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崔燮就打發了劉莊頭給小崔燮的外家送禮, 又隨便收拾了些紙墨寄給云南的崔參議, 剩下要費心的就是修水車了。

他這邊能支銀子，卻去不到莊子里盯著, 只好兩邊莊子上隔五天發一個修造進度報告, 確到木料數量、修建比例。每份都由莊頭、管事和匠人簽名畫押, 到家里存檔，再著小涼哥、小申哥和居安齋老店可靠的伙計沒事過去查, 雙管其下, 倒也不怕做活的拖延敷衍。

昌平莊上的稻田臨著河，建的是座筒車, 以水力激發轉日夜舀水灌溉。嘉祥屯那邊是個旱田, 雖也臨著水, 卻不能它直接引進田里，便弄了個牛力轉盤水車。要用水時便牛拉轉盤，轉盤邊有類似尺的木桿與水車軸上的木桿相駁，便能引水灌田間水渠里了。

這些總歸都有人盯著, 他只是看看報告, 剩下的時間沒什麼大事要看顧, 就調著花樣教弟弟背書。

其實崔衡回到家里后，本該立刻移給陸先生管教的，可他在外頭沾染了太多壞病——又或是家長教的，罵兄長跟吃飯似的。崔燮嫌他丟人，又怕他教壞了和哥，索就在房里一關, 只當家里沒這麼個人。

若擱在從前，陸先生就得要找他要過人來教育，可自從見識了鉛筆的妙，陸舉人的心思就擱在了鉛筆上，想不起他來了。

讀書人三立，立德、立功、立言。立德他自知是立不上了；立言麼……雖說東家家里見住著一個開刻書局的學生，出書不難，但也不一定能流傳后世；唯有這鉛筆事關教化，弄好了就是澤被天下、流芳百世的善舉，豈容的他不用心？

他借了崔燮的筆記本，苦練了好一陣子鉛筆字，以悉鉛筆的特。連給和哥上課時都不只捧著書搖頭晃腦地練，而是拿個木板子邊講邊寫，講完了讓他拿回去抄寫。

崔燮見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黑板、筆教學大法，特地人拿墨涂了塊黑板，又備下做裳用的石塊給他，問他要不要改用這個。

陸舉人試了試劃筆，覺得不如燒造的鉛芯好，搖了搖頭：“雖然白的不污裳，可面掉的厲害，質地太，不如石涅可可的順手。再就是黑底白字也不好看，還是看墨字舒服。人家抄經文是有用磁青紙、金書寫的，的卻是它貴重，看著卻不如咱們慣用的白紙黑字眼。”

崔燮從小學就看老師用筆教學，大學里倒多用白板黑筆，兩樣都習慣，便不管陸舉人用什麼，只說：“都聽先生的，那先生再看看新燒的石墨筆合不合手，要些細些只管與我說，或是崔大管事給小申哥說一聲就行。”

陸先生剛練出一手鉛筆字來，正新鮮著，擺了擺手說：“不用你費那個心思。我要教人家用這筆，自己若不用一樣的，還怎麼教人家呢。”他還沒發展到下鄉支教的地步，卻是常常到居安齋視察，偶爾看到著寒素的書生，便跟他們推介鉛筆的好。

說著說著，他忽然想起來：“上回給你留的作業做了沒，拗詩不講平仄聲律，應當是容易作的，怎麼還沒見你？”

……

這不是家里事多，一時忙忘了嗎。

好在陸舉人要的不是極嚴的律詩，不需推敲也能作出來。崔燮略作思索，當場接過鉛筆題了一首：“京郊產石涅，閨閣用畫眉。時人重螺黛，奚知此奇？窯經百煉，臨紙作萬言。貧家得此筆，不復憂學資。”

反正不管平仄格律，對仗要求也不嚴，臨時現編也不費勁兒。

陸先生看著這詩笑道：“你作拗律，你就作文章了，倒真是古樸直白。不過頸聯能對仗，整首詩一韻到底，還在律詩的品格之。若真作古風還能再活潑些，譬如你用這個‘支韻’，也可在詩中用鄰韻‘微齊韻’，不過只能平聲相通，上去相通，聲卻是萬不可與其他韻部相通的。”

他手邊就有白板、鉛筆，拿起來在上面寫了平上去三部歸類而，可以鄰韻相通的十五大類，而聲則單獨歸了八類，不可與平上去相通。

古風押韻，越到后世實際上是越寬的，唯獨聲卡得嚴苛，倒是和《中原音韻》中聲攤“平上去”三聲，南戲中聲可與平聲押韻的作法正相反。

崔燮也要拿筆記本記一下，陸先生捋了捋胡子，得意地朝他擺手：“你就好好聽著，回頭拿我這板子去抄，不要在我講時分心。”

不用記筆記當然輕松，崔燮也滿心歡喜地收起紙筆，盯著他的板子聽課。

講罷了鄰韻相通，又講換韻。作古詩不必似律絕般一韻到底，兩句便可一換韻，只是換韻的那兩句，第一句最好押韻。若想多作幾句再換韻，也可四句、六句、八句……倒沒什麼特別的限制。

可沒有限制，也就意味著要寫的長，不長就連換韻都不夠。

崔燮背過不漢唐樂府，如《夢游天姥留別》《蜀道難》《三吏》《三別》之類，特點通一個字，就是長。前世上學時背著都覺得費力，考完試就恨不能都還給老師，如今雖然背古文背的多了，顯不出它們的長和難了，但要自己學著寫起來……

往好想想，萬一他能寫出一首流傳后世的古詩，讓那些小學生們痛苦的背誦，也算不負此生了。

他角出一神的圍笑，了手，倒有些期待今天的家庭作業了。

陸先生剛在木板上寫了“三平調”，回頭看到他眼冒，一臉興的模樣，不皺了皺眉：“我方才就講了講拗句如何收尾，你笑什麼？莫不是心跑到別了？”

崔燮連忙搖頭，解釋道：“學生只是從前寫律詩時深以押韻、對仗為苦，如今隨先生學了古詩，覺得思路開闊，不為之高興。”

陸先生輕微地白了他一眼：“學了古風也不能放縱，你要科舉進士的人，應制詩才是本業！何況古風也不全是不律的，自然也有律的古詩，照樣講究平仄粘對，只不過有仄聲韻與平聲韻替，不如律詩那般一韻到底罷了。”

古詩到底不全是古人寫的，自律詩格律定下來后，就有詩人依律寫古詩，如高適、王維等人就是律派。不過崔燮聽過之后還是覺得那種不律的古詩最好，簡單樸實又好寫，不像律詩的格律、對仗那麼反人類。

陸舉人既肯他寫拗句，自然也不是那派寫古風也要嚴格律的詩人，留作業時照樣從寬留了不律的古風，讓他把鉛筆擴寫長篇。

崔燮可看出他推行鉛筆的意志了，轉頭就小申哥燒了些筆細的結實鉛芯，又尋人打了一把鋼刃的削筆刀，小松煙送去給陸先生用。

陸先生忙著設計新式教學法，一時也顧不上找他要作業，崔燮自己了懶，又把學習力轉移到了崔衡這倒霉孩子上。

自己學習再忙再累，出題時只要想到崔衡做題時的慘狀，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制大誥》七十三篇，續編八十五篇，三編四十二篇，再搭《大誥武臣》三十二篇，出個幾丈高的卷子不問題。都不用上《大明律》，就考得崔衡半步也出不了屋門，人也一天比一天老實。

他老實了，崔燮就有工夫干自己的事了。

第一批花水的包裝做好，臨上市前，他先把高肅系了紅繩的那一瓶拿出來，用墊了絹的盒子盛著，包得整整齊齊，連同五瓶量產型的一并人送到他家開的酒樓。

高肅這些日子正因為捧紅了秋喜班風無限，到去貴人家喝酒，幫人指點怎麼布置舞臺，連義父為了眼線訓斥他的事都不記得了。

乍收到這幾瓶花水，他才想起自己跟崔家還有這段兒舊因緣，喜得合不攏：“我都險些忘了還有這樁事，崔監生果然是個至誠君子，還記著我呢！誒，這盒子上畫的還是個三國第一絕，可不正襯咱這英雄浪子。”

送東西進來的小廝半躬著子，笑著說：“可不是老公和爺會看人。崔家送香的人說，那胭脂鋪里還不曾賣這貨，專等大人品鑒完了才敢往外賣的。”

還沒賣過？

好好好！終于到他引領當今風，人歆羨嫉妒的這天了！

穿的好有什麼用，腰細有什麼用，書上也不曾寫個腰細的男子。三國里最出名的男子不是那個留香的荀令嗎？他在這大冬天里要是留一座茉莉香，不知得多人羨慕煞？

小廝又問：“林掌柜送香來時說，錦榮堂這香也能調水喝，爺要不要嘗嘗？”

罷了，茉莉花水誰沒喝過，外國來的玫瑰香他也喝了不，喝了又不能遍生香，到底不如搽抹到上好。

高肅拿起自己拴了紅線的那瓶純，低頭嗅了嗅，花香純正，只是偏淡，得多點兒才能達到滿座留香的效果。不過這香抹上了，是先去人家聽戲好，還是先去北鎮司和衛所轉轉好？

思來想去，到底覺著先前謝瑛穿新裳出了風頭，自己要是得了新香就往衛所跑，有點兒刻意炫耀的意思。倒不如在別的地方多坐坐，等那錦榮堂的花正式開賣，外頭的人買了搽上，那認得他的人聞出來，說一聲“這不是高百戶最先用的香麼”……

這豈不比帶著一香親自去跟人家說自己得了新花的強？

他打定了念頭，立刻人把請他聽戲的那些請柬拿來，也不再挑挑揀揀，凡是時間不相沖突的都肯參加。特別是那些也有子弟蔭了錦衛的人家，就更肯著意親近。不只看戲時點評，正戲上臺前，還要親自到舞臺上轉轉，指點他們怎麼裝紗幕，放香煙，造出煙云籠罩的效果。

查看香煙時，卻偏要扭作態，嫌人家的爐香太俗，不如合個百花香、杏花香、梔子香……茉莉香的清遠。

他在京里多戲臺間打轉，到傳播他那花香清高雅致，勝過一切俗香的理論。他上又總是淡淡的茉莉香，人家便都順著這口氣贊他懂香，會用香，這一清氣比什麼沉檀蘇合都高雅得多了。

他又要矜持，不能不就“不經意間”說出自己用的是花，更不能隨便就掏出瓶子來給人看，只能等著人家問到他用的是什麼香時才拿出瓶子炫耀。

這樣炫耀真不如穿裳痛快啊，可是還得忍著點兒，等到錦榮堂的花水上市就好了！

他忍了好幾天，急的都要派人催他們家賣水了，才盼到他的小喬香正式出售。

上市那天，小半個京師都飄著香味，錦榮堂茉莉純的名字沒打出去，就被買的人嫌棄拗口，私下改了——

三國第一人代言的香，自然就是三國第一香，簡稱簡稱，還能把“三國”倆字也去了，直接作“第一香”。

高肅總算等到了這一天，挑日子包了秋喜班，讓們扮上三國戲，請自己搽著一香水指導過的人、朋友都來家里捧場，“順便”也請了朱僉事、新上任的李僉事，兩位鎮和十四所的千戶等人……雖沒全到，但也來了七八個。

眾人大都聽說過他好茉莉香，進門時除了數幾個年長的還熏著合香，剩下的都搽了一的茉莉花水，大初冬的日子，熏得他家院子里跟回了夏天似的。

各人聞著香氣，不都得夸夸主人走在時尚最尖端，是第一個涂上反季節花水的，引領的他們也趕上了這波流。

高百戶聽著他們的推崇之語，得不能自已，挨個兒招呼客人，走到謝瑛面前，特地拱手拱高了些個，袖子里的香氣散得更濃。

謝瑛也拱手回禮，夸他灑的花好聞，用得又是最早的，引領了一京風尚。他穿的是窄袖曳撒，回禮時卻不知怎地也有一香氣幽幽，卻不是這滿院都是的茉莉香，而是一種清淺卻極獨特的花香。

是梔子香。

夏天佩梔子倒不奇怪，這大冬天的，別人灑的都是茉莉香，他是怎麼存的梔子香？

該不會是那崔相公家給他特制的香吧？

他不拉過謝瑛低聲問：“謝大人上是灑的香，還是佩了香囊？這天氣里可是難得聞到梔子香啊。”

謝瑛平和地笑了笑：“我倒不熏香，只是平常用錦榮堂的香皂洗沐。他家原先蒸梔子花水時蒸的不大，剩了許多干花沒使，就做過一回梔子味的香皂。數量不多，我當時就都收了。”

……

失算了！

他還在為著自己是第一個用香的人沾沾自喜時，謝瑛就已經用了幾個月沒買的梔子香皂了！早知道那時他就把他家香都包下來，那麼早四顯擺什麼！別人都知道有這“第一香”的花干什麼

高肅滋滋炫耀的心“唰”地丟下了一半兒，另一半兒在看到滿院時興的曳撒、直時才又撿回來——

看那裳就知道，什麼東西時興起來，早早晚晚就要賣得滿街都是。起碼他還占了用這“第一香”的“第一人”名頭，也不輸謝千戶當初那兩兒新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