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賀思慕小住了幾日便離開伊里爾家,段胥自然與路達告別與賀思慕同行。
他們一路走出城外,城外小路上一路開滿了姹紫嫣紅的小花,春風溫。段胥走著走著,便慢慢聞到了伴著青草氣息的花香,還有賀思慕上的氣息。
原本上的味道很冷,像是雪和梅花香混合在一起,如今換了他的熏香味。他們有了一樣的氣味,只是的仍然更冷些。
時間已到,換結束。
走在段胥前面的賀思慕停下步子,回過頭來看了他片刻,周漸漸彌漫起鬼氣,眼睛如墨染般變黑。段胥只覺得腹中一陣翻攪,他彎下腰便將鬼王燈吐了出來,周的鬼氣隨之消散。
惡鬼段胥又變回了凡人段胥。
那鬼王燈浮在半空被一陣風裹著,落在旁邊的溪流里打了個滾,又從水中而出回到了賀思慕腰間。
賀思慕低眸,漫不經心地鬼王燈,喚道:“姜艾。”
話音剛落青煙彌漫,一個紫蝶紋材婀娜,約三十歲樣貌的麗人便出現在這條鄉間小路上。一瓔珞佩環,富麗堂皇,看起來竟比皇宮嬪妃還華麗,與純樸的鄉景格格不,只見低頭行禮道:“王上。”
“安排車輦,我要回玉周城。”
“我算好王上休沐結束的時日,早為王上備好了。”那名為姜艾的人直起來,明地笑著拍拍手。
一時間道路之上風塵四起,段胥抻著袖子擋了擋眼睛,放下手臂的時候便看見路上出現了許多鬼眾,浩浩地如烏云般占滿了視線。惡鬼之中有三十二個鬼仆抬著一頂雕刻卷云火焰紋的紅木步輦,步輦四周圍著紗幔,四角懸掛鈴鐺,聲音清靈激越。
段胥怔了怔,好像是因為鬼王燈留的影響,他現在仍然能看見惡鬼。
“思慕,我還是能看見惡鬼和游魂哎。”他說道。
聽見從他里說出“思慕”二字,魖鬼殿主,鬼界左丞姜艾詫異地挑了挑眉,目在他和賀思慕之間打了幾轉,就差把“好奇”兩個字寫在眼睛里了。
賀思慕像完全沒聽見段胥說話似的,自顧自地沿著鋪開的紅毯子徑直朝著步輦走去。從緋紅的袖中出蒼白的手,便有鬼仆遞上胳膊,讓扶著踏上步輦。
其實這幾天里,一直都不怎麼搭理他,他在邊幾乎只是自言自語。
段胥的眼神沉了幾分。
“你要走了嗎?”他稍微提高些嗓音,不確定地問著。
流暢地走進步輦中,并未答話,仿佛就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人間,紗簾放下便隔絕了他們二人之間的視線。之前提起過,慣例幾十年才會休假一次,這樣看走一次可能一生也就過去了。
段胥低眸片刻,又抬頭笑起來,他在步輦外玩笑般輕快地說道:“不是說了要一個月的嗎?這才幾天啊,君無戲言,你可不能騙我。”
“我之前膽大妄為,我冒犯了你那麼多次,你怎麼能就這樣放過我呢?你不同我好好算賬嗎?不讓我付出代價嗎?”
四下里一陣安靜,賀思慕并未回答,段胥也看不到的表。他臉上的笑意沒變,背在后的拳頭卻得越來越。
卻見那紗幔被拉開,蒼白的子微微皺著眉頭,說道:“廢話那麼多做什麼,還不上來。”
段胥怔了怔。他背在后的手一瞬間松開,整個人松弛下來,邊的笑意越來越大。
他眉眼彎彎地大聲道:“好。”
賀思慕抬抬下,旁邊的鬼仆立刻出手,像侍奉一樣將讓段胥扶著登步輦。
姜艾在一邊看著,意味深長地掩而笑。
玉周城位于大梁境東南一帶,幾百年前便被惡鬼占據,起初是生人勿近,后來鬼王索施法使這座城完全消失于世人眼前。所以在如今這個世間,玉周城就像是個傳說,沒人知道鬼都玉周城是否存在,又在哪里。
不過顯然,玉周城不僅存在,還熱鬧得很。
鬼王結束休沐,聲勢浩大又慢悠悠地乘步輦而歸,便是要讓諸位殿主知道,鬼王要回來了。一時間除了在逃的鬾鬼殿主,其他殿主們紛紛齊聚玉周城,恭迎鬼王。
段胥跟著賀思慕從步輦上下來,便見到這座傳說中的鬼城,城墻房屋高聳,都在四層以上,墻壁屋頂是雪一般的白,明亮得刺眼。整座城里眼可見的幾乎只有黑白灰三種,于是地上那紅的地毯就格外醒目,從王宮沿著城中主路一直鋪到賀思慕腳下。
惡鬼們分列于路兩邊,賀思慕從步輦上走下的一刻,惡鬼們立刻下跪匍匐于道路兩邊,高呼道:“恭迎王上!”
段胥的腳步頓了頓,著帷帽的邊緣往下——這頂曾被一分為二的帷帽又被賀思慕復原,如今戴回了段胥頭上。
活人進鬼城,這可真是是羊虎口。
他便在鬼王后狐假虎威地接了萬鬼跪拜,從那紅毯上一路走到王宮門外。鬼殿殿主們都在宮階下行禮,口中道:“王上。”
站在殿主之首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模樣的男子,高大而冷峻,劍眉星目,有種生人勿近的威嚴氣場。
男人向賀思慕俯行禮之后,目便落在后那個戴著帷帽不見眉目的年上。聽說鬼王殿下從人世帶了個活人回來,還讓他坐在自己的步輦上。
這可謂是極盡恩寵了。
“王上,這是……”
他還沒問完,便見賀思慕指著那年對他說道:“晏柯,把他綁了,在宮門上吊兩天兩夜。”
“……”
那年似乎怔了怔,居然還笑出……聲來:“殿下終于跟我算賬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似的,輕松又愉悅。
賀思慕揚起下看了年一眼,便揮揮袖走進了宮殿中。晏柯看著那年向自己行禮,遞上自己的雙手,笑意盈盈道:“麻煩您了,晏柯大人。”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個凡人和思慕到底是什麼關系?
剛剛跟著鬼王殿下一同歸來,仿佛極寵的凡人風云突變,被繩子捆住吊在了宮門外,引起了玉周城眾惡鬼圍觀。這邊鬼王殿下就召集鬼臣們開朝會,討論休沐時留的問題和發現的況。待說到遇刺一事時,賀思慕才一開頭關淮便出列,悔恨萬分地拜伏在地,扯著他破鑼般的嗓子大聲聲討著自己的管教不力,治下不嚴,沒想方昌和鬾鬼殿主勾結。然后再三賭咒發誓自己絕無二心,絕無加害王上的心思。
關淮實在是個靠自己一個就能演出一場好戲的角兒,慷慨激揚真意切,一點兒都沒有鬼界最年長的惡鬼該有的氣度——大概識時務,見風使舵就是他到現在也沒化灰的原因。
賀思慕淡淡看著關淮表演,倒也不攔著,待他一出戲唱完,才翻著最近的折子,說道:“晏柯,你怎麼看。”
晏柯出列行禮,道:“方昌已抓獲,押在九宮迷獄,當判以灰飛煙滅之刑。關淮管教不力出此大禍,應當投九宮迷獄中罰,我替王上監理鬼域時有所疏,亦應該罰。如何罰我,請王上決斷。”
賀思慕把折子丟在臺上,道:“把方昌帶上來罷。”
不一會兒方昌便被押到了殿上,幾月不見,書生模樣的惡鬼十分狼狽,發髻也歪了,零零碎碎地出碎發,踉蹌地跪在地上時,臉上還有心有余悸的驚惶神。
從九宮迷獄里剛出來,他怕是還分不清現實和幻境。
賀思慕從王座上一步步走下來,背著手站在方昌面前,俯下道:“方昌。”
這一聲召名令立刻將方昌喚醒,他愣了愣,眼里流出本能的恐懼,又夾雜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王上,你回來了。”他說道,哂笑一聲:“那我就要灰飛煙滅了對吧?好啊你來啊!你不就只會做這個,看誰不順眼就將其灰飛煙滅,你以為這樣就能江山永固?你以為他們真的服你?誰不是想等著你稍一頹弱就將你取而代之?你不過是仗著自己強罷了,這樣的暴君人人得而誅之!”
這惡鬼臨了了,似乎還以為自己是個大義凜然的諫臣。
賀思慕低頭輕聲笑起來,道:“是啊,但是怎麼辦,我就站在這里,你們若能殺得了我便來殺便是了。”
直起上,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會有更彩的言。”
說罷上的鬼王燈便燃起火,方昌上頓時被熊熊烈火籠罩,他在火中痛苦地翻滾嚎,聲音響徹天際,任是再鐵骨錚錚的鬼臣都忍不住一哆嗦。
他足足嚎了半個時辰才沒了聲息,火熄滅的時候空氣里彌散著細細的塵埃,灰白在下無聲地飄飛著。
五百多年的死亡終于走到盡頭,沒有生生不息的明燈,只剩下死寂的灰燼。
各位鬼殿殿主神各異,竊竊私語,依稀聽到有誰在說——一個副殿主說沒就沒,王上殺的副殿主和殿主有二十幾個了罷。
賀思慕抬起眼睛,便在塵埃飄飛間,過大開的殿門看見了遠被吊著的段胥。宮墻和瓦片都是雪白的,描繪著黑的火焰紋,而他一黑仿佛是白墻上的一筆花紋。
殿外面風的線很,他的帷帽上的黑紗被風糾纏著飛起,從隙里看見他的眼睛。
明亮上挑的,如同水玉一般澄澈的眼睛,專注地看著。
賀思慕與他對視片刻,便收回目走到王座上,淡然地坐下:“鬽鬼殿主關淮判九宮迷獄十年,鬽鬼殿由姜艾代理。至于晏柯,替我監理鬼域一時疏忽也是有的,此事我不追究,若有下次便同關淮一般置。”
幾位殿主紛紛行禮領命,關淮暗自一把汗,九宮迷獄那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還要待上十年,他真是被方昌連累得不輕。
不過總比灰飛煙滅來得好。
這一番鬼王回歸后的朝會,將半年來留的功過獎賞落實得七七八八,鬼殿殿主們一直提心吊膽,直到朝會結束才放下。眼見著賀思慕擺擺手說完“退下吧”,整個宮中所有殿主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恭敬地次第退下。
姜艾和晏柯留在宮中,晏柯遠遠地看了一眼乖乖被吊在宮門口的段胥,問賀思慕道:“王上,你帶回來的這位是什麼人?”
“如你所見,活人。”賀思慕邊看著折子,邊漫不經心道。
這明顯就是不愿再多說的樣子,還特地給了那凡人帷帽,帷帽上的法咒可以讓凡是見過他的惡鬼都忘記他的長相,暗含著些保護的意思。
姜艾看看賀思慕,再看看晏柯,哈哈大笑起來:“我看這孩子好像對我們王上有幾分意思,王上對他也包容得很。王上這還是第一次把喜歡的郎君帶回玉周城罷?”
晏柯的神便沉下去,袖下的拳頭也。姜艾笑得更歡快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著晏柯道:“哎呦,晏柯你看看你那表,吃味兒了?誰都知道我們王上不喜歡惡鬼喜歡凡人,這都幾百年了你就死了那條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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