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熱風
不管怎樣的分離與殘酷,不管是痛苦也好、絕也罷,相聚總是有它的意義。
艾薇早上醒來的時候胡地洗了一把臉,迷迷糊糊地就要出門去找那薩爾。但還沒走幾步,就被阿圖的侍者攔了下來,恭敬地說,「那薩爾,阿圖大人說請您過去一趟。」
艾薇雖然沒有頭銜,但是阿圖周圍的人都看得出阿圖很重這個年,對說話不由都很客氣。艾薇愣了一下,然後說,「我現在有點急事,等我一小會兒,我就立刻過去……」
「阿圖大人請您現在就過去。」
侍者的口氣有些強,看來確實是急事。真想不明白阿圖找這麼個小角能有什麼急事。於是不到頭腦地就想出門往阿圖的房子走。但還沒邁出去兩步,就被侍者攔了下來。
「又有什麼事?」
侍者好像變魔一樣拿出一套服、一雙鞋、腰帶和幾幅年用的首飾。艾薇一愣,問道,「這又是幹什麼?」
「阿圖大人囑咐我幫您更以後再去見他。」
更?到底什麼事。艾薇更加糊塗了,一把接過服,對侍者說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侍者沒。
「幹什麼?我自己更就可以了。」
侍者猶豫了一下,「阿圖大人說這事很重要……」
「重要我也要自己更,你出去等我!」艾薇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侍者又想了想,總算是不不願地退了出去。艾薇一邊在心裡詛咒著,一邊飛速地換好了服。
這是一比較正式的年員的服裝。涼鞋的做工很良,部分地方雕刻了金的花紋,亞麻的服上有著細緻的皺褶,而腰帶上則鑲嵌著不錯的綠松石。
把這套服賣了,自己應該能舒服地活上個半年。艾薇一邊想著,一邊隨著在外面等得有些焦急的侍者邁著步子向阿圖的房子走過去。
今天工匠村裡不知為何多了不士兵。阿圖的房子日常也有幾個衛兵守著,但是今天恨不得有一個小分隊都在這邊。他們穿著整齊,嚴陣以待。艾薇拉過自己邊的侍者,小聲地問到,「喂,今天怎麼回事?」
侍者諾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送您到這裡。阿圖大人吩咐您快些過去,您已經……」
「好好,我知道了。」艾薇不耐煩地擺擺手,對著正面的士兵報出自己的名字,隨即就快速地向阿圖的房子走去。畢竟拿人工錢,做工要專業。
一進門,眼睛一掃到站在一旁的阿圖,二話不說就恭恭敬敬地把腰彎得低低地,給阿圖行了個大禮,客客氣氣地說,「阿圖大人,您找那薩爾有什麼事嗎?」
房間裡安靜了那麼一會兒。大約一兩秒的景,或者更久。久到艾薇有些奇怪為什麼阿圖回復得這麼慢,或是為什麼阿圖是站在房間的斜側角度,而不是坐在他平日正中的椅子上。而的疑問還沒有結束,就聽到一個漠然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年,抬起頭來。」
淡淡的話,輕輕地著的耳,在這一刻響亮得令四周寂靜無聲。
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在過去的一年裡,經常覺自己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在已經消失的時空中,在另一個艾薇的裡,始終聽得到的聲音。而一睜眼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只是比回憶還虛渺的夢境。
而剛才那一句話,卻似乎還在耳邊,回在周的空氣裡。這樣地真實、這樣地確切。無法相信。
於是,用手指暗暗地起自己另一條胳膊上的皮,狠狠地旋擰了一下。
疼。
白皙的皮上留下了一片鮮紅的印記,很快就會轉化為黑紫的淤吧。眼眶突然酸得不得了。或許是太疼了,但為什麼卻想要哭著大笑呢。反復了許久,或許也並沒有很久,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看進那一雙漠然看回自己的琥珀眸子裡。線略顯黯淡的房間裡,他的面孔朦朧而清晰。他穿著簡單的白長衫,他的頭髮比之前又長長了一點,然後如往常一樣隨意地束在腦後。
回到埃及後,也想過,或許他們會在某種機緣巧合下,再次見面。但是,在現代呆了那麼久,他的面容都已經漸漸地從記憶裡褪去了,只剩下一個印象猶如正午的無法抹去。
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記憶力那麼好。
他看起來與上次分離時比更加憔悴了……卻依然是淡漠的表、徹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臉龐。孤獨佇立在王椅旁那名年輕君主,將頭靠在自己肩膀那名疲憊的統治者,著、用生命保護著的那名不顧一切的年輕人。依然記得他們的每一段過往,記得他的每一個細節,甚至連他垂下眼睛微微皺眉的樣子,都好像細的工畫一樣印在腦海裡,記得那麼清楚。
不是記得清楚,而是忘不掉。
但是,這個人,已經完全認不出了。
看到的臉時,他的睫微微地閃了一下,但那微小的火花隨即又迅速地消失在了冷漠的目裡。他瞥了一眼阿圖,隨即又將視線放回艾薇上,「你什麼名字。」
艾薇愣了一下,就看到阿圖帶著些焦急地看著自己,示意注意禮節,禮節。
艾薇於是就乖乖地跪坐到了地上,恭敬地回答,「那薩爾,陛下。」
那一刻,年輕的法老頓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會這樣稱呼自己。然後更快,他就輕輕揚起角,「你不用這麼張。」
艾薇一愣,有張嗎?不,那不是張,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道,的聲音因為哽咽而在微微地抖,無法抑制地表達出自己心底一陣一陣掀起的巨波狂瀾。拼命地吞了下口水,平復著自己的心,「對不起,陛下。」
阿圖在一旁也跟著解釋道,「那薩爾還年輕,今天能夠見到陛下,難免有些失儀。」
拉西斯微微頷首,「阿圖把你推薦給建築院,說我不妨聽聽你有趣的想法。」
艾薇低著頭沒說話。
「陛下公事繁忙,那薩爾你不可失禮,耽誤了陛下的時間。」阿圖明顯有點著急。
艾薇於是回復道,「謝謝陛下,榮幸之至。」
拉西斯於是看向阿圖,「你們都下去吧,他還是個孩子,太張了。」
眾人連忙一拜,紛紛退出,阿圖在離開時還安似的拍了拍艾薇的肩膀,低聲鼓勵,「你是個錐子,總有天要刺破束縛你的袋子,閃耀出芒。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不是為你,而是為了埃及。」
艾薇抬頭看回這位和藹的建築師,他已經面帶微笑地退了出去。
於是房間裡就只剩了他們二人。空氣凝滯巨大的暗影,沒過的頭頂。像一個被無盡海水淹沒的人,拼命地盯著地上薄毯的花紋,憑藉這古老的紋樣,確認著自己的存在。
持久的靜默被法老一句輕輕的話打斷,拉西斯拿起側的杯子,淡漠的語言裡似乎提不起對艾薇的任何興趣,「說說吧。人都沒有了,不用張。」
拉西斯登基三年,懷大志、求賢若,再加上他對建築的極大熱忱,除了國家要事,他最重視的部分就是建築院。此番估計阿圖對艾薇又是大力推薦,他甚至可以出時間來與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談話。然而他卻始終很無聊的樣子,對艾薇的問話,也是心不在焉,手裡把玩著空空的泥塑杯子,似乎對那上面金塑花紋的興趣遠大于對艾薇的。
電石火之間,腦海中已經劃過千萬思緒。而睜眼,膝下的地毯似乎凝近又遙遠。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等反應過來,已經將日常與阿圖他們討論過的很多想法又說了一遍。
他似乎聽著,又似乎在想著其他事。說完了,他頓了一下,似乎對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又問,「工匠村裡外國人是不是多了點。」
想到他或許是在問外國人政策的事。拉西斯治理下的埃及在對外國人的包容程度在全西亞首屈一指,然而也詬病不。他一方面大力用了很多各個國家的雇傭兵、大臣等等。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極不喜歡希伯來人,甚至聽說過比較駭人聽聞的屠殺。
但是總來說,艾薇贊同他對外國人的開明政策。雖然不同意他對某些種族的極端政策。對自己的用詞挑細選,然後小心地講述了自己的見解。既贊同了拉西斯的總策略,又提醒了他關於過於嚴苛屠殺的後患。說著,他只是微微閉上眼聽著,似乎也不覺得如何。
艾薇說完了,他便指指一旁的酒壺和杯子。
艾薇以為他要倒酒,於是連忙上前幾步正要拿起壺往他的酒杯裡斟。他卻微微搖頭,簡略地說,「賜你的。」
艾薇於是將那杯子倒滿了酒,小心地端著又退回自己原來的地方跪坐好。拉西斯向微微舉杯,連忙回應,隨即有些張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又隨意地問了些無關要的問題,也都嗑磕地按著自己的理解答完了。他終於問完了,卻始終對的回答不置可否,似乎倦了一般,雙眼微閉著,抿起,對眼前跪在地面的人再也提不起興趣,只是靠著椅背不再說話。
能看到他眼斂下淡淡的青,和臉側因消瘦而凹顯的影。
正在想他似乎睡著了,於是打算輕輕地起,地退出去。然而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起離去又仿佛變得格外艱難。於是保持原來跪坐的樣子,仰起臉,看著他。
「睡著了?」輕聲地試探道。
話語融進周的空氣裡,淡淡的呼吸聲在諾大的房間逐起逐落。
呼了口氣。
想,他沒有必要這樣辛苦的。埃及對努比亞的控制非常牢固,赫梯對埃及的威脅中間隔了個敘利亞。赫梯自己也要提防正在慢慢興起的亞述。至於利比亞比倫都是敲邊鼓的,西亞的格局至在未來數十年不會有任何劇變。
一邊想,一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其實,不應該大興土木修建艾薇公主陵墓的。表現得對艾薇公主越在意,艾薇公主之後到的攻擊和威脅就會越多。而朝中支援奈菲爾塔利王后的貴族與卡羅塔的權臣兩派則會因為這個天平的傾斜而團結起來格外防備拉西斯的向。
可是,艾薇已經死了。
其實,就算死了。
法老決定埃及的一切,這樣過大的權力會使得他每一個細小的向變得格外重要。法老可以在這次對艾薇公主特殊待遇,就可以在下一次對其他人特殊待遇。如果這件事不落在奈菲爾塔利或卡羅塔頭上,就有可能是其他人、或者勢力團。
這裡的每一勢力,必然會十分張。然而,他們的張反而會使得艾薇死後的境更加尷尬,或許他們會更加倡狂的結黨或者在後宮安更多的視線。
艾薇喝幹手裡的酒,不知不覺又自斟了一杯。酒變得苦,嗆在嚨裡不自覺地咳嗽了好幾下。
不是為了傷害埃及,只是為了人人自保。在個人面前,無傷大雅的國家利益似乎這樣渺小。
而法老的作用,不過是權制這些不同的團,讓他們盡可能地為國家的未來效力。
能信任誰?誰也不能信任……
真可憐。
一直沒有停下喝酒。腦袋裡開始暈乎乎的。但是卻停不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起從心中的默想,變為了輕輕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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