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唱唱的都是北音, 字正腔圓, 詞句聽得真真切切的。謝瑛倚著窗欞側耳聽著，慢慢念出曲詞, 念完后又重復了最后一句：“若得有個人時時相伴邊, 豈不遠勝這一年才一度的鵲橋相會？”

宮燈懸在頭頂, 照得謝瑛微凹的眼窩里深深一片影。他看著窗外，眼中閃著細碎水, 像底下荷塘碎波般明亮。

那雙眼雖然沒在看人, 但眼中那種極度明亮鋒芒的彩卻讓崔燮回憶起下午落在上的目。他想起謝瑛說下午撞見過他，慢慢從窗戶這頭挪過去, 半側過問：“謝兄之前看見我, 是不是在東院小樓外頭, 我正和一家人說話呢？”

他當時沒看見謝瑛，大約是他們就在門口晃了一下就走了？

謝瑛道：“似乎就是那時吧。你當時不是在折花？那是南邊兒來的夾竹桃，花葉都有些小毒，我本想提醒你一下, 只是后來看你轉過來, 沒再手, 就罷了。”

折花？

崔燮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笑道：“不是，我是招手人呢。當時因張齋長帶了孩子來，我想給們幾個些見面禮，結果上什麼都沒帶，就想個人過來領路, 帶他們到門口書攤上拿些書和畫箋回去。”

謝瑛“哦”了一聲，笑道：“當時你穿的監生服，晚上忽然換了這麼白的，我也險些沒認出來。”他大大方方地打量著那件直，特別在腰帶多看了幾眼，說：“白的也好看的，而且襯得你高挑了許多。你上是熏的梔子香？比外頭賣的梔子合香要香的多，我那時還在座席里就聞見了。”

是不是太香，嗆鼻子了？

崔燮舉起袖子聞了聞，不好意思地說：“原本不想弄那麼香的，就是剛才換服時不小心把花灑袖子里了。”他其實倒沒覺著多香，不過灑的花看著就多，說不定真的香到嗆人了。

他從懷里掏出花的瓶子，說：“這是我家里自己蒸的，之前聞著不怎麼香，有點青草味，我覺著清清淡淡，像男子用的東西，才拿過來的。誰想到在家放了幾天，它倒香起來了。”

謝瑛從他手上接過那個微溫的瓷瓶，打開來低頭聞了聞，忽然抬眼看著他問：“這花水都灑到你袖子里了？灑了不吧。”

崔燮撇了撇：“豈止，連下擺上都灑了一片，幸虧裳是白的，不顯，不然都不能穿著它出來。”

謝瑛看著他托起的擺，手微微出去，半途中又收了回來，搖著頭笑道：“我帶了件替換的裳，你在這里坐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不用，我還有監生服……”崔燮剛要攔他，謝瑛便已從窗戶里一躍而出，落到閣外回廊上，手里不知何時取下了那盞燈籠，漸匯外面燈火洪流中。

院送來的小唱聲又幽幽響起，該是到大喬出場了。崔燮是連京句都聽不出字的，沒有謝瑛在旁轉譯，這些模糊的曲子終究聽不出什麼趣味，看大明這些燈火也不像本地人那麼新鮮。他趴在窗口看了會兒水塘，實在無聊，忽然想起自己里都是香的，謝瑛給他拿外來換了，香還要從里頭滲出來，索洗洗的好。

他是個說干就干的子，晚些謝瑛回來的時候，便發現水閣里沒人了。

那閣子四面開窗，極其通，崔燮又是來觀景的，不至于躲在角落里不人看見，所以說人應當是已經走了。

難道是有人過來找他？

謝瑛心里霎時間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自己方才不在——他是跟著那麼多同窗來的，若人撞見他和自己在水閣單獨相會，又算什麼呢？

他在心底極輕地笑了一聲，提著包裳的包袱，仍朝水閣走去。

崔燮人雖已不在那里，地方卻還是個賞景聽曲的好地方，比人挨人的戲臺下強多了。他也無意再回去看選，寧可在這清靜地方多歇歇。

然而走到近，他忽然聽到一陣不太自然的水聲。低頭看去，便見一大團白在接著水面的低矮木板上，岸仔細看看上面還頂著個黑的腦袋，正嘩啦啦的弄水。空中涼風吹過，那團白東西還打了個，分明就是個人蹲在那里洗東西。

謝瑛腳步微頓，低低了聲：“崔燮？”

他這回顧不上賢弟，也沒想起公子，直接呼了他的名字，地上那個碩大的白團兒慢慢長起來，掛著淋淋漓漓的水滴轉過，果然正是崔燮。

他左半的中下來，洗得一個袖子都是的；那件白直的腰帶也解了，外像斗篷似的搭在上，下擺也擰了麻花。

謝瑛的目在他赤著的手臂和小半個膛上一即走，看得不甚清楚。只模糊覺著那比月更冷，手臂上沾的水珠也瑩亮似星，但他的材竟不似一般書生那樣干的瘦弱，而是骨勻稱，韌結實，一看就是常練武的人。

他稍稍轉頭避讓開那道白影，隨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崔燮擰了把袖子，把直扯起來掛到一旁樹枝上，像是做壞事老師逮著了似的，尷尬地說：“你這麼快就回來啦。我這不是因為中吃滿了花水，想洗洗去去味兒嗎？沒想到你這麼快，我還以為我能洗完呢……”

能洗完也晾不干啊！

謝瑛簡直想拉過他來數落一頓，可看著他那副像是他嚇著的模樣，又有些想笑，只看著樹上白擰得發皺的下擺，嘆道：“我要是不來，你就打算著穿這中？如今已經是七月了，晚上風涼，不怕寒嗎？”

崔燮擰干袖子，過去給他：“我手勁兒大，擰得干干的，有風也不涼。”

剛從洗機里甩出來也就這效果了。

謝瑛只看見他的手臂到自己面前，手上纏著一條擰得皺的袖，終于手了一下——了一下他冰涼的手臂，低聲問道：“冷不冷？這樣的裳不能穿，你先穿我的中……我畢竟是習武的人，比你好。”

他的手果然十分熱，崔燮著膀子洗裳也吹了些風，他的手在腕上了，連上臂前都覺著燥熱，唯有心口微微發涼。

他著自己的心口，有些哀傷地想：他果然不是前世那個筆直筆直的直男了。

謝瑛見他捂著口重重嘆氣，也不懂這世上還有什麼LGBT，什麼心理問題，以為他心口悶，不上氣來，連忙把他攏在懷里，推開他的手替他了。

那包新裳也扔在地上，暫無人顧。

崔燮只覺得前暖烘烘的，別的什麼一真氣貫注氣海的覺都是沒有的，可見真實歷史線上的武功沒有武俠小說里寫的那麼厲害。他也沒分心想這個想太久，轉眼就醒過神來，抓著謝瑛的手，抬起臉看他的眼，又嘆了口氣，說：“我心口沒事，謝兄，我只是在想……”

在想他已經不直了，在想他這個基佬跟直男的友誼還能不能保持下去。

謝瑛便要放開他，把手回去，他下意識又抓了一把，盯著謝瑛，眼明如星，那些復雜的念頭卻說不出口。

謝瑛也垂眼著他，了一聲：“崔賢弟。”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意外地低沉，像帶著幾分抑的郁氣。崔燮一下子就把人權、X解放扔到腦后，放開了他的直男朋友的手，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我、我就是一時手快，沒反應過來，我不是有意……”

“崔燮。”謝瑛瞇起眼凝視著他，的右手仍按在他前，手指微，呼吸也見重，頭下來，鼻尖幾乎抵在他鼻尖上，呼吸就拂在他間，抑地說：“……別再鬧我了。”

他猛地放開崔燮，轉就走。崔燮想追上去抓他，又地下那團裳絆了一下，再站起來眼看著他就走遠了。

他們倆之間長與步幅差得都大，恐怕越追越追不上，要喊又怕把巡邏的人喊來，怎麼想怎麼沒希。但越是急關頭反而越能激發人的潛能，崔燮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把披著的外套扯下來，飛快地打了兩個結，團個裳團，重重地朝謝瑛背后砸去。

謝瑛他砸個正著，踉嗆了一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連上的中都下來了，正揪著兩端系起來，像是又要拿來砸人的樣子。那上什麼也沒穿，若把這件再扔了，就得著回去了。

謝瑛實不想他這麼大膽子，連忙轉，一路小跑地到他邊喝斥道：“別扔，你怎麼這麼胡鬧！”

崔燮剛給裳打了一個結，還沒系死，見他回來，便拿手拎著說：“你要不回來，我還待扔一個。謝兄，咱們有點兒誤會，我不能讓你話都不說就跑了——

“你一個錦衛千戶，五品人，我不過是個監生，你真要討厭了我，我連你家大門都進不去，我敢讓你這麼走了嗎？”

謝瑛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在星燭照下像是發著的，不半掩著眼睛說：“你先把裳穿上。”

崔燮拎著袖子，甩著那裳說：“你離我太遠，我怕你再跑了，我現裳砸你來不及。”

謝瑛皺著眉上去，扯過系一團的中，三兩下解開給他披在上，站定了說：“我站在這兒聽你說，你把裳系好了。”

崔燮拿手勾著襟裹在上，看著他運了一會兒氣才說：“謝兄，我不是那樣的人。”

謝瑛臉微白，閉了閉眼，恨不能立刻轉離開這尷尬的地方，離開這個總是無意識招惹他，又似什麼都不懂的人。

但他不能走，甚至不能堵住耳朵，只能聽他接著說：“你知道，我是個讀書人，我是斯文面的人，講道理的……”

是啊。他們讀書人要講面，所以今晚這些事都是他的誤會，他們以后還只是兩個略有的錦衛和監生。

謝瑛已想到了將來如何遠遠避開他，如何飾太平，卻驀地聽到一句驚人之語傳進耳朵里：“我雖然對你有點兒不算朋友之義的想法，但也只在心里想想，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就是想做，我也打不過你是不是？我只希你以后還能讓我登門，讓我送你些東西，不要把我當覬覦你的壞人防備……”

他的聲音并不高，甚至連園心傳來的曲子都比這些話更響亮些。可聽在謝瑛耳朵里，卻是字字句句都如黃鐘大呂，有碎金玉屑墜地之聲，驚得他呼吸都哽在了間。

崔燮說完話才想起來，自己還跟個流氓一樣坦懷，沒什麼說服力，連忙把裳裹了，環著看著他。

這回到謝瑛滿腹心緒說不出話了，他看著一旁的河塘，許久也只說了句：“你還小……”

男人最不能忍的就是這話了，崔燮雖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年紀小，也得辯解一句：“我都丁了，要是個不讀書的平常百姓，就要給朝廷服勞役了。就是現在，我也是一家之主，頂門立戶的大人，哪里小？”

他也就是生理年齡小，活過的年月沒準兒還比謝瑛長呢。

謝瑛他那麼人的盯著，心跳漸快，忍不住又想合上那雙人的眼。崔燮微微踮腳，仰臉把眼睛錯開，雙迎上了他的掌心，極輕地親了一下，或者說，只是用尖蹭了一下。

“我頂多也就這樣，不會得寸進尺的。”

溫熱的氣息噴到了謝瑛掌心里。他的手像燙著一樣微微，最終卻沒挪開，而是就這麼著崔燮微啟的轉，指尖緩緩到那干燥的瓣上，忍不住挲幾下，抑著聲音說：“外落在地下了，你先拿來穿上，別凍著。這里人多……有什麼事到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