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清早, 崔燮就卷了件新制的雪白直塞到書包底下, 乘牛車去上學。臨行時忽又想起冰窖里藏著許多一直沒用過的青草味香水，稍清淡些, 像是男人用的香, 便去拿了一瓶。

拿了也不立刻就涂上, 怕滿院蒸花的香氣染了，只用布厚厚地包住瓶子, 夾在那卷新裳里。

這一天白天是居安齋宣傳兼投票大會, 他坐在學齋里都有點心神不寧，總想著那邊辦得如何。幸而初七是背書的日子, 他的經書章句又背得牢牢的, 閉著眼也能一字不錯地背出來, 并沒勞教當場拉下去打。

也不只他一個人分心，不同窗上課時都有些暈陶陶的，倒是課間問他怎麼投票時格外神。

崔燮看看天，估計五的扮演者正在唱曲兒拉票。他卻怕同窗們上課分心, 不敢告訴他們, 只說：“天黑之后才是最彩的, 咱們錯過的其實也不多。”

因這場第一人大選的計票時間在晚上，必定是過了宵的，他們索包了城外一位姓黃的商人家的園子。幾畝地的大園林足夠人隨意折騰，還有幾軒敞的院子供他們搭彩棚和高臺表演，園里自建著客房，可供評委們和參與晚會的真過夜。

只晚上要在城外住一宿, 明天早上開了城門再回來，也不耽擱人上工上學。

同窗們心里有了盼頭，暫時放過了他，又陷了對晚上大選的想象。崔燮同樣在期盼中過了一上午，中午便去向助教請了假。謝助教十分爽快地應道：“今日是七夕佳節，你是要陪伴家人吧？只管去，我又不是那等不近人的老學究。”

唉，也不是什麼佳人……他們現在就還當普通朋友著呢……

崔燮自己心思不正，把助教好好兒的話都解歪了。直到聽見他說“我今兒也得早些回去陪老母弟”，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教問的是他要不要回去陪家人。

若是他思想再純潔一點兒，就不至于想這個了……崔燮慚愧地低下頭，一口吞了個蝦仁燒麥。

這一天過的，竟似度日如年般艱難。

好容易敲了散堂的銅鈸，二十七名要去當評委的同窗便即收拾了東西，流水地往講誦簿上簽了字，簇擁著崔燮就往外走。

誠義堂外，他們從率堂請來的七位才子也在那里等著了。

舉子們比生員還風流，都興致地看著他們，也有些靦腆的，覺著參加這種帶些風月質的大會不好，還左右看了看先生在不在。不過這種也是假，真正不好意思的下學就回家了，都不跟他們看選的去。

有人問道：“多謝崔案首相邀，我們也寫了詩投票的，這也可以評詩麼？”

崔燮說：“也是可以的，但那詩是要幾位評審同時給分的，最高打十分，最低打一分。題詩的算作專家票，分數與普通讀者的票數不同時計，他們齋里另有一套算法。”

他簡單解釋了評分規則：專家票每首詩的平均分除以十算票數。而正式評分前還有一次淘汰，請這些監生們共同手，先挑出那些胡拼湊、錯訛過多、詩不詩的，剿襲古人的，文不對題的……都算作廢票，不計票數。

最后算票數時，專家票占30%權重，觀眾投票占70%，合起來才是總票數——套卡的價格畢竟是比書便宜，算票時也不能跟那貴價的相齊平。

當然，他策劃里是這麼計票的，跟這些九章算都懶得學的同窗卻便不解釋權重、比例之類，只單說了說評分規則。

雖然麻煩了些，不過這些監生都是為湊熱鬧來的，聽說不只用才子，連自己這些捱貢上來的老酸儒也能評分，心里都更興。那位小費解元的叔父還特地問了一句：“我家子充既然也能充作評委，崔案首可與我們同做評判麼？”

崔燮笑道：“我不大會作詩，也不擅評，可不敢耽擱了人家的正事。那里若忙起來恐怕沒空吃飯了，不如各位朋友先同我找個地方用了晚膳……”

張齋長立刻說：“我家妻兒先就去那里等我了，我得趁著天亮接們回城。我也不用吃東西，他們應當會為我備下。”

一名脾氣直些的舉人也說：“要吃飯什麼時候不能吃，咱們都是奔著大會去的，趕去那里才是正經！”

崔燮道：“那居安齋的東倒也人準備了些吃的，園外也該有小販賣，各位若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趕去吧，他們都等了一白天了！

監生們跟學正請這一晚上假也不容易，為的就是趕去看人評選，誰有心思想著吃什麼飯呢。三十幾人浩浩地出了門，登上崔家人雇來的六輛大車，朝城外黃家的靜和園駛去。

還沒到那園子，遠遠地就聽見鼓角聲從風中送來。還正是太高掛的時候，靜和園門外就已掛滿了印有三國人的六角宮燈：有人燈、英雄燈、帝王燈、奔馬燈、樓臺燈、走馬燈……

門口更立著五位人的等描圖，正是居安齋柜里掛的那幾張，如今卻是大大方方地在門口任人觀賞。而要進那園子的人，只消拿出可當選票的封皮、畫箋讓門口的伙計驗一驗便可，不收任何費用。

崔燮連票都不帶，他是刷臉的。

排著隊等待進園子的看他下來說了幾句話，便要帶幾輛大車進去，忍不住嚷鬧起來：“怎麼他能先進去？他不就是個窮酸書生嗎，我是都督僉事府王家的人，替主人家來排隊的，憑什麼不許我們先進！”

一時排隊的人多有怨言。

都是花了錢的，憑什麼他們得辛辛苦苦在這兒排著長隊，那個書生下來說幾句話，就能帶著幾大車的人先進？

縣里請來的老皂役和當地里甲維持秩序，將他們客客氣氣地勸住，兩個檢票的伙計陪著笑說：“那些是從國學請來評詩的評委，不是客人。咱們晚上除了要評三國第一人兒，還要評第一人詩呢。這評詩的人進不去，一晚上評不出詩作高下，不得個熱鬧看了？”

還要當眾評詩？不是當票投進去一計數就算了？

這可是風雅的熱鬧。那些題了詩的書生們先就不鬧了，只是不大放心他們的學問，拐彎抹角兒地問那些評委是什麼人。不投詩箋票的卻不耐煩地說：“那詩有什麼好的，之乎者也的，誰聽的懂啊。”

伙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詩可不是單念著聽的，還要請人配了曲子清唱，豈有沒意思的道理？”

念詩沒意思，聽曲兒哪能沒意思？這兩天可有好幾戲曲班子、家都說了他家的請，要給他家站臺、唱曲子，說的都還似十分榮耀的，這又如何他們這些常往來的客人不對這場大會暗生興趣？

何況從這園子外圍就能看的畫上佳人，聽的風中清曲，都是尋常見的。就是不在意誰是那畫里第一人兒的，也這場熱鬧勾得愿意花些銀子來看看。

待排隊進了園子，熱鬧就更多了。

園子里花木蘢蔥，沿路安排了許多家小吃攤子，冷的漿水、茶、蒸烤點心、冰碗、鮮果、酪、油泡螺，熱的有湯面、饅頭、燒餅、蒸餃兒、羊雜湯……家家都用大桶盛著凈水，家什洗得閃閃發亮，臟水也有專人提走，連地面都收拾的干干凈凈的，人累了就能歇下。

還有雇來的當地覓漢穿梭人群間，提著小籃送涼水，凡是進來的客人都白給一竹筒井水鎮得涼涼的梔子、茉莉糖水，免得他們轉的口。

四面花圃里開著當季的鮮花，間植其間的樹木上都纏著細繩，高高掛著燈籠。花圃間大片的空場里搭了四座彩棚，棚上糊著彩紙帛裝飾，里面建個小小的展館，每個展館里各寫一位人的故事，唯有江東二喬共占一座展館。

展館外有人賣貂蟬吃過的酪，甄氏睡過的玉石涼枕，二喬用的梔子子花香皂，孫夫人帶過的排草梳……買東西就送編得致的小提籃，客人不致于兩手拿不下。

進了彩棚展館里，更跟進了現代的紀念館一樣：進門先見著一墻的大頭像、半像、單人像，畫像旁張掛著寫有們故事的傳說大幅字紙。棚子中央擺著小杌，杌上用漆盤托著和這些傳說中人相關的品——當然不是外頭那種紀念品，而是致的三國故事磁瓶、畫像、銅塑、木雕。

每個畫棚里還請的一兩個或小唱，坐在高臺上，敲著牙板、撥著琵琶，給來參觀的客人講這些佳人和們背后男人的傳說故事。

客和孩子則又單設了一個院子，房里畫了五位佳人畫像，請了先兒講書。出服侍的都是當地雇的民婦，吃用也由婦人送進來，客們雖不能跟男客一般逛滿四個展館進來，也能待的舒舒服服的。

從彩棚里參觀過來，園子中央又有個主人家搭的戲臺子，從上午起就有戲班子裝扮起來唱三國的套曲。

貂蟬有《錦云堂暗定連環計》《董卓戲貂蟬》《關大王月下斬貂蟬》，小喬有《周公瑾得志娶小喬》《東吳小喬哭周瑜》，甄氏有戲曲《甄皇后》，都是本的戲。孫夫人在《兩軍師隔江斗計》里卻只了一小面，和劉備有段房戲，剩下大喬更是沒戲唱到。可若就三家連環唱戲，剩下兩家不面，到投票時必是一邊倒地投票，競爭不夠激烈。

崔燮充分發揮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神，早在評比的大方略后就計掌柜派人找了幾個話本的書生和戲班子老板，他們照曲改詞，把《兩軍師隔江斗計》里諸葛、周瑜斗計的戲份刪了不，添上《王璨登樓》的部分節，加了個東吳太后解說對劉備的期許，把孫尚香嫁給劉備的大團圓戲；又把《周瑜得志娶小喬》改了《孫策得志娶大喬》。

戲曲容不提，至演這幾位人兒的旦角都是按他圖上畫的裝扮，一眼就能看出與畫中哪位佳人對應。上臺時還用螺黛畫了濃濃的外眼線，兩頰涂朱，顯出明眉大眼，，遠看著都似畫兒中人般明艷。

有這麼貌的演員在，客人都能原諒他們曲詞的敷衍了。

唱曲聲遠遠傳到評委所在的房子里，聽得那些監生們心的，手里拿著詩，心卻已飄到了歌臺，連冰涼的茶都喚不回他們的心神。

一名正提筆往詩上畫豎的監生嘆道：“還是秀峰兄有遠見，竟把妻兒接來了，進門可不就要去看妻子，不用看這些歪詩了？”

另一人卻讀到了首好的，不贊地說：“淘盡黃沙始見金，咱們今晚若能評出首好的三國詩，豈不也能就一樁事，比看什麼人兒更用意思。”

海選老師最辛苦，崔燮這個看了多年選秀節目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打眼崔啟準備吃的。

崔啟立刻退出去，侍者端來時新果子、腌臘魚、炸的麻雀給評委們開胃。卻不敢他們喝蒸的燒酒，只給了些低度黃酒、果酒，又一疊聲地要人去燒正菜，他們吃飽了再評。

眾監生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了，謝了他一聲，他便伶俐地說：“這時候外頭游人多，到都在排隊，其實也看不出什麼來。不如相公人們先吃些東西，再晚點兒有許多客人就要回城了，小的再帶相公們清清凈凈地去園子里轉。”

他年紀又小，臉長得又圓團團的討喜，倒有幾個年長的監生替他可惜：“這麼個聰明孩子倒宜讀書呢，做買賣可惜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