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梧坐在家裡的書房，面前的電腦屏幕亮著，文檔上一行行簡略的黑字，時年日久，輕描淡寫，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淋淋的過去。

正因為現在的秦意濃如此強大，像一座不倒的山峰屹立在娛樂圈的峰頂，才讓人無法本想象曾經的也有如此無助的階段，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百口莫辯。

即使穆青梧是與毫無乾系的外人，也不得不容，紅了眼眶。何至於把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孩上絕路？過去了，還有明天，不過去，就是永別，那些娛從未考慮過他們是在用刀殺人。

哪怕即刻死去，娛也會在的裡開出黑的花，榨乾每一滴剩余價值。

“加上特立獨行，就變了罪”，這樣無緣無故的惡意，每時每刻，在世界每一個角落發生。

秦鴻漸說的那段話百出，但凡有點判斷能力的人，都不會輕易相信，但大部分人不會在乎真假，娛樂的土壤滋生出食他人骨度日的烏合之眾，“法不責眾”，所以他們揮舞正義的大旗肆無忌憚地釋放人的暗面，肆意毀滅一切好的事，以滿足他們變態的興味。

更讓穆青梧覺得悲哀的是，這件舊事其實並不難查，但時間已經過去十二年了，誰還會去深究當年的真相呢？明眼人一看是假的，那又如何？秦意濃過的傷害永遠不會消失，那些作惡的人照樣活得有滋有味，不會有任何懲罰。當年罵過的人，現在可能還在罵，或者將矛頭指向下一個人，他們永遠不會悔改。

就算十二年後，將這段視頻公布於眾，不過是為人們增設了一段茶余飯後的談資，把害者的傷疤一次一次地撕開，以鮮下酒，供他人“賞玩”。或許網上會掀起呼籲不要語言暴力的大討論，人人懺悔反思，熱鬧幾天，又會恢復原樣，繼續自己的“暴行”，毫無底線地謾罵，直到下一個害者出現在公眾視野，然後周而複始。

害者永遠在增加，加害者永遠逍遙法外，甚至不認為自己是在作惡。

可以預見的冰冷現實讓穆青梧到深深的無力。

在圈裡多年了，網絡暴力不僅發生在藝人上，他們這些經紀人也是會遭遇的。藝人的不滿藝人團隊，有些會私信團隊人員的微博，發表過激言論，極端的會直接上升人攻擊。穆青梧私信一直於關閉狀態，沒人能完全做到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哪怕對方是胡說八道。團隊裡也有小年輕被罵得輕度抑鬱的，是以前帶的一個男藝人的助理，該藝人的友對其百般辱，網上不說，還有當面謾罵的，後來扛不住力換崗了。

穆青梧對網絡暴力司空見慣，也漸漸地麻木了，勸藝人和團隊想開點，能關私信就關私信，能不看評論就不看評論，覺得神力大就趕找心理醫生紓解，或者請個假放松一下，要各方各面保護好自己。但在這個深夜，忽然覺得悲從中來。

他們明明沒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承無緣無故的詆毀和傷害？

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是這樣？善良的臨淵履薄，作惡的橫行無忌，理智溫和的反被嘲諷。從來如此，就是對的嗎？

桌上手機嗡的震了一下。

穆青梧隔著紙巾按了按溫熱的眼皮，拿起手機。

唐若遙回復了。

【先不了，我明天還要拍戲，哭太久眼睛不好消腫】

穆青梧：【好，那你想知道的時候再跟我說】

唐若遙：【嗯】

穆青梧想了想，明知於事無補，還是給打字道：【不要太難過，都是過去的事了】

唐若遙眼前再度模糊一片，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匆匆回復道：【嗯，我去洗澡了】

就是因為過去了，才這麼難過。

放在心尖上的人，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的人，經歷了那麼慘烈的過去，自己卻和隔著一道時間的洪流，什麼都做不了！

穆青梧：【去吧】

把桌面文檔的資料再度瀏覽了一遍，關了電腦。其實沒有再查到關鍵的事，只是一些零碎的東西。繼續往後查難度估計會越來越大，所需要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

如果說穆青梧一開始調查秦意濃的目的只是出於幫唐若遙把關，現在有大部分是出自於自己的意願。想知道，這個善惡不分的世界是怎麼把一個善良有鋒芒的人磋磨現在這副模樣的。

……就是有點心疼錢。

關於秦大影后的辛，越是諱莫如深的，越是價格高昂。

穆青梧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按自己酸疼的後頸，腳步一頓，輕輕地嘶了口氣，明天要和唐若遙討論一下調查費的均攤問題了，不能都自己一個人出。

要是娶到秦意濃就算了，萬一沒娶到，自己不是賠了錢又折了兒媳婦？這波太虧了。

***

唐若遙穿著睡袍坐在床上，眼皮略微紅腫，拿起床頭櫃的手機，給秦意濃發了個紅包。

【[恭喜發財，大吉大利]】

秦意濃遲遲沒領。

唐若遙自己用錄音件錄了段話，放出來聽，嗓音除了低沉些，沒有別的異樣，才放心給秦意濃撥了個電話。

對門房間隻亮了一盞昏黃的壁燈，秦意濃半張臉埋進枕頭裡，鼻息深重，正到關鍵時候，鈴聲驀地響起來，如同天外晨鍾，格外靈敏的忽然斷絕，整個人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指尖一頓，在置之不理和看下是誰中遲疑了兩秒，咬牙選擇了後者。

空著的那隻手撈過了手機。

來電顯示：唐若遙。

方才秦意濃滿腦子裡想的便是，現在忽然見到對方的名字，掌心忽然發起燙來。

這電話不能接，萬一接了，聽到真人的聲音，當場那什麼的可能很大，電話裡不就全泄了麼。

秦意濃按了拒接，發了條消息過去：【在忙，等會兒】

唐若遙秒回：【好】

……

秦意濃去洗了個手回來，眼角暈染一片薄紅，分外綺麗，回撥過去，含著一點笑意問：“怎麼了？”

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尤其是隨著這兩日兩人距離的靠近，更是著對外人截然不同的似水。唐若遙鼻子一酸，張了張，想說點什麼，怕暴自己約的哭腔，又閉上了。

秦意濃等不到的回應，輕輕地發出了一聲鼻音：“嗯？”

耳邊倏地傳來一陣忙音。

嘟嘟嘟——

唐若遙把電話掛了。

秦意濃：“……”

這是小心眼報復剛才掛電話嗎？唐若遙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啊。

唐若遙換文字：【你還沒領我紅包】

秦意濃點開聊天框，領取了對方的紅包，問：【怎麼突然掛電話】

唐若遙：【太想你了】

秦意濃：【？？？】想所以掛電話，這是什麼邏輯？

唐若遙角微勾：【好懷念我們在X鎮的時候啊，可以同床共枕】

這話就很明目張膽了。

秦意濃剛剛才那什麼過，有種被穿心思的窘迫，幸好唐若遙此時看不見，任由熱氣上湧，漲紅了自己整張臉。

唐若遙繼續不要臉道：【你不想我嗎？】可是記得秦意濃如狼似虎的年紀，在懷裡融化水的模樣。

秦意濃：【[對方還有三秒下線.jpg]】

【我錯了我錯了】唐若遙馬上打字道。

秦意濃輕哼一聲。

小兔崽子，調戲到頭上來了，要不是……

秦意濃磨了磨牙。

罷了，且再忍耐兩天。

秦意濃絕道：【下線了，拜拜】

唐若遙：【我真的錯了秦老師，你原諒我吧】

想曹曹便到，秦意濃看著屏幕上跳出來的視頻請求，按了接通，最小化窗口，打字道：【我要和兒視頻了】

唐若遙識趣，乖巧道：【好的，你先視頻，完了再回我，我看會兒書】

秦意濃一愣。

不知道是為唐若遙對兒越來越自然的態度，還是為理所應當地等待自己。

寧寧疑的聲從聽筒裡傳出來：“媽媽你怎麼不說話？”

秦意濃回神，說：“媽媽找下耳機。”

寧寧：“那我等你。”

秦意濃戴好耳機，給唐若遙回了一句：【好，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才切到視頻界面。

和小朋友聊了半個小時。

小朋友最近在學畫畫，給看自己畫的畫，外婆、媽媽和穿著子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三個人手拉著手，秦意濃站中間。

還學了一首新曲子，上次秦意濃回家沒練，這回讓紀書蘭舉著手機，自己坐在鋼琴椅上，小小的脊背直，側臉認真，有模有樣彈了一首鋼琴曲。

秦意濃音樂方面沒什麼造詣，年的時候跟風練過一陣電子琴，沒有老師，自己跟著譜子瞎練，早已忘了個七七八八。秦嘉寧彈的這首曲子不短，行雲流水，節奏明快，閉上眼睛的話，本聽不出來是一個四歲不到的小朋友彈的。

秦嘉寧手指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像鋼琴演奏家一樣站起來，朝著鏡頭鞠了一躬。

秦意濃用力鼓掌，捧場道：“寧寧好棒！”

小朋友綻出笑來，還有一點靦腆。

紀書蘭對著手機說：“鋼琴老師說很有天賦，已經能彈六級曲目了。”

秦嘉寧踮腳掰紀書蘭的手，紀書蘭含笑看搶過手機，走到一旁，小小聲跟秦意濃說：“外婆太誇張了，我還沒有練好。”頓了頓，又說，“媽媽你想聽什麼，我學會了彈給你聽。”

紀書蘭笑著笑著，忽然一陣恍惚。

秦嘉寧無論學什麼都是一點即，一日千裡，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喜歡，教繪畫的老師說以後可以當畫家，教鋼琴的老師覺得可以在這方面深造，以後當演奏家，還有什麼小提琴手，書法家，總之都拿當寶，又爭又搶的。

總是讓紀書蘭想到的生母秦濃，天才的基因真的是會傳的。家道尚未中落的時候，秦濃也上過一段音樂興趣班，那時便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天賦，老師驚歎是神，小小年紀便口齒清晰地和紀書蘭說，夢想是有朝一日能登上維也納的金大廳演出，後來家境無以為繼，加之秦意濃出生，家裡多了張吃飯的，紀書蘭就沒再讓去上課。

秦濃從小就懂事，知道家裡沒錢，不能學音樂就用功念書，一句怨言都沒有。但紀書蘭很愧疚，總覺虧欠了，是的錯才讓秦濃的天賦被泯滅，所以下意識地補償。即使後來秦濃在讀書一道上照樣延續了的天賦，接連跳級，考上名校，又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畢業後進了頂尖的生研究所，投對全人類進步有著重大意義的偉大事業。

紀書蘭還是覺得，如果不是沒有用，秦濃就能實現兒時的夢想，穿著漂亮的禮服，在全世界最高的音樂殿堂演出，收獲雷鳴一樣的掌聲。

看著寧寧，就像看到了當初的秦濃。所幸，寧寧有秦意濃能護一輩子食無憂，平安喜樂。

紀書蘭的一生都活在愧疚裡，先是在秦鴻漸的問題上執迷不悟，害得兩個兒沒能在一個健康的環境裡長，後是對秦濃無條件的偏袒，冷落了本該到呵護的小兒，更在秦鴻漸胡說八道中傷的時候選擇了閉口不言，害盡辱。現在老病殘軀，卻還拖著秦意濃用剩余的生命去照料。

別的已經無法挽回了，但至，不能讓秦意濃這樣繼續拖累，還有大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