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親征的消息不到兩個月已傳遍國中各,沈桓在瑯琊,因不與州府來往,也是在沈邵北上后一個月才得到的消息。
瑯琊裕園新宅
沈桓從街上鋪子買了糕點歸家,他跳下馬背,有府上小廝跑上前,接過他丟來的馬鞭,仔細的牽著馬繞到府上側門廄。
沈桓一手提著點心,一手提著擺,大步跑上臺階,過門檻,往永嘉院子去。
絳雪樓里永嘉正和姜尚宮并坐在窗下的小榻上,借著外頭明明日,繡著手上的裳,沈桓從外走進來,姜尚宮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起,將位子讓出來,讓沈桓落座,自己又從不遠搬來個小圓凳坐下。
“阿姐手上繡的這件寢,似乎尺碼比往日大些?”沈桓湊近永嘉邊,笑嘻嘻的開口。
永嘉和姜尚宮聽了,一時皆搖頭笑起來,永嘉抬手點了點沈桓湊過來的腦門:“就你眼尖,這裳就是按你尺碼裁的,原是要給你驚喜的,既被你猜到了,就給你瞧瞧。”
永嘉將所繡的圖樣遞給沈桓看,又問他:“可喜歡?”
“阿姐的手藝,我自然喜歡。”
“那我的呢?”姜尚宮饒是吃醋的打趣沈桓。
“姜娘做的服,我從小穿到大,怎會不喜歡?”沈桓一邊說著,一邊拆開點心包裹,他拿起一塊玉糕,手喂給永嘉。
又拿起一塊豌豆黃,下榻喂給姜尚宮。
絳雪樓外的梅枝剛剛涂芽,似在等待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場大雪,樓中暖洋洋的炭火,溫暖著一家其樂融融。
***
沈邵自領兵到西北后,因瑯琊距京甚遠,距西北更遠,原本一日能收到一封關于永嘉的信,現下變兩日一封。
十一月的西北,大雪封疆,天寒地凍,戰士雖有冬,但中原的馬耐不住寒冷,王師一時陷被,戰事不甚明朗。
玉胡關馬崢領兵再次戰敗后,沈邵下令加固城墻,更換戰略,嚴守不攻。
軍營大帳,信使將從瑯琊的來信遞到沈邵案前。
沈邵看著遞來的信封,立即放下手中的折子,堆疊在一旁,他片刻不停的拆開信,展開來看。
信上寫,沈桓在瑯琊置了新宅,一家人從之前的住搬到了城東的裕園,那里遠離市街,清靜卻不偏僻。
長公主住在絳雪樓,很出府,每日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做些針線活打發時。沈桓這一年來也請了不醫士來看,但并無什麼進展,長公主依舊沒能想起往事,但長公主不十分糾結往事,每日過得尚算開懷。
瑯琊市街上有一家玉糕,是長公主喜歡吃的,惠王經常親自騎馬去買。
瑯琊不知哪家好事的婆,打聽到長公主尚未婚配,跑上門說親,被惠王爺怒氣沖沖的打發走了。
信上所寫的事,有巨有細,沈邵讀著信,似乎永嘉就在眼前,的一舉一歷歷在目。
今早起時,他見帳外鵝般的大雪,才似突然意識到,自永嘉離開他前去瑯琊,竟已有一年之久。
原來煎熬的日子久了,習以為常后,也是這般似箭,這一年流去的時里,還會記得他嗎?現在的他,在眼里不過就是個見過數面的陌生人,這一年里去了那麼多地方,見了那麼多人,可還會記得他嗎,最初的他。
進十二月深冬后,突厥兵馬在幾番強攻不下后,統帥穆勒暫時退兵休戰,待過數九天,再發進攻。
瑯琊在今年十二月才初落雪,絳雪樓外的梅樹開了花,永嘉和姜尚宮折梅瓶養在屋子里,永嘉又選了一瓶最好看的,親自捧著,送到沈桓書房。
“我聽下人們說,北邊打仗了,州府正在募捐,我與姜娘連夜做了幾雙冬鞋和冬,你幫我們送去吧。”
沈桓原在寫信,聽到永嘉的話,執筆的手不一僵:“哪個下人這麼快,這些都是男人們的事,阿姐何苦這樣的心。”
“國家興亡,怎得不關我們子的事?我們雖上不了戰場,難道還不能盡些綿薄之力?”永嘉不甚贊同沈桓方才的話。
沈桓聞言,連連搖頭:“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你關注前線戰事,是怕你害怕,阿姐有國之心,做弟弟的怎會不支持,一會我便將阿姐與姜娘做的資送到州府去。”
永嘉聽了沈桓的解釋,也不與他計較了,低頭見他書案上的信紙,好奇問:“你這是在寫什麼?”
沈桓看到永嘉投來的目,下意識的擋住字跡,他面上堆笑,搖頭道:“沒寫什麼阿姐…阿姐我了,想吃你親手做的面,阿姐辛苦下廚替我做一碗可好?”
永嘉一聽沈桓這話便是在支開自己,又見他遮遮掩掩的,不懷笑問他:“是不是與哪家的小娘子在寫書?”
沈桓聽了,只朝著永嘉傻笑。
永嘉見沈桓這副模樣,將梅花放好后,便轉出了書房。
沈桓看著永嘉離開,略略松了口氣,他今日接到宋思樓的來信,說王師與突厥之間的戰事不甚樂觀,寒的資極度短缺,天子已開始下令,讓國中各郡,捐資捐,如此下去,一旦戰事變得曠日持久,那對大魏而言,是極為不利的。
沈桓之所以避著永嘉,是因他寫給宋思樓的回信中多提到沈邵,如今永嘉既忘掉,想不起來,那他便希永嘉能徹底將沈邵忘得一干二凈,再無認識的可能。
沈桓出資在莊子上訂做了一批冬,與永嘉和姜娘親手做的,一并送去了州府。
一月突厥再次進攻,沈邵依舊下令堅守不。
三月,突厥先鋒兵已近疲憊,沈邵派兵出城突襲,獲小捷。穆勒挫撤兵二十里,防備休養。
四月冰雪消融,天氣回暖,王師主出擊,與突厥主力匯于甕城,戰事激烈,一打起來便是五個月,再秋之際,穆勒所在的突厥帥帳遭襲,無奈撤兵逃竄,留下先鋒部隊被圍,悉數被殲滅于甕城城下,王師大捷。
十月,王師與突厥兵馬的最后一役,在突厥南境的草原上,突厥兵敗北撤至草原深,失南境廣袤草原,天子下令在草原北駐長城,用以阻攔突厥,長城之南的草原圈起,用為大魏養馬之地。
十月中,西北局勢徹底穩定,王師回朝,忽有謠言傳出,天子于戰場上,被敵方流矢擊中,箭尖浸毒,堅持半月之久,傾盡醫力,終不治亡。
沈邵在戰場上中毒亡的消息,沈桓是在十月初便最先知曉的,彼時戰事剛剛結束,龐崇自西北南下,一路到瑯琊裕園外求見,他手上拿著沈邵在臨終前所寫的詔。
書房里,沈桓看著詔上沈邵親筆字跡,上面的天子印更是造不得假。
沈桓雙手抖捧著詔看了許久,終還是雙手合上詔書,重重丟摔出去,詔先落在書案上,最后掉落至地。
龐崇見了,匆忙跪地去拾詔,他拾起來,小心翼翼的捧著,舉過頭頂。
“王爺,這是陛下臨終所托,求您看在德仁皇帝,您的父皇兢兢業業留下來的江山,看在先帝南征北戰,創下這往后數十年太平盛世的份上,看在大魏無數的百姓,邊關犧牲的將士們,求您隨微臣速速歸京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戰事初定,稍有不慎,大魏江山便要風雨飄搖。”
沈桓聽著龐崇的一番話,仍是僵不,他立在書案后,看著書案前跪地的龐崇,他眼底微紅,嗓音雖極力克制,卻依舊是掩藏不住的抖。
“你說的好聽,拿著這個假詔書便想誆騙本王帶著阿姐回京嗎?你回去告訴沈邵,要他廢這些心思,本王不上當,讓他好好去當那皇帝,別再來煩本王,本王是不會信他的詭計的。”
“王爺!”龐崇手捧著詔書,忽然失聲痛哭:“陛下已經不在了,陛下真的不在了。”
沈桓被龐崇突然的哭聲嚇住,他抖著搖頭,大聲反駁:“不可能!不可能!你給本王滾,滾回去。”
“王爺您糊涂啊,您帶著長公主殿下一走便是兩年之久,這兩年里陛下沒有一時一刻不是想念長公主的,可是您豈見陛下派人來強行接長公主回京了嗎?陛下與您一樣,也是怕再傷到長公主殿下,所以才一直忍著,寧愿自己每日備煎熬之苦,也絕不來打擾你們。”
“陛下若想騙您回京,方法千千萬萬,這兩年中的每一日都可以,為何非要用這種法子?”
“王爺,你若不信,大可將長公主殿下留在瑯琊,您自己回京去看一看,屆時您便什麼都信了。”
沈桓看著龐崇一個大男人手捧詔書,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心底越來越慌,他敢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像他那樣的人,怎會這般輕易便死了,他這樣的禍害該是活百年才對。
沈桓盯著龐崇,他雙拳重重捶在書案上,一字一頓:“你要知道,你今日若是欺騙本王,回到京里,無論如何,本王會想盡辦法,一定殺了你。”
“微臣不敢。”龐崇頓首。
十月中,沈邵在西北中毒亡的消息流傳出來時,沈桓已由龐崇和一隊騎護送,連夜從瑯琊趕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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