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生在拜天道宮門下的時候, 曾經問過師父這樣一個問題。

‘“聽聞百年以前，這天下風聲鶴唳，各大世家門派明爭暗斗, 江湖上一片雨腥風。然而現在卻一派祥和, 天道宮功不可沒。可是, 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師尊說：“天下一同。”

不是“統”，而是“同”。

將所有的強大力量和法集中在天道宮手中，控制住其它門派和勢力的發展。

沒有希, 也就沒有奢求。同樣, 就會不存在斗爭。

“總要有人背負惡人的名號。”師尊說, “向生，你可知道，千百年前人界是什麼模樣？冥魔世, 而那些修士還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那些尋常百姓又何其無辜？”

“然后呢？”

“天道宮的先輩們以鑄劍, 以魂做火, 這才有了孤劍, 才有了如今的天道宮。”師尊看著他，“你說, 這天下人同那幾十幾百的犧牲者比起來, 該如何取舍？”

“弟子…不知。”

“不是不知, 而是沒有人愿意做出選擇, 所以天道宮來選。”

這就是，他們親手造就了謝無衍，然后又毀滅了謝無衍的原因。同樣也是他們將能夠以燃火一族的人，拘在天道宮的原因。

“這些是天道宮，乃至于天下所有門派都無法控制的力量。”

天道宮不在乎, 擁有這些力量的人，有沒有想要攪弄風云的野心，只在乎是否有人擁有能夠做到這些的能力。

他們不允許有任何能夠人界的力量存在。

只有天下一同，才能控制住所有的野心與爭斗。

何向生在天道宮修煉了許久。

他看著無數通曉燒之的人，被當做能夠驅逐冥魔的武，一點點榨干上最后一滴。最后再在后山，留下一個墳頭，立上一塊寫滿功名的墓碑。

原本就稀的族人，以驚人的速度消亡著，只留下一小部分養在地牢里，作為脈的傳承者。

但沒有人愿意這樣活著。

生活在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胳膊大上束縛著鎖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摯親朋一個又一個離去，每一塊都被當做煤塊一般燃燒干凈最后一點價值。

除了腦海里那些回憶，什麼都留不下。

死去的人沒有好好活過，而活著的人，也會變傳承的工。

在留下可以延續的脈之后，便會去重復著自己逝去的族人們所重復的那些事。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活著都會變一件痛苦的事兒。

族人們一個接一個死了，有的是心思郁結舊病難醫，無力回天；有的是不想屈辱地繼續活著，選擇了自我了斷。

忍到極致必定會引起暴發。

終于有一日，幸存的人想要逃，沖破枷鎖發了抵抗。火在天道宮上頭盤旋了整整三日，一時之間死傷無數，場面慘烈。

沈挽的母親逃了出去。

了唯一的，從那場戰斗中活著離開的人。

但這世上從來沒有天道宮找不到的人。

當年，何向生就在抓捕沈挽母親一行人當中。直到今日，他還能十分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在絕谷之中，那個向來看上去瘦弱而又安靜地人，不卑不地走到了長老們的面前，渾鮮，但背脊卻仍然得筆直。

說他們注定無功而返。

長老說：“天道宮和你們的先輩們，都能放下個人小利，選擇自我犧牲換取天下太平。你們這些后輩，難道要讓他們史冊蒙？”

人突然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神卻看上去那麼難過。

長老說，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有異心的人，天道宮不會再留。天道宮要留下的，是的兒。

那個從出生開始，便被予以眾，很可能能夠和百年前那屠戮人界的魔頭相抗衡的兒。

說：“你們帶不走任何人。”

長老：“這世上，沒有天道宮帶不走的人。”

看著那烏泱泱的人群，眸中沒有半點波瀾，許久后扯起一個微笑，語氣平和而又鎮定：“是嗎？”

下一秒，舉起靈力凝一柄巨大的劍，沒有毫猶豫地，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那雙琥珀的眼眸看上去沒有半點閃躲。

從來不怕死。

而是怕自己的孩子，往后一輩子，都要像自己一樣，為了死而活。

“那是我見過最為強大的燒之。”

何向生說到這，目直勾勾地盯著沈挽：“那是你的母親，用命和燒盡魂魄無法轉世超生換的玉石俱焚。除了我以外，活下來的，只有三人。后來天道宮的增援到了，他們尋了幾天幾夜，沒有發現其余的生跡，于是篤定，你也死于那場燒之。”

“擁有燒一族的人覆滅后，天道宮不能承擔導致燒斷絕的罪名，于是想要封住所有幸存者的口舌，但沒有人比死人更能保守。我逃了出來，剩一口氣，在那座山上，被繡娘撿了回去。”

何向生的語氣很平靜，但卻仍然能到十多年前，那段令人絕的畫面。

紀飛臣沒有說話，只是抬手，輕輕搭在了沈挽的肩膀上，無聲地擋在前：“放心，哥哥在。”

沈挽的確一直疑，自己這到底擁有怎麼樣的世。但突然知道了這一切，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只是個穿越到這軀上的人，按道理說，前塵往事，都應該和自己無關。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總是能夠看見當年畫面的緣故，并沒有能夠像自己想象中那樣置事外，口一陣陣發悶。

在安靜許久后，突然問了個連自己都不著頭腦的問題：“我的母親…什麼名字？”

“我從沒聽人提起過的名字，”何向生頓了頓，“但的族人，喊阿昭。”

昭。

那應該是亮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沈挽覺得很難過。

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難過。

謝無衍轉頭看著，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神中，全是讓人讀不懂的緒。他出手似乎想，但在半途中，卻又收了回來。

風謠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沈挽，似乎是怕難，出手握住的手，然后轉頭看向何向生：“所以，何方士，您是要告訴天道宮這個消息嗎？”

“不，”何向生說，“我早已不是天道宮的弟子，告訴沈姑娘這些，只不過是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何向生的表在剎那間變得卑微了起來，他用懇求的語氣，聲音沙啞：“我知道燒之能同魂魄進行應，聽到和看到旁人沒辦法知道的事。所以我想知道…繡娘，有沒有什麼話留給我？”

“話？”

沈挽掀起眼簾，似乎是在回憶。

在及到繡娘魂魄的時候，畫面像走馬燈一樣涌大腦，糟糟地堆一團，讓人很難準確地捕捉到什麼容。

但有一個聲音卻逐漸清晰，一點點剝離開那些模糊的畫面和嘈雜的聲響。

“我有話要告訴他。”

繡娘的聲音，溫得像是山澗中的溪流，十分有穿力。

“他應該離開這里，去更遠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要再活在痛苦的回憶里，為了救我而活著。”

最后一個字說完的時候，何向生已經泣不聲。

他哭了許久，頭發在臉上，整個人渾上下糟糟的，再沒有半點修仙者該有的清朗樣子。

許久后，他直起，閉上眼，子稍稍后仰。

“等等，他這是……”

何向生的靈魂仿佛和軀逐漸分開，靈力在翻滾，魂魄以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開來。

“繡娘的魂魄在鎖魂玉里呆了太久，又放棄了任何生魂的滋補，三魂七魄了一魄，很難轉生。”紀飛臣皺眉，“他這是在拿自己的魂魄，去填補繡娘那掉的一魄。”

在魂魄徹底離的時候，何向生睜開眼，目越過人群，徑直看向謝無衍。

謝無衍也看著他。

何向生輕聲笑了，一枚竹筒從他上滾落，一路到了紀飛臣的腳下。

“這是……”

“孤劍的下落。”何向生閉上眼，安靜許久，突然開口，“但天道宮的先輩曾說過，只有一種力量，能夠殺掉那位大人。”

“什麼力量？”

何向生睜眼，看向沈挽，安靜許久。

雖然一個字沒說，但周圍的人都能領悟他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的魂魄徹底散開，化作幾道零星的亮點，逐漸被黑夜所吞噬。

“挽。”紀飛臣轉過，在沈挽面前俯下，搭上的肩膀，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將你予給天道宮的。”

沈挽有些。

但還沒來得及發表一下自己的恩言論，就被下一句話嚇得險些靈魂出竅。

“我們會盡快找到孤劍，然后將那魔頭鏟除，讓天道宮打消拿你作為祭品的念頭。”

然后紀飛臣還非常膽大包天地抬起頭，和謝無衍進行互：“謝兄，你說呢？”

謝無衍：“…”我都行，你隨意。

沈挽瞬間從悲傷的緒中清醒，一把扯過紀飛臣的胳膊，打斷他的互：“風姐姐看上去傷得很重，紀大哥，你還是盡早帶回太守府療傷吧。”

紀飛臣覺得有道理。

考慮到上也有傷，于是決定兩兩分組，自己帶著風謠走，謝無衍帶著沈挽走。

在看著這對神仙眷相擁著從自己面前飛走后，沈挽轉頭，同旁的謝無衍進行了一次漫長的對視。

覺得很心虛。

畢竟謝無衍前腳才幫了自己，接著何向生馬上就指著自己說‘看吶謝無衍這就是以后可能殺掉你的人’。

…懷疑何向生就是想讓自己死。

仔細回想起來原書里謝無衍的結局也不過是被再次封印，沒有被殺死，所以看來何向生這句話好像還有點可信度。

等等，難道系統選擇這軀的原因，是因為知道自己真的擁有能夠殺掉謝無衍的力量嗎？

沈挽突然心復雜了起來。

并沒有為自己這個強大技能到開心。

并不想殺掉謝無衍。

完全不想。

謝無衍輕飄飄地開口：“你…”

“…我沒有！”草木皆兵的沈挽還沒等謝無衍說完，就開始舉手打斷，“你放心我這人膽子小從不殺生，而且我已經把燒之戒了，太傷誰用誰是小傻瓜。”

謝無衍看一眼，然后無語地抱起胳膊，歪著頭用‘你是不是燒壞腦子了’的眼神看著：“不殺生？”

“這不重要。”沈挽非常理直氣壯，“重要的是我端正的態度。”

“還會強詞奪理。”

謝無衍輕笑一聲，轉過，沒有念劍訣，腰間的劍卻突然鞘而出，浮在了半空中。

沈挽立刻往后一跳，捂住脖子。

等等，這麼果斷地就要殺掉自己以除后患嗎？

決定再掙扎一下：“我覺得我還有點用途的其實……”

謝無衍看一眼：“什麼用途？”

沈挽絞盡腦，發現自己好像真沒什麼用途。

于是開始一頓瞎叨叨：“…比如，可以當抱枕。而且我肚子最近長了塊，手應該更好了，要不然您再考慮考慮？”

該慫的時候就得慫。

沈挽慫起來就跟只倉鼠似的，想法設法地將自己藏起來然后裝死不彈。

謝無衍看許久，倏地開口，聲音清冷：“過來。”

沈挽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耷拉著小腦袋，一副‘你手吧我想開了’的悲壯表。

謝無衍薄抿，面無表地出手。

然后輕輕地拿食指，彈了一下的腦門：“蠢不蠢。”

沈挽捂著腦袋，抬起頭，一雙水眸盯著他的眼睛：“咦？”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麼好騙？”謝無衍笑了聲，然后轉過，停頓片刻，淡淡道，“而且你想殺我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

覺有些不對但是好像很正確的奇怪邏輯。

謝無衍卻懶得再提這件事：“我數三聲，再不過來，你就自己走回太守府。三——”

“等等等等我來辣。”

一個音節還沒數完，沈挽就很有出息地竄到了謝無衍面前，然后低頭上下打量一下，牽出他的兩條胳膊。

接著就把自己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面，以一個公主抱的姿勢窩在他上，非常安逸地將頭靠在他的膛上：“好了，我們走吧。”

謝無衍沉默了。

他一低頭，就正好對上沈挽那雙著自己，還眨眨的大眼睛，看上去非常無辜。

甚至仿佛讀出了‘師父怎麼還不發車’的疑。

到底是誰有問題？？

謝無衍聲音帶著些忍：“下來。”

沈挽哽咽了，抱他的肩膀賴著不走：“你不能耍賴皮，不是說好數三下……”

“看到那把劍了嗎？”

“看到了，我懂的我懂的，這是用來警醒我的對吧？”

“這是讓你站上去用來劍飛行的。”謝無衍咬著牙，“沈挽，我沒有準備抱你。”

沈挽：“…”這就很尷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挽：抱一下怎麼了嘛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