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禾枷風夷與賀思慕解決完郁妃與鬾鬼殿主,撤了陣法從皇宮中走出來的時候,明月已經升至中天。邊坊的巷子里走來一個紫影,禾枷風夷見了便開心地笑起來,揮手道:“紫姬!”
他剛剛往前走了兩步腳步便開始搖晃,手中的木杖掉落在地,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那聲響中他瘦削的白影倒下去,被紫姬及時接住。
禾枷風夷在紫姬懷里合上眼睛——不省人事了,紫姬看著他上遍布的駭人紅斑,抬起頭以詢問的眼神向賀思慕。
賀思慕說道:“他的對污穢邪祟反應強烈,暴在鬼氣中最多只能支撐三個時辰。你好好照顧他,待他上的紅斑消退便沒事了。”
天下最強的士,偏偏是天下最不適合做士的人。
紫姬點點頭,撐著禾枷風夷站了起來。賀思慕不聲地打量著,突然問道:“紫姬,你今年多大了?”
紫姬愣了愣,答道:“二十歲。”
“你屬相是什麼?”
“……”
在紫姬遲疑的時候,賀思慕笑起來道:“紫姬姑娘連自己屬什麼都記不得了,你真的只有二十歲嗎?”
果然并非常人。
紫姬抱著禾枷風夷,沉默不語地站在原地。
“我并不太關心你究竟是誰。風夷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我再來替他做決定,無論你是什麼,既然他把你留在邊自然有他的道理。”
垂著紅珠簾的帷帽之下,賀思慕的聲音冷靜而溫和。
“風夷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好奇心重,孱弱,多病多災,不能盡其天年。以后他的路還要他自己走,我看他很敬重你,希你在他邊能多照顧他一些。”
紫姬點點頭,說:“好。”
賀思慕拍拍的肩膀,道:“帶他回去罷,我想散散心。”
夜深沉萬籟俱寂的南都,只有打更人漫不經心的“天干燥,小心火燭”在街頭響著。賀思慕在月下徑直穿過數道院門和墻壁,最終走到了一座雅致院落的房間。
房間的主人居然還沒有睡,他穿著單趴在窗臺之上看著夜空,賀思慕隨著他的目看去,便見幾盞明燈升夜空之中。
他說道:“又有人去世了。”
給他開了眼,如今他對這個鬼的世界已經很是悉,不過仍然看不見這個刻意藏的。
這是段家的庭院,面前這個便是的結咒人,很快就要大婚的準新郎——段舜息。
段胥突然轉過頭來,他似有所覺,目在房間逡巡一遍,低聲說:“總覺得有誰在看我。”
似曾相識的場景,在朔州也這樣匿形來看他,他的直覺還是這樣準。
沉默了片刻后,段胥合上窗戶走到床邊坐下,四下打量了一陣,笑道:“是你嗎?”
賀思慕并不應答——便是應答他也聽不見。想了想索在地上那一片月隔窗落下的明亮方格中坐下,帷帽的珠簾垂到地上蓋住的整個,抬頭瞧著坐在床上的段胥。
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到這里來。只是被鬾鬼殿主幾句話勾起了對過往的回憶,一時之間覺得悵然,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回過神來便已經在這里。
“你喜歡什麼?”
想起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的賀禮,便這樣問道。隔著匿聲音的法咒,這與其說是問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段胥同一般盤坐著,手撐著臉側,目落在遙遠的地方,眼眸安靜地眨著。
“殿下,我喜歡你。”他突然這樣說,仿佛接上了的問題。
賀思慕皺了皺眉,道:“這個不行。”
段胥撐著頭看著安靜無人唯有月清幽的房間,輕輕笑起來。他自顧自地說道:“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喜歡你。你不問我,那應該就是因為喜歡你的人太多了,你習以為常,所以對我喜歡你的理由并不好奇罷。”
賀思慕靜默無聲地看著他,他上那些鮮明的特征,所謂熱烈勇敢,赤誠瘋狂此刻在夜里沉靜如水,好像所有心緒都化為了一方清澈的池塘。
他低聲地,仿佛控訴又仿佛玩笑般地說道:“你引我。”
賀思慕挑挑眉。
“你以冷外表下的溫,萬鬼之上的孤寂,和對于世間的意引于我。而我心甘愿,就此上鉤。”
他低著下抬起眼睛看,從這樣的角度看他的上目線清晰而鋒利,眼眸瑩瑩發亮,異常專注。賀思慕一時怔住,仿佛被他的目所俘獲。
段胥俯下去,輕輕地說:“你會想念我嗎?”
“從離開玉周城到現在,我總是很想你,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能想到你。”
“在街上遇見你的時候,你問我我是誰。那時候雖然知道你是在裝傻,我卻想到或許有一天你會真的這樣,忘記我的名字,忘記我的樣子,忘記我。那時候我應該也早就化為塵土,沒有機會拉住你再把自己介紹給你了。”
“我想這真是不公平啊,你一定是很想念我所以才會輕易地忘。如果你也像我想你這般想我,至也能記我一百年罷。”
他以一種很輕松的語氣說著,仿佛只是在開玩笑,目落在賀思慕前的石磚上。其實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出手去就能到他俯下的臉側。
仿佛了某種蠱,賀思慕抬起手穿過那緋紅的珠簾,朝段胥過去,直到的指尖穿過了他的臉頰。怔了怔,意識到自己現在是無法到他的魂魄虛。
他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睛,認真地問:“思慕,你還在嗎?”
賀思慕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慢慢收回來。并沒有撤去匿咒,也沒有和段胥說話。
段胥垂下眼簾,低低地笑了一聲,道:“走了嗎,一句話都不跟我說。”
他終于結束了自言自語,躺回床上蓋好被子翻朝著墻閉上了眼睛。賀思慕看了他的背影半晌,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平穩而綿長才站起來,輕輕地笑了一聲。
“段小狐貍,我可是很忙的。”
如果此刻他醒過來,如果他能聽見的聲音,就會發現的聲音出奇地溫。
“但是,我偶爾也有想念你。”
賀思慕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覺得自己在這樣的時候也不說實話,大概有點可笑。
于是補充了一句。
“我時常想念你。”
月亮落下去,太在天際出一點微弱的芒,蟲鳴鳥一派生機。賀思慕想,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聽段胥自言自語許久,又在這里停留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想好該送他什麼新婚賀禮。
五月二十日夜,郁妃與五皇子意圖逃宮行刺,意圖敗自盡于廣和宮中。皇上震怒,降罪其族,查抄兵部尚書孫自安一家。去往查抄者大理寺卿井彥,于其府暗格中找到馬政貪腐案鐵證,證人再次招供,馬政貪腐案終于蓋棺定論。兵部尚書孫自安及太仆寺卿斬首,皇上下令改革馬政,大建云州馬場。
六月十八,紛擾初定,段家三公子段小將軍大婚。
那天的南都非常熱鬧,漫天的鞭炮聲,鑼鼓喧天,無數人擁在街頭看意氣風發的段小將軍迎娶新婦。
賀思慕和禾枷風夷站在沿街樓閣的屋頂上,看著段胥從段府里走出來,他臉上笑容燦爛,干脆利落地翻上馬,袂和發帶飛揚,是只有年人才會有的明艷張揚。
禾枷風夷長嘆一聲,扇著扇子道:“我可是段府正了八經遞過喜帖的客人,比老祖宗你那發帶可正式多了。現如今卻要陪你在這烈日的屋頂下站著,這麼磕磣地欣賞新郎,這糟的是什麼罪?”
賀思慕嗤笑一聲,道:“你自去段府上吃酒,誰求你來了?”
“我這不是看老祖宗你沒參加過婚禮,想著陪陪你嘛。”禾枷風夷委屈道。
鞭炮和眾人喧嘩淹沒了他們的談聲,只見家丁們手里挑著長長的竹竿,從竹竿頂部垂下竹,此刻從底部開始一起被點燃,噼里啪啦熱烈地帶著火向上翻涌,響聲響徹天際。漫天飄飛著紙屑,仿佛是火星或是熱鬧的大雪。
明晃晃的喜聯搖晃著,樂匠們演奏起熱鬧的曲子,沸騰的喜悅氣氛充斥著街巷。賀思慕想著明明是別人結親,那些站滿了街巷的人分明什麼也得不到,開心什麼呢?
有什麼好開心的,婚禮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段胥一定要讓來參加他的婚禮,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他是希難過或者后悔麼?
馬背上的段胥突然抬起頭來,這次賀思慕沒有多加匿,段胥一眼便能看見。他深深地了片刻然后粲然一笑,從懷里拿出一張符咒晃了晃然后扔到空中,那符咒便在空中自燃化為灰燼。
從那一刻開始,賀思慕眼里的世界突然變化了。黑白灰像是溶化在水中一樣消解,萬一瞬間染上各種迷離紛雜的彩,爭先恐后地跳的眼睛里,生麗得令人心慌,令人不知所措。
在所有那些紛明艷的之間,段胥抬頭不眨眼地對對,他那深的發帶,服和淺的發冠忽然變了模樣。他整個人是那樣一種熱烈,溫暖,艷麗的彩,在下熠熠生輝,就像是獲得的那一天,曾到的他的心跳。
那些彩像是活的,活在他的上。也不知道是他讓這些活了過來,還是這些讓他更加鮮活。
賀思慕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就是人們所說的紅,段胥穿紅,好看極了。
段胥沖笑起來,在漫天飄飛的紅紙屑中,麗得驚心魄,像是一副燃灼的畫卷。
他要來參加他的婚禮,再把他的換給。
他要此生第一眼看見的彩斑斕的世界,是穿著婚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