四目相對間,唐寧的心驟然,他忽然覺得這個眼神像好多人,像邵明缊,像宮鋆,像祁昀,像莫云初......
但他不應該這樣覺得。
祂是祂,祂最像的只是祂自己。
畢竟其他人都不會畫螞蟻春宮圖。
祂重新轉回頭,一個人靜靜作畫,唐寧又想靠近這個存在了,他知道對方應該是聽不到他的聲音,可他還是想說話,說什麼呢?
“你畫畫好厲害。”
“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寂寞?”
“其實我也是。”
“坐在廟里變神像好寂寞。”
“......”
唐寧碎碎念著,他湊到了祂的邊,看到祂在專心致志地繪畫,這一次祂畫得很正經,畫的是一個穿著紅嫁的人,那嫁款式唐寧很是眼,很像他在上個副本穿過的那條。
應該是巧合吧,畢竟嫁款式撞了也不是不可能。
祂將其余一切都畫得很好,卻唯獨沒有將畫中人的臉補上,整張畫的格外濃郁艷麗,濃到像是用祂的心頭繪,只可惜面部空白,讓人有點惋惜。
“你怎麼不畫了?”唐寧好奇道:“是不是沒靈?”
唐寧知道自己無法發出聲音,他只是習慣了在心里這樣自問自答。
他認真猜測:“你是不是想談了?”
他又說:“談啊,有些時候確實會開心,不過得遇到對的人,我覺得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很不錯的人,到時候你們就開開心心去談一場,把這些不愉快都通通忘掉。”
“但是你這樣好宅,社圈太小了是很難認識到什麼優質對象的,我和你說,等再過幾百年,科技發達了,你可以宅在廟里玩手機,你畫畫這麼好,在網上一定會變大,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喜歡你的人......”
祂在唐寧的碎碎念中收起畫卷,又回到了廟宇里。
廟外的世界已經了一鍋粥,鎮上人心惶惶,寢食難安,他們去求祭司解決這件事,他們不想要這個神了,他們恐懼、厭惡甚至憎恨這位神。
終于,有人想出了辦法。
建橋來鎮河神。
他們要建一座很結實的橋,這樣就能將河神永遠鎮在河底,永生永世不得翻。
唐寧知道了他們這個計劃,他焦急地告訴河神,他無法發出聲音,雕塑也無法回應他,他們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這座廟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沒人來打掃了,蛛網爬上了角落,香燭燃到了底,廟外空無一人,那些跪拜的怪都被拉出去燒掉了。
河神沒有離開這間廟宇,祂對周遭的變化看起來都漠不關心,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畫畫,祂總是畫一個沒有臉的人,祂畫那個人和祂在一起生活。
橋是斷的。
風雨加。
還是人的祂坐在椅上,那個沒有臉的人推著祂離開了那座斷橋。
祂畫祂好了、眼睛也好了的模樣,祂睜開眼去看那個人,和那個人一起走過許多的橋,下雨了,他們便一起撐著傘走路。
祂畫他們拜天地,喝杯酒,同床共枕......
唐寧對祂說,別畫了,你這是玩喪志,你快點跑路吧。
祂什麼都聽不見。
鎮民們找了很厲害的大師,橋開始建了,建橋的時候總是發生各種意外,不是橋建到一半突然塌了,就是建橋的人跌進河里活活淹死了。
這樣下去橋永遠也建不好。
大師又想出了一個辦法——
打生樁。
打生樁需要用男,但鎮河神肯定不能是普通的男,最后他們一致認定,只有用祭司的弟弟妹妹才能鎮河神。
河神不會傷害祭司一家。
這是有目共睹的事。
那麼用祭司的弟弟妹妹去鎮河神,河神如果想要破開封印,就會先一步讓弟弟妹妹魂飛魄散。
所有人都在賭。
他們在賭河神對祭司一家的退讓程度。
唐寧卻已經看到了一切的結局,如果這一刻的他有的話,他想他應該是哭了。
河神的廟是祭司親手砸的,河神的神像也是祭司用錘子砸得稀爛,那神像很高大,從桌上被推下來的那一刻,先是從腰斷了兩截,其他部分倒是堅異常,畢竟當初大家花了那麼多心去做,如今想要毀壞,僅憑祭司一個人會耗費很多力氣。
但沒有人敢上來幫忙,一切只能由祭司來做,其余人都不敢彈。
他們注視著這一切。
他們賭贏了。
河神果然從始至終都沒有傷害那家人。
祂只是靜靜地看著祭司的爺爺,祂記得好像在不久前,對方還是一個流鼻涕的小孩,了肚子會膽大包天他的祭品,祂安靜看那個孩子坐在團上啃祂的糕點。
祂又看向哭暈過去的祭司。
祂記得這個面容皺的老人年輕時生的很好看,就是因為足夠好看,才能在最好的年紀嫁祭司爺爺家,穿著紅嫁,涂著胭脂,在這個鎮子里結婚最先拜的不是天地,而是河神。
他們向河神許愿,求河神保佑他們白頭偕老。
祂應允了。
祂又看向祭司的父母,那兩個中年人在不停對祂叩拜,哭著求祂放過這個鎮子,曾經那個中年人也在哭著求他,是在他妻子難產時,哭著求祂保佑母子平安。
祂應允了。
祂又看向祭司,那個將他神像砸得支離破碎的年輕人失魂落魄跪在地上,好像遭了重大的挫折,這個孩子一路順風順水,從前遇到的最大難題也只是張自己能不能為祭祀,會在被選時拼命祈求祂。
祂應允了。
最后祂看向那兩個小孩,很可的孩子,還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哭泣,祂呀,見過這兩個孩子剛生下來的樣子,小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一點也不好看,和小猴子一樣,他們被父母抱在懷里,他們的父母許愿說,河神,求您保佑這兩個孩子一生平安。
祂應允了。
一如當年,祂答應那位白發蒼蒼的啞老人,答應會保佑的子孫后代平安。
可那位老人卻沒有提到過,如果那些后代自己要讓自己的孩子去死,祂該怎麼辦。
祂有些累了。
在徹底被鎮的那一刻,祂對那位年輕的祭司說——
“我不想再庇佑你們了。”
這個打碎祂神像的年輕人,讓祂痛到每一寸魂魄都在撕裂,讓祂想起了當年躺在祭臺上,被人砍斷雙用黑魚一條一條上臃腫魚尾的經歷。
這個將祂碎一塊一塊的神像碎片丟進河底的年輕人,讓祂想起了當年坐在椅上,什麼都看不見,在黑暗中被人推下萬丈深淵,淹死在冰冷湍急河流的過往。
“我要詛咒你,生生世世。”
......
橋建了,河神被鎮了,那華的廟被拆掉了,那疊放在供桌下的畫卷也被人翻找了出來,意味不明的畫,沒有人猜得到那是河神畫的東西,他們只覺得不祥,便用一把火燒干凈了。
一干二凈,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