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每日閑在宮中都沒什麼事做, 不過些許日子,就將披風做好了。
淑妃做好披風的那一日,正好是小年的前一天。
那日用過了晚膳,就派人將君懷瑯了去, 讓他去正殿試披風。
君懷瑯到了鳴鸞宮, 就見淑妃和君令歡湊在一起, 周圍熱熱鬧鬧地圍了幾個小宮, 正在一起剪窗花。
為首的那個是個生面孔, 瞧著五并不出眾,干干凈凈的,臉頰線條分外利落。
那宮穿的服侍比其他宮致些, 伺候在淑妃側, 給拿剪刀遞紅紙。
一言不發,也不怎麼笑,但作卻麻利得很。
“瑯兒來啦?”見他進來,淑妃便忙讓他起,抬頭吩咐那宮道。“去將世子的披風拿來。”
那宮福,接著便放下手中的東西,到間去了。
“這是——”君懷瑯看向的背影。
淑妃手下作沒停,慢悠悠地一邊剪窗花, 一邊淡淡地說:“啊, 那是務府才送來的宮, 白芨。我原說不必了,但務府偏說我宮里缺人, 總得補上。我也懶得同他們吵,便就留下了。”
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顯然是還未從被大宮背叛的影中走出來, 對這新來的掌事宮,也沒什麼好。
君懷瑯抬眼看去,就見白芨已經捧著披風回來了。是白狐的皮做的,綴了厚重的皮領子,后逶迤的斗篷用的是江南的織錦,垂墜著,看起來順舒適得很。
君懷瑯笑著對白芨道了謝:“多謝白芨姑姑了。”
白芨沖他行了個禮,便將披風抖開,伺候他穿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君懷瑯總覺得作之間利落得很,帶著風,像是習武之人。
他多看了白芨一眼,卻見垂著眼,沒什麼表,一不茍的,沒什麼異常。
也是了,宮里的宮,都是伺候人起居的,怎麼會習武呢?
君懷瑯將披風穿上,便到鏡前去照了照。他這段,穿什麼都是好看的,尤其這白的皮錦緞,用金線繡著暗紋,遠遠看去,便顯得尤為清冷貴氣。
“姑母的手藝向來是頂好的。”君懷瑯在鏡前來回看了看,笑著說。
淑妃坐在桌邊,聞言輕輕一哼,道:“這還消你說?”
君懷瑯又問道:“姑母不是做了兩件嗎?怎麼不把五殿下也來試試?”
淑妃聞言,自己也愣了愣。
是沒想到這一出的。薛晏今年冬天才搬到這里來,跟本就沒什麼集。如今給他做了個披風,已經是淑妃能做到的極限了,可從不上趕著對誰好,能給薛晏做披風,已經該他謝天謝地了。
淑妃本就打算待到明日,派個人給薛晏送去便罷了。
一看淑妃的神,君懷瑯就知道,本就沒想到這一茬。
他展笑起來,轉頭看向白芨,說道:“原是姑母忘了。就勞煩姑姑走一趟西側殿,將五殿下請來,看他那披風合不合。”
“哎——”淑妃聞言,連忙將他喚住了。
君懷瑯側過頭去,就見神有幾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說:“送去就行了。”
那孩子話,如今卻又了自己的兒子。本就不知道怎麼同他說話,此時再來試自己做的服,淑妃總覺得有點兒別扭。
像是自己真當了人家的娘一樣。
君懷瑯卻笑著說:“姑母,這還是我給殿下量的尺寸呢。也不知是大了還是小了,你若不讓殿下來試試,披風要是不合,殿下也不好意思同您說啊。”
淑妃聞言,只得道:“那就去請吧。”
白芨聞言,得了命令,行下禮便退了出去。
君懷瑯便在君令歡旁邊坐下,隨手把們二人剪的窗花拿起來看。
淑妃也并不多心靈手巧,但簡單的花樣也是剪得出來的。桌上放了些五花八門的花樣,紅彤彤地鋪展開,看起來便有了新年的味道。
而君令歡的手邊就有些慘不忍睹了。
本就才會用剪刀,手下也拿不住力道。紅紙又薄又脆弱,一不留神就要剪破。
手邊這會兒放的都是被剪得破破爛爛的紅紙,一片七八糟的碎屑。君懷瑯進來了也顧不上,只兀自噘著,全神貫注地和手下的剪刀較勁。
君懷瑯被這模樣逗得忍俊不,便在旁邊坐著,看同手上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較勁。
于是,薛晏走進來時,就聽見了淑妃的調笑聲。
“你還知道笑令歡,有本事你也上手剪一個?這東西看著容易,做起來可就不一樣了。”
旁邊,君令歡也在幫腔:“哥哥剪一個嘛!”
君懷瑯不住這一大一小兩個姑娘的糾纏,手中被塞了一把剪刀,連帶著紅紙和花樣子,握了一手。
“我哪兒會?姑母別難為我了!”
他在們二人的催促下,被惹得直笑。那清冽冷然的聲線,笑起來時便染上了兩分輕快和溫,像一把羽,往人心口上撓。
薛晏看了一眼前頭默不作聲領路的白芨,想到了方才進來同自己說的話。
“淑妃娘娘子傲些,是世子殿下再三要求,讓您同去的。”
當時,薛晏雖冷言警告了,告訴既已被分去了淑妃宮中,就只有那一個主子,不許再半點消息到自己這里來。可此時聽到了君懷瑯的聲音,薛晏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回味起白芨那句簡單的話來。
他很努力地想將自己融到他的家人中間,甚至讓薛晏有了一種錯覺。
他想要將自己的家分給他,想要讓無家可歸的他,也能有一歸宿。
薛晏頓了頓,跟著白芨一路走了進去。
見薛晏來了,淑妃抬眼看去,便招呼他不必行禮,讓白芨拿了披風來給他試。君懷瑯這會兒被塞了一手的東西,顧不得抬頭,正被君令歡催著,對著花樣子剪窗花。
剪窗花這種事,向來要心靈手巧又心細的。君懷瑯從沒做過,這會兒手下頗為笨拙,還要君令歡在旁側指揮他。
便也顧不得抬頭去看薛晏。
待他終于將手頭那張紅紙剪好了,才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接著,他就見薛晏背對著他站在鏡前。
他個子高,肩又寬,淑妃做的披風肩上綴了大片的暗紅狐皮,穿在他上,后黑的織錦披散曳地。
他回過來,厚重的披風一掃,狐皮襯得他鋒銳致的面龐頗為貴氣,教他那淡漠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覺。
君懷瑯恍惚之間,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薛晏。當時在永和宮廊下,他也穿了一襲猩紅的暗絨披風,綴在冰冷的鎧甲之外。他匆匆從自己邊路過,冷冷一瞥,便轉開了眼神。
單是想到那一眼,君懷瑯的心口都有些發涼。
不過跟著,他就對上了那雙琥珀的眼睛。
淡漠而安靜,仍舊沒什麼溫度,卻并沒有前世那般冷戾暴的腥氣。
君懷瑯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來。
已經不是那一世了。他心道。
就在這時,他聽薛晏問道:“好看?”
聲音低沉而安靜,聽起來沒什麼緒。冬日厚實,又有發遮擋,君懷瑯自然沒看到,薛晏的耳已然通紅一片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是盯著薛晏看了半天。
他有點不好意思,沖著薛晏笑了笑,并不吝惜自己的夸獎:“是好看的。”
薛晏在發掩護下的耳又紅了一分。
旁邊,淑妃也滿意得很。這孩子本就長得尤其出,段又好,這般雍容貴氣的披風穿在他上,不僅分毫不顯得人,反而將那華麗勁兒都顯了出來。
淑妃向來喜歡好看的事。
滿意地點了點頭,難得地夸獎道:“穿上倒是剛剛好,一點兒都沒辜負本宮的手藝。”
君懷瑯又笑著夸了兩句。
薛晏將披風復又下,淑妃見天不早了,便收拾起一堆東西,招呼他們各自回去了。
桌上一堆剪紙,都是淑妃和君令歡剪的,這會兒像兩個孩子似的,將剪紙分了個干凈。
而那邊,薛晏已經告辭,拿著披風往外走了。
君懷瑯看著桌上紅彤彤的一片,又抬眼看了一眼薛晏安靜離去的背影,忽然想到,薛晏那兒還沒有窗花呢。
他手里還著自己方才剪的那個,尚未展開,都不知道剪的是什麼。
君懷瑯也顧不上那麼多,同淑妃告辭,便一手抱著披風,著手里的窗花便追了出去。
今天鳴鸞宮這麼熱鬧,總不能明日只有薛晏的窗戶空空吧?
他追了半條長廊,才追上了薛晏。
“五殿下!”他從后喊住了他。
薛晏站定,回過神來,就看君懷瑯一手抱著茸茸的披風,從后頭追了上來。
方才室暖和,驟然一凍,將君懷瑯的兩頰凍得有些泛紅。
他跟上來,稍有些,面上卻笑得和煦,一派風清月明的模樣。
“方才姑母那里在剪窗花呢。”君懷瑯說著,把手中的那個遞到了薛晏面前。“這個是我剪的,送給殿下。明日就要過小年了,在窗上,也算討個彩頭,避避邪氣。”
燈下,干凈白皙的手指間握著一塊疊得整齊的剪紙。
薛晏手接了過來。
君懷瑯見他收下了,便笑著道:“那我就回去了?”
薛晏點了點頭,片刻以后才道了句多謝。
君懷瑯給出了東西,沖他點了頭,便轉回去了。
直到他背影一路進了東側殿的門,薛晏才堪堪收回了眼神,將目落在了手中的那塊剪紙上。
他小心翼翼地將張紅紙展開。
昏黃的宮燈照著紅的紙,照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