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顧雨甜之后，沈堪輿恢復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左手的傷也沒有想象得那麼嚴重。

他出院那天，懷孕剛好滿三個月，第一次產檢結果顯示，胎兒除了有點小之外，沒有別的問題。

但是沈堪輿的狀況不太好，心衰不見好轉，胃有輕微炎癥，腰勞損也很嚴重，這些都會隨著孕期增長加重他的負擔，很可能撐不到足月，就會早產或者需要提前剖腹產。

“他是經產夫吧？之前生過一個孩子？”產科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著沈堪輿的各類檢驗報告，表不是非常輕松。

“是。”顧言笙應道。

“生完之后應該是沒有好好坐月子，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宮壁比較薄，”醫生說，“這樣很容易流產的，也容易肚子疼，孕晚期孩子活躍起來，胎也會讓他很難的。”

他沉一陣，緩緩道：“所以我建議，最好是終止妊娠。”

——

終止妊娠，談何容易。

沒有這個孩子，沈堪輿也許都活不下去。他孕吐反應很厲害，卻還是為了孩子在努力進食；因為懷孕用藥忌多，他默默地忍耐著的各種不適，不吵也不鬧。

顧言笙回到病房，沈堪輿在興致地收拾東西，他嘗試著跟他提這個事，但才剛剛開口提到孩子，他灰暗的眸子就聚起來，笑瞇瞇地說：阿笙，今天小葫蘆又長大一點了。

小葫蘆是唐修出來的，沈堪輿特別喜歡這個名字，整天小葫蘆小葫蘆喊個不停。

他拿過小護士送給他的臺歷，在上面圈出預產期，說小葫蘆會在明年秋天出生，而且很有可能是七夕，是個很浪漫的好日子。

顧言笙有點奇怪，因為沈堪輿其實對大部分節日都沒什麼概念，除開闔家團圓的春節和中秋，他的世界里重要的日子就是他和顧雨甜的生日，每年都是提前好幾個月就念叨“你們的生日快到啦”，然后隔三差五就會問他們想要什麼東西。

所以顧言笙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他：“你也知道七夕很浪漫？”

沈堪輿用力點頭，眼睛亮亮的，出像小孩子炫耀自己新學到的知識一樣的表：“我知道！七夕是我哥哥的生日，每年爸爸媽媽都給他過，后來他好多朋友也會來陪他……還有他的朋友，我都嫂子，每年都會給我哥哥準備特別浪漫的驚喜。”

他這種時候腦子就清楚得很，掰著手指頭一件一件地跟顧言笙說，他哥哥的朋友都給他哥哥做了什麼驚喜的事。

說到一半他突然反應過來顧言笙都沒說什麼話，就止住話茬，撓撓頭小心翼翼地看著顧言笙：“對不起阿笙，我是不是太吵了……”

顧言笙搖搖頭：“沒事，我都聽著。”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沈堪輿輕聲解釋著，臉有點蒼白，“我就是覺得……七夕應該是個很好的節日，這一天出生的孩子……會很幸福的。”

他做得不好，以后也沒有機會再把小葫蘆養大了，只能祈禱他能像哥哥一樣，生在一個好的日子，以后一生都會幸福滿。

有好幾次，他都想問顧言笙，小葫蘆生下來之后，他能不能抱一抱他再走，但是每每話到邊，他都不敢問出口。

阿笙已經對他很好了，他已經擁有很多了，不可以再那麼貪心。

——

顧言笙躊躇再三，還是試探地道：“其實這個孩子，可能預產期不會那麼準……醫生說你宮壁太薄了，可能會早產或者提前剖腹產。”

沈堪輿立刻道：“那也、也沒有關系，不用剖腹產，那個很貴……我會把他生下來的，我會努力的。”

顧言笙看著他像被人撿到的流浪狗一樣殷切討好的眼神，鼻腔酸地了他的后腦勺，低聲嘆道：“我只是怕你會不了……很辛苦。”

他很久沒有看見到他對未來這麼充滿希的樣子，真的不敢想象跟這樣的他開口說打掉孩子，會是怎樣一種后果。

“傻阿笙，”沈堪輿笑了起來，蒼白，眼底卻一片明亮，“我都有過一次經驗啦，怎麼會辛苦，只會比之前更輕松呀！”

說到之前，顧言笙愈發難：“之前是我不好，沒有陪著你。”

“啊？”沈堪輿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手頭還在收拾東西，“為什麼要陪？不用的，這次也不用，我都比上次更有經驗了，沒關系！”

“我會陪著你的，”顧言笙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決。他看著沈堪輿把一個塑料袋裝著的橘子皮也放進了自己的包里，皺著眉頭攔住他，“你拿這個干什麼？”

沈堪輿的手了，想把橘子皮從顧言笙手里扯出來，力氣卻敵不過他。

他有些著急了，輕聲哀求顧言笙：“阿笙你把這個給我吧，我想要……”

“別用力扯，”顧言笙皺眉頭，“可以給你，但是你告訴我你留著它干什麼？”

“這個、這個橘子，是你剝給我的……”沈堪輿不敢再扯，怕把袋子扯壞了，低著頭喃喃道，“我想要……”

顧言笙看他眼眶有點發紅，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點沖，他想說對不起，但是已經嚇到他了。

“我想要這個……這個是你給我的……”

阿笙給他剝的山竹殼，他明明都用真空袋子保存起來了，但好像還是在慢慢壞掉的樣子。

可能他真的就……留不住什麼東西，卻還是越發的貪得無厭。

可是他還是很想要，不然以后離開了，山竹殼也壞掉了，他真的就一件帶有顧言笙氣息的東西都沒有，他想他的時候怎麼辦。

沈堪輿低著頭了眼睛，壯著膽子繼續哀求顧言笙：“阿笙……這個給我可以嗎？我以后不要了好不好，這個你給我吧……”

顧言笙最是聽不得他這種貓一樣的聲音，雖然他沒有撒的意思，也笨得本不會撒，但這對他來說比顧雨甜撒的殺傷力要強多了。

“給你給你。”他無可奈何地繳械投降。

“謝謝阿笙！”沈堪輿欣喜地把橘子皮接過來，激地沖顧言笙笑著，把袋子捋得平平整整，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包里。

顧言笙看著他如獲至寶的樣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他之前實在是不堪忍每天都要跟一只山竹殼爭寵的日子，所以在真空袋子上了一個，好讓這玩意兒壞掉。

沒想到繼山竹殼之后，他又要跟橘子皮爭寵。

他正兀自郁悶著，卻聽到邊沈堪輿的聲音有些抖慌了起來，小聲念叨著“明明在這里的怎麼不見了”之類的話。

“咳，是這個嗎？”顧言笙咳嗽一聲，將自己的西裝袖子往上扯了扯，出一只手表，之前碎雪花的表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修復了，看起來嶄新明亮，表盤是深邃純正的寶藍，里面盛著萬丈星河。

沈堪輿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顧言笙，心跳幾乎都停拍了，張著好半天才發出來聲音：“這個……這個……你怎麼？”

顧言笙一臉理所當然地道：“這不是你送我的生日禮嗎？我……”

“不是……不可以！！”沈堪輿焦急地去捂住顧言笙的，額頭直冒冷汗，“這個不吉利……不可以生日送的，阿笙你快拿下來，拿下來……”

顧言笙對沈堪輿捂他的作到很新奇，又覺得他結結但還是努力在說話的樣子極其可，就順勢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拉進了自己懷里，了他的頭發：“沒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我喜歡就是好禮。”

“不好……”沈堪輿低頭看著那只手表喃喃低語著。他看著表盤上遼闊的星河，覺得它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讓他覺得無助又恐慌。

不是手表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他是個災星，送給別人的東西，總是會給別人帶去厄運。他自以為是的付出，總是在給別人帶來痛苦。

“那張銀行卡……可的，”顧言笙想起那個惡俗的卡面，有些忍俊不，“錢我不，卡我收下了——然后你可以解釋一下這幅畫嗎？”

顧言笙拿出那張紙攤開，將上面笨拙糙的簡筆畫完整地展出來：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右上角有一個黑黑的小圓點。

“這是我和甜甜嗎？”

沈堪輿蒼白著臉，輕輕點了點頭，小聲地道：“我給畫了子……現在還太小了，不能穿子，等長大了就、就……”

甜甜長大了穿起小子，一定是最可最漂亮的小公主，那時候是阿笙的掌上明珠，有小葫蘆跟在后聲氣地姐姐，還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都會陪在邊。

他很想看到那樣的畫面，但是他知道他是沒有機會的，所以就畫出來了。

可惜他不會畫畫，畫得一點都不好看，如果甜甜知道自己把畫的這麼難看，一定會生氣的。

顧言笙不知道他又是從哪里看來的兩三歲娃娃不能穿子這樣的教條理論，反正他說什麼他都沒有意見，就笑著道：“嗯，到時候你給挑，你喜歡什麼樣的子，就讓穿什麼樣的。”

頓了頓，他指向右上角的那個黑點：“這個是？”

“是、是弄臟的，是臟東西，”沈堪輿倉促地說著，尾音抖得厲害，“是要掉的……臟東西，我忘記了……我后來重新畫了一幅，但是弄丟了。”

“你也知道這幅畫該重新畫？人都沒畫全，”顧言笙嘆了口氣，“現在畫上去？我這里有筆。”

“好~”顧言笙沒再追究那個黑點，沈堪輿松了口氣，接過顧言笙遞來的筆，像個乖乖寫作業的小學生一樣，趴在紙上，在畫中顧言笙空的另一側畫了一個小男孩，把小孩的小子畫得更細漂亮了些，然后用鉛筆另一端的橡皮把那個小黑點掉了。

顧言笙看到他的“大作”時，差點兩眼一抹黑昏過去：“這是什麼……你呢？”

他剛才說人沒畫全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缺了沈堪輿，本不記得他肚子里的娃娃，現在倒好，沈堪輿把他給畫上去了。

“我？”沈堪輿看著顧言笙，茫然又緩慢地眨了眨眼，“我不用……”

這樣就是最完整的一家三口了，阿笙有了想要的兒子，甜甜有了想要的弟弟，這樣就已經完整了，再畫他的話，太多余了。

他也……不配。

哪怕是作為一顆只占據一點點位置的星星，他也是不配的。

他曾經想過，如果他死了以后火化，可不可以讓阿笙把他的骨灰灑在家里的后院，這樣可能他還可以看得到他們，但是這樣太麻煩阿笙了，他也太臟了，他們想到他在后院里，一定會覺得很惡心。

說好要找一個地方死掉，不可以反悔食言的。

“什麼不用？”顧言笙嘆了口氣，握住他握筆的手，“來，我帶著你畫。”

他握著他的手，剛剛擱到紙上準備畫，就覺到自己手背被什麼溫熱的打了。

顧言笙愣了一下，剛轉頭去紙，沈堪輿就抬起他不靈活的左手用力地自己的眼睛，繃著一也不敢。

“別，別用左手，”顧言笙連忙把他的手拉下來護著，將他骨瘦如柴的擁進懷里，“沒關系，哭出來沒關系的，別怕。”

“阿笙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了，我不配的，”沈堪輿不肯再哭，還努力地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的鼻音和哭腔顯得太重，然后很認真很認真地哀求顧言笙，“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這樣我會……得寸進尺，像以前一樣……做很多很多壞事……你像之前那樣就好了，之前那樣就很好了……”

“你一點都沒有得寸進尺，”顧言笙輕輕地道，“你特別乖。”

“我有……”沈堪輿焦急地攥住顧言笙的袖，似乎是想認真地跟他講自己得寸進尺的地方。

顧言笙知道他說不出什麼來，索就俯下，吻住了他微啟的蒼白瓣。

覺到他想掙扎，顧言笙攬住了他的腰，溫卻固執地加深了這個吻，用他的舌頭貪婪卻又小心地溫暖著它所能及的地方，一遍又一遍。

沈堪輿從來沒有被這樣細致繾綣地吻過，整個人都彈不得。他臉頰發燙，心跳如雷，渾癱，仿佛被托舉到云端之上，有種浮浮沉沉的失重。

知道吻太久他會不上氣，顧言笙松開他的，去吻他臉上的淚痕，還有他睫上的淚珠，等他氣勻了，又重新含住他被吻得潤的瓣，一旦察覺到他微弱渺小的回應，就變本加厲地跟他抵死纏綿。

如此反復幾次，沈堪輿本招架不住，顧言笙抱著他也坐不穩，任由顧言笙托著他綿綿地往床上倒，息變調得越發厲害，那種聲音奇怪得讓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

“大爺你好了沒，我都下班半小時了——”唐修大喇喇地推開門，看到眼前的一幕，就見鬼一樣地退了出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后唐蓁的眼睛。

唐蓁：“……你干什麼。”

唐修皺起眉頭：“有變態在吃魚。”

唐蓁翻了個白眼：“……我都看到了，人家親自己老婆怎麼了，你干嘛說人家是變態。”

怎麼不變態，把那麼純潔可的魚整得都了。

唐修固執地道：“小孩子不能看。”

“大我十分鐘了不起？”

“大一秒都是大，你有什麼不服，就去問爸爸當初為什麼把你生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