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舉人看了看他新改的詩, 與前作比較, 那思君報國的慷慨之氣更強了。至于思親之……用了個“嘆愁”,把平仄找準了, 也能表現心中懷思父心的心緒。頷聯那句“思同流水逝”改作“思乘雙翼逝”, 與上句燕思親連的更了, “夢寄宦游船”的夢字,也點出了父子魂夢相依的深。
改了后意境更渾, 詩中有興有賦, 又能由父子親寫到君臣大義,點出君恩深于私的意思, 也算是首中平之作了。
只是讀起來還欠聲律變化, 有些僵。陸舉人又讀了一遍, 給他細講了講:“你這詩里用的上去二音太多,音不足,所以讀起來有種一拍到底,缺變化之。平仄四聲中, 平聲舒長, 仄聲短促, 仄聲中上、去、又各有不同。去聲與平聲同屬揚聲,出氣悠遠,上、二聲則屬抑聲,氣息短促。平聲過多則讀之氣長而過緩,仄聲過多則氣促而峻峭。”
他指著那句“夢寄宦船游”說:“這句前面連用了三個去聲字,后又連著兩個平, 揚之太過,不像對句的口氣。下句‘故語滄江柳’后也是上去二聲替著用,上聲雖然 調促,但與聲還是不同:上聲上轉,聲下注,更有抑止詞音舒揚之勢之用。我從全文讀來,竟只一個翼字是聲,平聲與去聲太多,揚之又揚,就顯得口氣僵了。若將連用去聲的地方改‘上去’三聲轉,語調才更富活潑。”
崔燮這兩天還覺得自己平仄、粘對、對仗都搞得好了,陸先生這麼一點撥才發現,自己還差得老遠呢。
寫詩不看天份,還得背了韻表,看來人家乾隆也不是那麼容易啊。
陸舉人看他一副又敬畏又慨的神氣,臉上出幾分贊許的笑意:“知道自己做的不足就好。現在要求你嚴苛,是因為咱們中原話里聽不出平仄,不似南人,作出詩聽著哪里切促拗口就能順手補救。咱們作詩,則要先習韻部,用的字屬于哪一聲、哪一韻,寫出來就要心里有數,這才能寫出人所共賞的佳句。”
崔燮肅然拱手:“弟子明白。”
陸先生又道:“聲韻雖然嚴苛,可也不能以韻害詞,所以后人又想出了許多拗救之法——有幾種是可救可不救的;有幾種是要在本句幾補救的;還有出句孤平、孤仄,要在對句補救的,統有個‘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說法。不過你現在連四聲八病都還沒記準,若就教你拗救之法,你用韻就更隨意了。總得先學了最森嚴的,慢慢放寬,將來走得遠了也不失正。”
明白,這就像他從前學畫畫時先學素描、2B筆基礎,長大了就能畫人圖一樣。
陸舉人見他確實領悟到自己的深意,沒有貪圖簡便的念頭,心下暗暗點頭,只是臉還是那麼嚴厲,沉聲說:“寫詩也在練習。你就掌握了詩法律格律,平常也不它,只等著那天靈機再寫,那定是一輩子也等不到的。我諒你學業辛苦,不強求你一日寫出幾篇,但你凡見著什麼異事新景,自己都要寫出一首,月底我批閱。”
什麼異事新景……他天天在國子監待著,不是聽講就是復講,早晚回家時天都是黑的,能有什麼靈?
也就是初一十五能出門松泛松泛罷了,可這種事不想寫進日記里給老師啊。
崔燮糾結不已。
陸先生拿他的稿紙卷筒敲了敲桌子,提點道:“你是要科舉進仕的人,將來無論與同窗詩作倡和,還是宴會、朝廷中作應制詩,至多給你一炷香的工夫思考,平常你作詩時盡量催著自己作快些。大凡是寫詩寫得快的,就是文句平常些,人家也能客氣著贊你一句有捷才,若還能寫出一句半句有才思的,那就真能算有詩才了。”
還能有這樣的作!
想不到陸先生這麼個看著迂闊的人兒,還懂形象包裝的。這要不是在他們家當先生,得在學生面前維持老師的端莊形象,說不定早在外頭結學社,講小課,混了個風流才子呢。
崔燮崇敬地看著陸舉人,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學生明白了。學生必定多思多寫,以期有開竅的那天。”
“不只多思多寫,還要多讀。”陸舉人丟給他幾本早已準備多時,藏在《千字文》和一堆紙下面的唐宋詩選,他回去玩,咀嚼其中用字用典、聲律音韻。
陸舉人也要準備三年后的會試,晚上自是要回去念書的,教到這里便覺得差不多了,便他回去自學,自己夾著書紙回客院。
崔燮進去跟二老辭別,送先生到家,轉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崔啟正在他房里描著新彩圖的分版圖,畫的進度已經到了第十二卷 末的“馬超大戰葭萌關,劉備自領益州牧”。這一回也有頁大圖兩張,一張是張飛戰馬超,另一張是趙云勸劉備。因為本回中馬超先戰后降,戲份吃重,單人彩圖本也上他和一張換了州牧裝束的劉備,不過崔燮私心使然,把馬超換了關羽——
反正上本畫馬超畫得不了,這一回有關羽川和馬超比試的節,多畫個太守打扮的關羽又能怎麼樣了?正好和劉備相配,還能給下一卷的單刀赴會打廣告呢。
他隨手翻開本詩集瀏覽,印腦PDF,邊看邊問崔啟:“你爹他們這兩天賣得怎麼樣,有人鬧事麼?若有故意找茬的告訴我,我就拿大人的子去順天府告狀。”
崔啟撂下筆,看著他說:“咱們那店鋪有不貴人家的下人顧,哪有人敢鬧事。只是大哥你那張大圖畫得太好了,總有人問伙計、掌柜買,其中也有人和勛貴人家。我爹已推了幾家,但恐將來有推不得的……”
四人圖當初都讓王公子求走了,三國這麼火,出的大圖有人要也是很正常的,該賣就賣嘛。
不過現在還得靠們作宣傳,而且賣得太輕易了也不見價值,還是再搞一波宣傳……他折了張紙條當書簽,在詩集里,轉了轉腦子,反問道:“南貨店那些能跑外地的員工怎麼樣了,能準備南下了嗎?”
崔啟眼睛一亮,問道:“大哥終于打算往南邊鋪貨了?聽說那邊都是翻刻咱們版的,還打上致榮書坊的名號,咱們的名聲都他們敗壞了!趕明兒咱們發些正經刻得好的書,也讓他們看看誰才是彩印真鼻祖!”
噫,這可不是敗壞,這是給他洗白啊!有人接手了崔人兒的名號,他以后可就是清清白白的崔監生了!
他擺了擺手說:“看看貨量再說。咱們人手,印出來的北直隸都能消化了,先在京里賣出口碑來再說。我是覺得如今咱們手里的銀子不了,想你們出京一趟,去南方尋些沒家沒累的雕版、印刷工匠,學徒也行,帶回來慢慢培養,將來還有好些東西要印呢。”
崔啟道:“這個倒容易,方伙計就是跑了建那邊兒的。他們那里版多,梨木多、匠人也多,福建人也肯吃苦,應當有愿意過來的。只是那里人說話有些聽不懂。”
那倒不是大問題。來了可以慢慢教,再在本地娶妻生子,也就扎下來了。
回頭給他們簽個幾十年的長約,現在這個市場初開,他們居安齋正在上升期時不要泄就行。大明印刷業早晚要發展上來,現在就出現了那麼多套彩印,饾版印刷技他也不指保一輩子。
崔燮笑道:“那你們就盡快安排人去,去到那邊不只要招人,還要買些質量好的時興書版,話本和戲曲本子也要,咱們自己回來配圖印書。再順便幫我采買些東西……”
如今他住在崔家,崔家老幾口也是他的責任,不能只想著自己的買賣,也得想法把崔家那兩家店開好了。
綢緞鋪現在靠著兩件當紅的曳撒回春了一陣子,往后慢慢畫現代改良版袍服,沒準哪兒就能再賣一波;但那胭脂鋪一直沒什麼拳頭產品,也賣不出高價,得看看化學書金手指里有什麼東西。
他現在搞出了酒甑,倒可以從南方進些鮮花栽種,試制一下貴得要死的花,再做個皂什麼的。
他正考慮著,忽然看見崔啟還在半張著看著他,便笑了笑,把他嘟嘟的小臉扳了回去:“要捎什麼我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崔啟乖乖地點了點頭,
崔燮又拿起詩集,著封面說:“下回若有人要買咱們的人圖,就跟他們說:這人兒圖也跟真人兒一樣,得是名天下的佳人才惹人追捧,沒等出名就悄悄鎖在家里的總有些小家子氣,份不高。再跟他們說,店里要請名家畫大喬、甄氏、貂蟬的大圖,湊個三國五,拖到七月初七,咱們再辦一個遷安那時一樣的投票,他們若真喜歡,可以到大會上捧場。”
崔燮在遷安時沒怎麼去過店里,不知道選第一人時是怎麼個景況,崔啟卻是親歷過當時的境,至今想起來,背后的汗都直豎起來,又張又興地問:“那咱們這回還是在書里夾印花箋,他們拿花箋投票嗎?”
不……那樣就不夠搶錢了。
四人沒有群眾基礎,湊合湊合小辦一場也就罷了。貂蟬、二喬、甄宓那可是名垂到五百多年后的絕代佳人啊,用幾張不值錢的紙頁投票怎麼能顯出們的價?
崔燮眼中出兩道雪花銀般明亮的彩,笑道:“咱們出的裝版書封上不是已經有了五位佳人的圖?就差一個孫尚香,十二冊就出封面。就用們的封面圖為票,沒有彩圖的可以用詠人的詩代替。投票的時候我想法請幾個同窗作評委,給投來的題詩評等級,誰收到的票最多、詩最好,誰就是三國第一人。”
順便還能評個三國詩第一才子。
……那畫賣給誰呢?萬一有許多富貴人家相爭,他們就這幾張畫,賣給哪家都要得罪人啊。不說如今居安齋不在崔燮名下,了庇護,就是還在崔府名下,一個四品參議實際上也護不住什麼。
崔啟以普通百姓最樸實的想法,就怕得罪了那些當大的。
崔燮搖頭笑道:“咱們也沒那個在客戶間左右逢源,賣了這個不賣那個,還人牽牽念念癡不悔的本事。這不是已經把時間拖長了麼,中間就找畫匠多描幾副大圖,盯著他們描一樣的。或是索雕出臉和手的版來印好,描出廓,里面勾線填就容易的多了。先備下幾十套畫稿,誰想要就十兩銀子賣他們一副,再有多要的也慢慢畫出來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