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卻悄然而至。

老家主很早之前就已經染上毒癮，終于有天撐不住，猝死了。

是意志不堅或是有心人算計，都于事無補。沒來得及留下囑，郁家在老爺子葬禮上起了第一次訌，哪怕郁晟儒再年得志，依舊有倚老賣老的家伙不服氣這個過于年輕的主。

留給郁晟儒接手的，只有破破爛爛的十多個堂口和一堆爛賬。

趙寧很氣憤，氣憤到恨不得槍殺了這群臭丘八——反正都是辦葬禮，辦一個是辦，辦一群也是辦。

郁晟儒卻攔住了他，只比他大兩歲的青年如一把寒霜鋒利的出鞘寶劍：“我要等著他們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來求我。”

從主變家主那天，是郁晟儒唯一一次提到去留。

“你們七個人，有我撿回來的，有我一手帶大的，有危難時來投奔我的；”

“現在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好手；”

“往后的路不好走，是要跟著郁晟儒，還是要自立門戶，今晚之前去留隨意。”

“你們自選，絕不報復。”

一夜過去，七個人依然整整齊齊跪在郁家老宅的祠堂。

水微涼，結出一層薄薄的寒霜，天還沒亮，郁晟儒帶著七個手下離家，最后一次看向老宅，毫不留：“這個地方，我要親自拿回來。”

現在看見每次有人蹦跶，質疑或嘲諷晟爺是靠父親發家，只是運氣很好才得以走到如今的地位，這種話換最初那幾年，趙寧聽見還會生氣，像一頭憤怒的小豺狼要沖上去理論，現在卻完全不會。

真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離家后，年輕的主把堂口和走私托付給了狄五和老黑，用七人才懂的暗號每十天定期匯報，燕九依舊做著老本行，虎二幫著葛天看場子，殺人沖鋒的事，永遠搶在最前面。趙寧和七月則跟著他，遠走闖。

趙寧一直覺得自己很拼命，因為只有拼命才能活下來；但他很快發現，和郁晟儒比起來，他并不算能豁出一切。

東南亞雨林被困，四十多度的高溫，郁晟儒帶著他穿行在高大茂的樹林里，后有追兵，腳下有毒蛇猛穿行，趙寧此刻深深謝那些學會的技能——能讓他艱難生存。他的主臉上還有沒干的跡，凝一道駭人的污，目卻堅定沉著，趙寧看著他直的脊背，莫名到心安。三不管地帶，郁家的老東西派人來追殺，郁晟儒為了救他中了一槍，趙寧是撐著一口氣，挨到七月帶人來支援。

麻藥起作用前，趙寧想，還是自己太弱了。

如果……再強一點就好了，那樣大哥就不會傷。

被人黑吃黑，狄五和老黑遭了算計挨了槍子，死里逃生才保住貨，那第一次見大哥那麼沖，單槍匹馬闖進點子的老巢，殺了對方老大。

至此，郁家主終于在道上打出自己的名號。

他和大哥在炙熱的雨林吃過沒烤的蛇；在缺藥醫的條件下就這樣挖了子彈理傷口；跳車摔斷后跳進江里才勉強活命；守一條新線三天三夜沒合眼，郁晟儒從頭跟到尾，中途起碼解決了五批殺手；還有，還有……哪怕最困難的時候，大哥也沒有斷過對自己母親的照看，還有葛天妹妹的看護。

郁晟儒絕不是那種只手下拼命從不自己做事的老大，他生于黑暗，游走在影與明的界，心中自有一套原則仗義可靠，手了得智計雙全，殺人時絕不心，卻事事言出必行。

趙寧想，大哥就是他心里的梟雄。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三年，郁晟儒韜養晦，忍不發。

靠著手里積攢的勢力和這幾年搏命打來的人脈和渠道，趙寧陪他一路為嵐省最大的地下軍火供應商。

混黑道的什麼都干，什麼賺錢做什麼，但郁晟儒沒有。從一開始，大哥就定死了規矩——七個人誰都不許沾毒，更不許把毒品賣回華國。這也為郁晟儒和郁家翻臉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所謂忠義與原則，總是要有實力和拳頭來維護。

趙寧始終牢記大哥在金三角和他說的話：

如果你非常想要一樣東西，要等它自己來靠近。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變它的全世界，讓它不得不來依附。

若被人視為異類絞殺，說到底還是不夠強大。

要做就做最好的那個，聽見名字，就讓人風聲鶴唳，而生畏。

回到郁家那天，郁晟儒沒去老宅。

趙寧沒想到大哥真的說到做到，那群在葬禮上耀武揚威的老家伙一步一步跪著進門，磕頭只求一條活路。

“都是叔伯，說什麼活不活的？”年輕的獅子森然一笑，獠牙上都帶著腥氣。

“不過是小輩們不懂事，打著長輩旗號做些壞規矩的事；”

“叔伯放心，郁晟儒從來，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趙寧看著燕九把這群老家伙的兒子孫子一個一個提出來，不好的幾個老東西當場昏厥。

“該是我的東西，總歸要歸原主。”

“但不是你給的，是我郁晟儒，自己拿回來的。”

大哥沒殺他們，圈起來——都是半截子土的人，沒幾年好活。但被燕九抓來的，一個都沒活。

沒有人覺得主心狠有異議。王敗寇，如果今天失敗的是他們，下場恐怕比這更慘百倍——畢竟郁晟儒沒下手折磨，痛痛快快送人上了路。

那枚象征郁家家主的麒麟印章，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他手里。

那年郁晟儒二十一，趙寧十九。他的主終于一飛沖天，直擊長空。

時局平穩后，郁晟儒開始折騰他們了。

趙寧真是沒想到，做流氓就算了，還要做一個有文化的流氓。

老黑哀嚎著去念了金融和管理，葛天也被著讀了一個管理和營銷，趙寧自己則念了醫科大，狄五選擇了外語和流——是的，主還要求要起碼輔修一門，連燕九都上了個院。

只有七月依靠過的綜合素質逃魔爪。

別問，問就是晟爺神通廣大。

此時偏安一隅已經無法滿足郁晟儒的野心，終于兩年后，一個月黑風高的暴雨夜，趙寧燕九狄五帶著子殺一隊和戈堂夜襲當時最大的勢力——焰心幫。

一擊即中，大獲全勝，嵐省黑道鰲頭從此易主。

耗時一年，晟爺鐵手腕收歸各方勢力，此后盤踞嵐省地下世界數十年，無可撼。y；ù；?；ī。

彼時郁晟儒二十四，趙寧二十二。

老黑學的金融與管理有了用武之地，晟爺除了涉黑，開始往明里橫一腳，正經做生意洗黑錢。

二十九歲那年，郁晟儒為西南地區最大的黑道教父。

三十三歲那年，勢力擴展至東南亞，堂口遍布亞洲至北，郁晟儒一躍為亞太地區最大的軍火供應商，手里握著最周的走私線，以放的范圍廣布國外。

從郁家主到西南晟爺，這條路，趙寧陪著他的大哥走了十五年。

此后晟爺愈發低調，大部分指令都由他代為傳達。

晟爺事事順心，做到極致，唯獨一樣，邊沒有一個可知冷暖可心的人。

主有一個整個家族都閉口不談的母親，著實沒帶來什麼母，說到底晟爺也不是吃長大的，已經習慣在黑暗中潛行的男人，靠征服與功獲得快。

那些犬馬聲里的漂亮小男孩，里說著喜歡和，眼里閃爍著與崇拜。而大哥眼里只有清醒里包裹的調笑與漫不經心。

郁晟儒一路刀劍影走到今天，絕不是一個會縱聲的草包。相反，他自律嚴苛，冷靜克制，沒有雙飛或是別的什麼在床上折磨人的好，也不像別的老大會被甜言語或是床第之歡迷了心智。老實說他并不縱，趙寧跟在他邊多年，沒見過大哥為一個小寵打破原則，更不用說令智昏，談說不適合晟爺，錢貨兩訖的易才是最正常的狀態。

趙寧為他理過試圖爬床的臥底，喂了藥丟給下頭的兄弟；也幫他打發掉糾纏不休的小男孩，紅著眼說要再見一次晟爺，爺一定會心；也替大哥解決過恃寵生驕飄飄然以為自己非常特殊的寵，大概是仗著郁晟儒多睡過兩次，床第間的調笑與闊綽，會生出我是郁家家主夫人的錯覺。

寵而不是輕賤，可對郁晟儒而言，那隨意散手給的一點財富與縱容，連寵的邊緣也沾不上。

他見過上個禮拜還在郁晟儒懷里的俏顧盼，沒幾天哭著鬧著要繼續留下來，只是大哥的眼里，沒有了那層虛假溫掩蓋，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堅和冷酷。

在趙寧看來自家大哥有財富有地位，優秀且英俊，嫂子不說閉月花沉魚落雁，起碼也要傾國傾城；而老黑認為首先是格要好，大哥這樣說一不二殺伐決斷的個，可不能指他給人服低做小的認錯；葛天也希嫂子溫婉賢淑脾氣好，這樣犯錯的時候有人求求。

郁晟儒很養一個小兒超過半個月，特別是三十五歲以后，越發穩重沉穩。窺春替大哥專門留著小寵，不重的男人一禮拜也就睡那麼一兩次，并且從不留人過夜。能近郁晟儒的，除了一個趙寧再沒有別人。更多時候，晟爺更喜歡一個人待在擊室和訓練場，或是饒有興致的研究新軍火。

命運總喜歡在轉角出現意外。

又一年趙寧生日，八個人聚在一起給他過。蛋糕上蠟燭，趙寧閉著眼睛開始許數十年如一日的愿：首先希晟爺和七個兄弟都平安，其次希郁家保持現在的繁盛繼續做大做強，最后……最后……今年換一個吧，希大哥能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別孤單一輩子。

寧哥真心發愿，菩薩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