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輕，氣息綿長，仿佛一聲嘆息飄過的魂魄。

這一聲賀小小讓賀思慕愣住了。驚訝了半晌，才挑挑眉問道：“你能看見我？”

段胥卻沒有回應。

賀思慕這才發現，段胥并不是在看，他的目遠遠地穿過了的魂魄，向的后。

賀思慕回頭順著他的目看去，便看見關河上空飛舞著的，黑的烏們。

那些烏如同一場黑的大雨，因為得了食興地鳴著，圍著可憐的胡契人尸啄食。這場景和來到涼州府城那天如出一轍。

“賀小小……來了嗎？”

段胥輕聲道，他沒有要說給任何人聽，顯然是這群烏讓他想起了賀思慕。

賀思慕轉過頭來看向段胥如深邃海洋的眼底，從初見到現在的種種事從腦海中掠過，的角慢慢彎起。

“從一開始，你就注意到我了嗎？”

在落滿烏的涼州街頭，提著一只頭顱站在那里，因為從那時他就留意了，所以才會把烏和聯系起來。

“那麼，那天在墓地，你也是故意去找我的？”

“然后安排我住在你的隔壁，向我問風，試探我的五，一步一步地打探我的底細。”

賀思慕搖搖頭，把玩著手里的玉墜形的鬼王燈，眼里是一片漆黑，而段胥仍然安靜地看著關河上空的黑烏群。

“膽子真大啊，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可是偏要往危墻下站，就是賭我這堵墻不會塌麼？”

他聽不見的聲音，也不需要他回答。

段胥突然邁步，他向前走去穿過賀思慕的，他對他的部下們說道：“我們該去收個尾了。”

他的與的魂魄錯的剎那，懷里的明珠突然開始震，那種不同尋常的震令賀思慕愣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去，段胥的姿在士兵之間，在漫天魂火里留下一個黑的剪影。

——思慕，姨母給你準備了一份禮。你看這個明珠，它會一直追隨你的魂魄，你可以隨時用它聯絡我。待我死后，你也可以用它來聯絡我的脈。

——這里面還有一個特別的咒文。你不是問我做人是什麼覺麼？這個咒文可以讓你從結咒人那里借用五。若它遇到了能承和你連結的人，自然會告訴你的。

姨母的聲音仿佛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時在耳邊響起。

能夠和結咒的人。

能夠讓借用五的人。

三百年里都沒有出現過的人。

段胥，段舜息。

賀思慕看著段胥遠去的背影，那背影模模糊糊融夜中，沒回憶的影里。回憶里的父親母親，姨父姨母都尚在人世，一切安好。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這顆明珠里存放的，是原以為已經忘的愿。

惡鬼方昌去找賀思慕復命時，他們的鬼王大人正在朔州富商舒適的房間，挑著燈花，撐著下發呆。的目放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他們的鬼王大人雖然年紀輕輕，總是高深莫測，令人畏懼。

看見他來了，賀思慕的目幽幽一轉，漫不經心道：“你來做什麼？”

“回稟王上，邵音音已被死，關淮大人已經罰。但臣下包庇邵音音亦是有罪，特來復命領罪。”方昌跪在地上，俯首叩拜。

“關淮要你來的吧，那個老頭。你是他的下屬，怎麼還要我來罰？”賀思慕瞥了方昌一眼，便看見他撐在地上握拳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大而抖。

沉默了一下，便有些無趣地笑起來，說道：“怎麼，你很不服氣？”

方昌咬咬牙，抬起眼來看向賀思慕。他心中翻滾著太多不平，終究是無法忍耐。

“王上，臣下只是覺得您太過偏袒生者……音音原本就是由對孩的執念而化惡鬼，天孩。您讓不可對十歲以下孩出手，這本不可能。惡鬼狩獵活人，便如活人烹羊宰牛，難道不是天使然，天經地義嗎？您為何要橫加諸多限制條件，這本沒有道理。”

一書生打扮的年輕惡鬼，頗有種以抗命，大義凜然的姿態。

賀思慕聽著他的話，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站起來俯下看著跪著的方昌：“道理？我難倒是因為道理講得好，你們才服我做鬼王的嗎？”

腰間的鬼王燈忽然大亮，方昌上猝然燃起熊熊鬼火，他驚一聲，揮舞四肢拼命掙扎著翻滾著，卻無濟于事。

賀思慕蹲下來看著在地上翻滾的方昌，慢慢地說：“氣憤麼？絕麼？憑什麼我能這樣折辱你，摧殘你，把你在手里肆意玩弄？”

打了一個響指，鬼火驟然熄滅，方昌伏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大口息著。賀思慕抬起他的下，著他憤恨又恐懼的眼睛，嫣然一笑。

“被你殺死的那些活人，死前也是這麼想的。”

方昌怔了怔。

賀思慕松開手，漫不經心道：“天經地義？什麼是天經地義，對你有利的便是天經地義？”

“惡鬼懷有這世上最強烈的。姜艾財，晏柯權，關淮貪生，而你生前屢試不第，求功名。惡鬼若無法度，若無限制，便是這世上最不可見底的深淵。”

方昌沉默了許久，伏在地上道：“是方昌短見了。”

賀思慕回過去走到桌邊，輕巧地坐下拿起茶杯，在手里慢慢地晃著。不知他這服從有幾分真假，不過一貫也不是個以德服人的君主。

賀思慕挲了茶杯一會兒，突然問道：“方昌，你死了多久了？”

方昌愣了愣，答道：“啟稟王上，五百多年了。”

“還記得活著是什麼覺麼？比做鬼如何？”

“活著的覺……記不太清了。”方昌苦笑了一會兒，道：“對死的覺倒是深刻。”

“死亡不就是瞬間的事麼？”

“不是，王上。臣看來死亡十分漫長。從臣初次應試不第開始，臣就開始緩慢地死去，死去的速度依次而倍增。我最后死在趕考路上時，那并非死亡的開端，而是死亡的結束。”

賀思慕沉默著，風從窗戶的間隙吹進來，吹得燈火搖曳，屋的線明明暗暗。

有道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開口說道：“你走吧，最近別來打擾我。”

方昌行禮，起離去。

賀思慕從懷里拿出那顆明珠，看了好一會兒，仿佛想從這顆明珠里看到什麼答案似的，突然笑起來道：“管他呢，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頓了頓，簡短地喚道：“晏柯。”

右側一陣青煙飄過，便有個黑男子出現在煙霧中。那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樣，材高大，臉同方昌一般蒼白。他劍眉星目，五堅毅如刀刻，抿著，看起來不好相的樣子。

鬿鬼殿主，鬼界右丞，晏柯。

“王上。”晏柯微微俯，行禮道。

賀思慕皺眉斜他一眼，晏柯便直起，改口道：“思慕。”

三百多年前鬼王死，主國疑叛四起，姜艾和晏柯兩位殿主助賀思慕平叛。如今四海升平，這兩位已經是鬼域的左右相。

這是鬼界僅有的兩個，可以喚賀思慕本名的惡鬼。

賀思慕指著旁邊的椅子，巧笑倩兮：“阿晏，坐啊。”

這位年輕的鬼王總是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二十四鬼臣在面前無一不戰戰兢兢，便是晏柯和姜艾也十分謹慎。

但通常況下，賀思慕若喚他晏柯，他們之間就是君臣。賀思慕若喚他阿晏，他們之間便是朋友。

晏柯稍稍放松，抿的和了點，走到賀思慕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阿晏最近很忙罷？姜艾一貫不管事，鬼域的大事小怕是全要你理，辛苦了。”

始作俑者賀思慕上這麼說著，笑容卻輕松，顯然對此毫無負罪。

晏柯皺著眉向，道：“你這次又要休息多久？”

“半年吧。”

“半年？鬼域是什麼樣的地方，王上再這般懶散，怕是要不住那些蠢蠢的心了！”

賀思慕目灼灼地著晏柯，眼中含著些復雜的緒，似笑非笑看不分明。

“我何曾住過？我不是向來殺了事？他們一日贏不了我，便要服我一日。”擺擺手，阻止了晏柯的說教，道：“我記得順州是你的轄區。”

“是。”

“我要找游魂，天元五年八月在順州古邰死于非命的人中，有沒有變游魂的？你把他們的名字給我。”

晏柯了賀思慕片刻，說道：“好。不過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閑來無事，找點有趣的事做做唄。”賀思慕挲著手里的明珠。

晏柯瞧著，這次寄宿的是個小甜的姑娘，以輕松愉悅的神來看，這次休沐玩得很開心。只有當附于人的時候，他才會看到這樣輕松的笑容。

晏柯驀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白戴孝。這個一貫神的在人世長大的鬼界主抬起眼簾，微微笑道：“我爹灰飛煙滅了，他們便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然后便攜著鬼王燈，以駭人的天賦一路殺穿了鬼界，讓所有心懷不軌者噤若寒蟬。

確實有懶散的資本。

賀思慕后房間的窗戶打開著，風從窗戶里灌進來，卷起桌簾窗簾飄舞。窗外夜中，那璀璨了一夜的魂火明燈，終于慢慢停住了。

丹支的襲損失慘重，段胥大勝而歸，這一戰很提大梁的士氣，并且為宇州戰場緩解了力。

但于此同時，丹支援軍呼蘭軍也開進了朔州，快速地收回了朔州四城。踏白軍幾乎沒有怎麼抵抗，一部分撤回了涼州并且炸開關河，一部分匯到了朔州府城，朔州府城的兵力一時達到了五萬。

朔州府城，丹支增兵宇州的必經之路，就此為一座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