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傳回鎮司, 謝瑛就人提了徐夫人上堂, 當面宣旨，人拿大杠子將架起來行刑。

徐夫人急得心驚跳, 沖著謝瑛道：“為何打我！你不是說能贖杖麼, 我愿意掏私房錢贖杖！我娘家愿給我贖杖！”

謝瑛坐在堂上淡淡地說：“我說的是命婦與軍夫人許贖杖, 你獄前就已經被剝了誥命，還贖什麼？實話說與你, 你本該問絞的, 是你那長子上書請代你刑，圣上了, 特給恩典, 許你家出錢贖了絞罪, 還特許你親兒子送你到福建平海衛刑。”

徐夫人便鬧起來，問他崔燮為什麼不自己來刑。行刑的幾個力士都要笑了，謝瑛也瞇了瞇眼說：“我們錦衛聽的是皇命，不是哪個婦人鬧鬧就行的。你有本事你那親兒子也上個幾千字的陳表, 本替你們呈進宮, 看皇爺許不許。”

別人是上表代繼母刑, 他們是上表異母兄長代生母刑，敢上這表，崔衡以后就別想做人了。

徐夫人在牢里罪忍氣都是為了兒子，哪里舍得再兒子上這道表，落個不敬兄長的名聲？還指著兒子將來當了，給自己陳減刑呢。

有這個指, 也不敢再鬧了，委委屈屈地了刑。兩個力士用杠子夾住他，也不去囚福，從輕發落了一百杖，好教能活著到福建服刑，兒子的腳也得踏進平海衛地面再出來。

鎮司這頭杖了徐夫人，那頭就有百戶奉旨上門，到崔家討贖罪銅錢。

匿名投帖罪該絞，贖銅錢四十二貫，因銅錢如今價貴，他們寧愿要錢。誣告罪有旨意不許贖，他們還待帶徐氏的親子崔衡隨徐氏一并流放福建。

崔燮大意外，擔憂地問：“舍弟年，此案與他并不相干……”

崔榷暗暗瞪了他一眼：知道怕了，你上那要命的陳表做什麼！

徐氏他本就要休棄的，遇上錦衛差手沒能休，就讓頂著崔家婦之名死在詔獄里也就罷了。崔燮這一鬧，徐氏活著，他就要有個犯罪刑的妻子占著妻位，還要賠上一個兒子也流放到福建那不之地！

要不是錦衛在，他都想教訓教訓這不省事的兒子！

可那錦衛待崔燮的態度跟別人不同，倒似待他這個郎中的老子似的客氣，出點兒笑模樣說：“秀才公子放心，皇爺有旨意，要令弟陪著生母流放，還許他回來，掌刑的人自有分寸的。”

真正殺人的是崔榷，害人的是徐氏，這個弟弟頂多算是既得利益者，卻要跟著發配一趟福建。可他也知道大明與現代不同，講究一人有罪牽連全家，子更是父母的附屬品……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上書給徐夫人開。

他默默咽下心里的念頭，拱手嘆道：“家母與舍弟從未出過遠門，福建山高水遠，地多瘴疫，大人可否許他們收拾些路上要用的東西再走？”

那錦衛看承他比別人高一眼，竟不立刻拉著人走，還斯斯文文地說：“這也是人之常。公子只管人收拾，兌銅錢也不急，只要兌到那足額的金背錢才好，我們就在這兒專候。”

兩人正說著話，崔家仆人已經架了二公子過來。崔衡都了，看見崔燮和那錦衛有說有笑的，一腔恐懼終于有了發泄的地方，厲荏地道：“是你！是你故意害我娘的是不是，你記恨我們……”

崔榷唬得魂飛魄散，連忙人拿手巾堵了他的，厲聲罵道：“徐氏干犯國法，罪本當誅，若非你大哥看在你這孽障的份兒上上表陳，焉能有活路！只怪我往日對你疏于管教，竟縱出了你這不知人倫、忤逆大哥的禽！”

他一頭罵，一頭眼看著錦衛。那百戶便道：“崔大人也別難，你這不是還有個孝順忠義的好兒子麼。這小的我帶回鎮司替你管教幾杖，管他就懂事了。”

崔大人雖恨這兒子，可也是放在心尖兒上疼了幾年的，也不忍心看他挨打，捂著口就要回院子去，不再問此事。還是崔燮追上去找他要了贖罪銀子，倩人去換銅錢；又請老夫人安排人收拾了徐氏夫人的裳首飾，包了崔衡的私房；最后還給他們撥了輛車，兩個曾在夫人院子里干活的媽媽和男仆跟著跑這一趟。

那些整包的首飾銀錢，他倒直接托付給了錦衛。

那百戶笑道：“公子真是爽快人，不像那些人，拿著幾分銀子還要掖進包袱里，生怕我們錦衛貪圖他那點兒東西。”

崔衡在旁邊氣得嗚嗚直，想罵他拿著別人的便宜銀子收買人心。崔燮理都不理他，對那百戶說道：“舍弟年紀太小，母親又是個流，他們帶著銀子在外也保不住。我又不能跟著出京，唯有請大人多看顧他們母子一眼，這銀子也看押的人零碎給他們些，免得他們一早揮霍了，到那里連個落腳之地都找不著。”

百戶道：“崔案首放心，你弟弟不懂事，我們押送的人看你的面子也會寬容一二。”

他回去繳旨時便把銀子也送上去，請謝瑛安排。謝瑛問了他崔家的況，聽得那般熱鬧，忍不住冷笑幾聲，添添減減寫進了結案的奏疏里。

轉天一早，徐氏母子便離了京。崔榷也沒去送，而是又找順天府重申離婚之義。倒是崔燮主帶人帶車出城相送，也不管那對母子見著他高不高興，盡足了他的本分。

按化天子之前的圣旨，案子結了，崔燮也就該進宮面圣了。

他在禮部規規矩矩的演了幾次禮，高太監親自到門上頒旨，安排車轎引他進宮。進宮后高太監還安排了個義子領著他進覲見，一路上低聲與他說陛見的規矩，要他牢記皇家諱稱和覲見的禮儀。

因背后有高公公囑托，那小太監又多提點了他一句：“在皇上面前說話千萬不可有所瞞，更不可作假。皇爺不計較你有那樣一對父母，只看你是個忠義有才德的年，才要你進宮說兩句話的。義父他老人家從前給你說了不好話，你若出了錯，他也要跟著吃掛落的。”

崔燮他說得更張了，決定進殿就開這幾天記的筆記PDF，跟皇上說話前先看看皇室忌諱冷靜冷靜再開口。

進了武英殿，他連頭也不敢抬，在太監的指示下跪在金磚上叩拜天子，自陳遷安縣秀才的份。化天子看著他頭戴紗巾、著藍書生長衫，越發顯得如玉，姿拔修長，行禮的姿態也穩重瀟灑，一派徐蘇氣度，不嘆道：“太、祖制襕衫，正為，這樣的人穿。”

他不在外人面前說話，便邊的覃太監吩咐人上了椅子，命崔燮坐下回答：“你崔燮，多大了，可有字麼？”

崔燮剛坐下就站起來了，垂手答道：“回陛下，學生今年十六歲，院試錄取后已蒙學道戴大人取字和衷。”

天子低聲吩咐道：“他坐著答。”

侍奉的覃太監是個老溫厚的人，便代傳旨意，崔燮不要張，坐著答話即可。天子也存了幾分考校神之意，因他是個小三元案首，便問他三試考的都是什麼題目，如何破的題。

這案首是崔燮扎扎實實考過來的，縱有幾分人摻在里頭，學問其實也不弱于別人。化天子年時上宮變、廢立之事，讀書些，服侍的太監卻都是書房跟著進士讀書出來的，自然聽得出好歹，覃昌便低聲跟天子贊了幾句。

化帝點點頭道：“他作詩。”

覃昌便拈了個《王道平平》的題目，崔燮作一首五言八韻的應制詩。

崔燮真的得跪了，伏在地上答道：“學生不敢欺瞞圣上，學生年十四始知向學，只會作文章，不曾正經學過詩詞。”

但再不擅詩詞，在皇上面前也不能跟對考那樣磨過去，他還是按著格律音韻相法編了一首出來：“圣道開堯舜，德音化下民。武王承大命，箕子論君臣……”

這詩寫得簡直跟“神”兩個字差著十萬八千里，但勉勉強強也算首詩了。化天子嘆道：“可知是真、沒學過。豈有，只會作文章的，神。”

覃昌立刻代天子問道：“你從前那先生不曾教過你作詩麼？”

崔燮垂手答道：“生員在家里讀書時，因資質愚鈍，先生還未講到經義文章。可家父看學生年紀漸長，便學生先回鄉觀場，學生怕時間太，便請先生先教作文章，待這回場考過后，不管取得中取不中，再學作詩詞。”

好個糊涂老子，不知兒子學到哪里，就敢讓他下場。這虧得是個神，若換個別人，就這麼胡學胡考，一輩子也別進學了。

覃昌不腹誹了崔郎中幾句，化天子也搖了搖頭，嘆道：“是先生不好。著他，進國子監，使人教他。”

覃太監忙高聲代傳天子旨意，崔燮跪下謝恩。自有小侍將口諭傳到閣，由中書舍人起草詔令。

崔燮條件反地行禮，高興里還摻了幾分張——他寫的那麼多文章才考進縣學，這就編了首不怎麼樣的詩，就進了國子監了？難道天子特別詩人？

天子詩人也不他這樣的，聽了一首之后就再也不想聽了，只太監問他，為什麼明知繼母害他，還要替繼母上陳表。

這個大題崔燮準備許久了，應聲答道：“家母有罪于國，應國法，此為法理；而子孝順父母，乃是人倫天理。學生不敢為私違法理，又不能只顧法理而罔顧天理，既無兩全之法，唯有以相代。”

化天子問：“不曾育你，你也肯，孝順？”

崔燮答道：“名份在先，份在后。昔日大舜至孝，不曾要其父母先善事他。家母之罪已有國法置，學生作人子的又如何能跳出母子天倫，只以罪人看待呢？”

天子沉默了一陣，吩咐道：“他下去，賜宴。”

崔燮從宮里吃了一頓出來，要他進國子監念書的旨意就發到了崔家。

崔榷頓時領會到，天子是不打算因為徐氏之罪連累一家，要給他們崔家前程了。有這個得圣寵的兒子，往后人們議論起他家來，也就會更多地說崔燮了圣恩，徐氏干的那些事慢慢也就淡了。再說圣上要抬舉他兒子，順天府還能再著不許他休妻嗎？

往后沒了徐氏拖累，他的前程也可展了！

果然不久之后，順天府尹便斷了他和徐氏離婚，吏部也重新議了要推升他。

崔榷自問年初大計時的考評還算可以，這幾年安安生生放幾年外任，等人都忘了徐氏，他兒子再做幾件得圣心的事，他作父親的也就能再升遷回京城了。

他滿懷希地等到四月吏部推升，這回終于有他的名字在，亦是循例升了一級，外放從四品。但那職前綴的地名卻他一看便心冷——

吏部公推，竟是說他在戶部管理云南稅糧軍費，悉人口稅務，將他發為云南布政使司督冊道參議，管理當地丈量土地，戶口黃冊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