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的眼神狼藉, 像是經歷了一場戰。

大將軍緩緩地坐直了，拿開擱在青陸腦后頭的手指，牽一笑, “可以氣兒了。”

青陸拿不準大將軍想干什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大將軍又站起往案桌下坐了，青陸這會兒回過了神，才意識到自己坐著的，是大將軍的床榻。

地覷了一眼辛長星, 琢磨著他會不會把這床這被送給。

哎, 即便送給，那也沒地兒擱呀。

正琢磨著，辛長星以指節在案桌上扣了扣, 來吃飯。

“黑魚湯，化淤消腫。”

腦袋被鏟子拍了一下，哪里還有心喝湯，青陸覺得自己有些頭暈想吐，撐著足尖點地，挪到了案桌前趴下來, 頭昏昏的，實在是挪不了。

案桌堅, 趴著實在是不得勁兒，慢慢兒地挪著挪著，頭一沉，便擱在了將軍的大上。

麻的覺由大一路向上, 一直到了心尖，辛長星心跳隆隆。

不算太，還有些實的大, 睡起來卻比堅的案桌要舒服多了，青陸將自己的頭在大將軍的上使勁兒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嚕。

倒是心大的很，辛長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生怕它自己個兒跳出去。

看樣子這湯是喝不下了，眼看著睡這麼香，他便也不敢再，任憑睡。

將案桌上的燈吹熄，只留了一盞地燈，昏昏暗暗的，大將軍閉目而睡，再睜眼時，帳側的小窗進了青藍的，又是不痛的一夜。

快到曉起的時辰了，上的人卻不知道何時掉了下去，在地上睡的像只蝦子，他了有些麻的，長臂出，將抱起來，輕輕地放在了床榻上。

青藍的落在的眉眼，微微蹙起的樣子，像是鎖了重重的哀愁，他單膝跪在床榻前，出一手指，輕輕開鎖的眉，可再一松手，眉頭卻又蹙起了。

究竟有什麼樣的世呢，他比誰都好奇這些，也許等找到慧航禪師，便一切明了了吧。

睡得不安穩，里時不時嗡噥著什麼，他心念微，在的耳畔悄兒的問：“鄭小旗，你有沒有在背后罵過本將軍？”

原本以為夢囈不會回應他，哪知道這小兵嘀嘀咕咕地說起來了：“哪兒敢呀。”

說夢話的樣子一臉稚，都說年紀越小越說夢話，尤以正長的兒最為厲害，雖然早已過了年齡，可說不得是因了缺吃喝，長的晚。

他來了勁兒，又悄悄地在耳朵旁問了一句：“鄭小旗，你喜歡本將軍麼？”

他忐忑地候在一旁，看著黑濃的睫、秀的鼻梁，聽淌著口水喃喃地說：“不喜歡……”

滿心的希一瞬間沉底，他蹭的一聲站起，氣的在原地負著手，連走了好幾圈，這才蹲下來問：“那你喜歡左相玉麼？”

夢囈，嗡噥著回答他，“臭哥哥，喜歡臭哥哥。”

臭哥哥？

辛長星又站起，原地又走了好幾個圈，狠不得將抱起來扔出去。

臭哥哥是誰？莫非是左相玉？

不，絕不可能。

左相玉相貌英俊，脾溫良，更重要的是，左相玉一丁點兒都不臭。

而他自己呢？下午的時候剛拱在自己懷里，說自己比琢玉館的姑娘還要香。

他有些絕，甚至想把拎起來揍一頓，可瞧睡相憨甜，哪里又下得去手呢？

懷著一腔的郁憤，隨著青陸的小呼嚕愈發的上升，到底是睡不著了，起往凈房去了。

第二日醒來時，已然是日上三竿，青陸從床榻上起來，只覺得頭還懵懵的，略略坐了一時，忽的有個質樸的聲在外頭問話：“貴人可醒了？”

咦？軍營里等閑見不到婦人，這是怎麼回事？青陸應了一聲，帳簾便被利落地掀開，一個容長臉的婦人端了水盆面巾進來，約莫四十歲不到的年紀，眉眼是極和善的，見人便帶三分笑，倒是個討喜的長相。

這婦人甫一進帳，見昨日那小閨正迷瞪著雙眼，坐在床榻上，忙呵腰過來，蹲下子為穿上鞋，又攙了手，扶著去了架前，面巾水，撈出來擰干，為青陸凈了面，又遞上骨頭刷，侍候著牙。

這一系列作下來，行云流水，青陸目瞪口呆地牙，心里頭十分的訝異。

大將軍營帳從來沒見過子，邊一應雜事都由小竇方兒去做，今日這婦人，是哪里來的？

那婦人出了帳又端了食盤進來，其上擺了粥食，一面擺桌，一面笑著自我介紹：“民婦潘春，乃是左近莊子上的農戶，早年間在縣城里侍奉過明府家的小姐，如今許多年不曾侍候過貴人，有些手生，您且擔待些。”

青陸有些手足無措，過了一時才搖著手說，“我不過是個小兵，不是什麼貴人……”

潘春但笑不語，接過了青陸手里的骨頭刷，又奉上了一塊面巾。

昨夜被喊來侍候，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姑娘家，還是個頂頂漂亮的小閨，偏那神仙般的將軍冷著臉告訴：“不必說穿，只拿做軍爺看待，細心照料便是。”

再聽說那將軍就是上柱國大將軍，愈發地惶恐起來。

云、應、寰、朔等邊陲百姓的家中，門上皆一對武門神，左“熒天威”，右“定國神武”

熒天威畫的是執長/槍的上柱國大將軍辛長星，定國神武則畫的是拿雙錘的定國公甘菘，被邊陲百姓奉為衛家宅、保平安的神明。

細心為青陸罩上外衫，認真地為系上腰帶，笑著說，“軍爺說的什麼話，您隨著大將軍保家衛國，不是貴人是什麼？”

青陸有些不好意思地掖了掖鬢角散落的發，見那桌上的粥食實在致，肚子立時便咕咕了起來。

青陸用湯匙小口小口地喝著粥，潘春也不閑著，仔細地為將頭發攏好，小心地避開了后腦勺的淤腫，為束了個高高的發髻。

看這閨喝粥時極其文雅，大約是胎里帶的氣度，也不知是怎麼跑到軍營里當兵來了。

想了想昨夜大將軍看的眼神，潘春有些了然，也許是這小閨記掛郎，便跟著跑軍營了唄。

自己生養了一對兒，兒嫁給了自小一同長大的鄰居家兒子，婚后去了鎮上開了間早點鋪，日子過的足，看著這小閨稚的模樣，一顰一笑的，無不人，心里頭便有些了。

“一時用了飯食，要喝湯藥，民婦看您后頭的包有些消腫了，到底是年輕人，恢復的是極快的。”又端上來一碗湯藥，囑咐道，“大將軍民婦同您說，他上有公務，傍黑會回還，要您好好地躺著，別跑。”

青陸里嘀嘀咕咕，極為不滿意大將軍的安排。

又不是他的小廝，住在帳里等他算怎麼回事？

只是腦袋的確不安逸，喝完了湯藥，歪在了床榻上瞇了一時，豈料這一瞇再醒來時，外面便已是雀還巢之際。

有些懊惱自己的虛度，敲了敲腦袋，潘春由帳外進來，手里卻奉了一盞小小的觀世音玉像，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了帳壁前的案桌上。

見青陸有些納罕，潘春在玉像前雙手合十祝禱了幾句，這才同青陸細致地解釋，“……大將軍邊兒的校尉大人請回來的菩薩，他言說，您上的件兒乃是觀世音娘娘手里的寶，說不得您就是菩薩邊兒的仙，這玉像致，拜一拜求求菩薩護佑。”

青陸心念一。

手里的玉凈瓶既是出自大悲禪寺，說不得自己便是尼師的后代，或者是有佛緣的，見潘春恭敬地出去了，青陸便走了過去，跪倒在了玉像跟前。

玉像栩栩，菩薩眉眼有大慈悲，手里的玉凈瓶形態極，像是在向人間播撒甘。

突如其來的悲傷溢上心頭，跪倒在地，淚珠滾落在地，無聲地哭了一時。

“我所求不多，一愿親人安康，二愿此生能找到來，三愿……”略頓了一頓，遲疑地說了一句，“三愿，大將軍能別總收拾我，好好地找一位將軍夫人，和和地過日子。”

潘春掀了簾子進來，正聽見這一句，本就是個熱心腸的，大將軍讓侍奉這軍爺，自然拿青陸當主家，將飯食一一擺放好，這才細問了一句，“軍爺，您愁什麼吶？”

青陸臉恢復如常，給潘春一個淺淺的笑。

“我愁腦袋上的包幾時能消呀。”

潘春就過去了的腦袋，下了判斷。

“快好了，您頭還疼麼？”將青陸扶著坐在了案桌前，見安然坐好，乖乖巧巧的樣子，“大將軍待您多好啊，您不喜歡他？”

青陸并不覺得潘春多舌，只是古怪的看了一眼，搖手澄清。

“嗐，哪里談得上喜歡不喜歡啊，都是男子，說這個怪麻的，”托著腮同潘春閑聊，“大將軍是瑤宮的神仙，我不過是山里的草芥，天淵地別的，我哪兒配呀，再說了，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腦袋雖還有些沉沉，可眼睛里卻冒著小星星，青陸雙手托腮，小臉了一堆，可極了。

“我呀，常常夢見他，等趕明兒我不當兵了，就去找親人，找他，嫁……”差點說突嚕，忙收了口，“就去娶我那個臭……妹妹，一輩子和他好，任誰都分不開。”

小小的小兵，雪白的面臉，黑亮的瞳，眼前像是展開了一幅閑適的畫面，有的爹爹娘親，還有那個夢里的年。

常常夢見他，在夢里，他溫、可親，縱然喜歡逗，可眼眉里依然帶著笑。

帳里喁喁私語，一字不落地傳了出來，雖輕盈卻清晰。

青的天幕下，星月現，黑云快要飄過來，像是風雨來的征兆。

大將軍在帳外站了一棵樹，竇云在側，悄悄地瞥了一眼大將軍的臉，那臉怎麼那麼白呢，像個勾魂的無常。

竇云有點兒理解大將軍。

上一個男子，本就是艱難的事兒，更艱難的，是這個男子還不喜歡大將軍，一心要娶別的妹妹。

大將軍在寰州督促完遷徙百姓一事，便腳不沾地一路飛馳趕回來，連口水都沒喝上一口，一回來，便聽見了這樣令人扎心的話，多傷心啊。

就那樣站了一會兒，黑云便了過來，將星月走，降下無邊的銀線來。

大將軍一言不發，把手里油紙包著的杏脯往竇云上一拍，轉便往那漫天的雨簾里去了，竇云腳一，撐了大傘便追了上去。

大將軍卻不要傘，推開他，一個縱往那馬上躍去，旋即縱馬馳騁，消失在了天幕之下。

竇初開，就栽了一個這樣大的跟頭，竇云打心眼里替大將軍難，竇云手里的傘跌落在地，他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著大將軍遠去的地方喃喃。

“可別想不開，去尋死啊……”他把懷里頭的杏脯抱抱，自問了一句，“這杏脯還給鄭小旗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