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歸藏的翼舟中風平浪靜,彌漫著閑散慵懶的氣息。
這日天朗氣清,翼舟飛行在云下, 弟子們三三兩兩站在甲板上,有的談天說地,有的切磋劍法。
小頂和沈碧茶、西門馥等新弟子湊在一堆閑聊——如今到了自家門派地界, 變鮫人的事也無需瞞了。
眾人得知后自然大吃一驚。
西門馥心如電轉,立即窺見了商機:“這麼說蕭仙子也能泣淚珠?”
小頂點頭稱是,順便往自己胳膊上重重掐了下, 眼角沁出一滴淚,滾落到腮邊, 果然了顆晶瑩璀璨的珠子,泛著點淺淺的櫻——發現不同況掉的眼淚也不一樣, 犯困時流的淚是明的,痛出的眼淚帶點, 煙火熏出來的是銀灰的……
靈巧地接住珠子, 放在碧茶手心:“碧茶,送給你。”
西門馥目中滿是艷羨:“蕭姑娘這眼淚愿賣麼?三十萬一顆, 若是有更漂亮的,還能再往上加價。”十洲富人多的是, 專門收集鮫人淚的不乏其人,不過一般鮫人淚以明、銀為多,稀有些的是瑩藍,這種的他卻是第一次見。
沈碧茶兩眼發直地盯著小頂:“蕭頂, 我要是你,整天不做別的事,從早到晚不停哭,哭瞎為止。”
小頂嚇得直搖頭:“不了不了。”沒事哭不出來,也不想一直掐自己,錢夠花就行了。若是缺錢,從魔君地宮里帶出來的珠寶法,隨便拿幾樣出來變賣,不比哭省力氣?
幾人靠在闌干旁說說笑笑,沐浴在和煦的暖中,下方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嶺,山花開得絢爛似錦,微風送來醉人花香和清脆鳥語,讓人如飲醇醪,筋骨為之一。
小頂愜意地著同伴們,心里忽然一陣沒來由的不安。
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皺起眉,冥思苦想了半晌,驀地一個激靈:“咦,陸仁呢?陸仁去哪里了?”
一邊說一邊比劃:“腦袋圓圓的,臉有點灰撲撲的,總是考第二名那個。”
眾人聽見這個名字都愣怔了一下,聽這麼一說方才想起確有這麼個同窗,都搖頭道:“似乎有些時日不曾見到他了。”
小頂越發困,知道陸仁容易被人忘記,每次到一個新地方,總會提醒著自己數一數人頭。
在郁洲海上登舟時,還特地數過,那時候陸仁還在的。
后來忙著給師父煉藥,接連幾日窩在房中閉門不出,便沒再留意這事——上了翼舟便不會跟丟了。
連忙給陸仁傳音,卻如石沉大海,半晌沒收到回音。
秦芝蘭道:“蕭仙子別急,既然陸兄已經登舟,總不至于丟了,多半又有誰不小心將他誤鎖在哪里了。”
小頂聽他說得有理,點點頭:“我去找找。”
眾人都道要幫忙,便即分頭去找。
小頂先去陸仁的艙房,發現門沒上鎖,推門一看,只見里面空無一人,窗戶半掩,床上被褥整整齊齊,案上還攤著一本符法書,旁邊擺著筆硯朱砂和一張畫了一半的符。
幾案和席簟上卻已積了薄薄一層灰,硯臺里的朱墨也干了,顯然已有幾日無人居住。
接著幾人又分頭把弟子們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
小頂本來不驚師兄師姐,這會兒也沒轍了,只得去找葉離和蔣寒秋,把陸仁不知所蹤的事告訴了師兄師姐。
兩人對這個陸姓弟子印象模糊,聽小頂說了后,特地去翻了名冊,對照上面的畫像,這才想起他來。
葉離和蔣寒秋起初不甚擔心,既然登舟的時候在,一個大活人還能掉了不?多半是弟子們搜尋時疏忽了哪里。
葉離便即用神識迅速將整艘翼舟掃了一遍,卻沒有找到失蹤的弟子。
蔣寒秋不信這個邪,親自細細掃了一遍,什麼犄角旮旯都沒放過,依然無果。
兩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那弟子貪玩,趁人不注意溜下船去玩了?”葉離道。
小頂立即搖頭:“陸仁不會的。”他平常最怕被人落下,總是跟著,怎麼會溜出去玩?
心底那不安越來越強烈,簡直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仿佛有什麼不得了的事,不單因為陸仁失蹤。
忽然,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被險險抓住:天書。
對了,天書上記載著,十洲法會上歸藏六十余人險些全軍覆沒,只有十來人生還,而被魔眼擄去七魔谷的弟子只有十九人,傷亡定然不是發生在七魔谷。
回到法會后,一直提著心吊著膽,直到上了自家的翼舟,才松了一口氣——畢竟很多事都和天書上寫的不一樣,書里他們六人都沒去法會呢。
可如今一想,天書上寫的事大多都發生了,只是結果未必一樣,比如書里寫著白千霜嫁師父,白家的確想結親,只是師父不樂意。還有書里師父去西極替那個“白小姐”取藥,現實中也去了西極,只不過換替取藥。
那麼致使歸藏傷亡慘重的那個謀,會不會在后面等著?
想到此,小頂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對了,書里連山君這會兒還沒去西極,那麼法會結束后他應該也在翼舟上,和其他人一起回門派。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李圓的聲音:“你們覺不覺得有點怪?”
另一個弟子道:“哪里怪?”
“怎麼今日都沒見著什麼其它門派的人。”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昨日還有不人從旁飛過,今日怎麼連個散修都沒見著……”
“難道是不敢打我們歸藏地界過,生怕雁過拔?哈哈……”
“哈哈哈,可別這麼說,小心道君們聽見吃排揎……”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離和蔣寒秋都變了臉,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陣法。”
葉離忙試著傳音給蘇毓,沒有回音,又傳音給師父云中子,依舊沒有回音。
“八是真的中招了。”葉離皺眉沉思,他們從郁洲出發,一路上都十分謹慎小心,且那時師叔也在舟上,應當沒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搞鬼,算起來趁著翼舟停泊在郁洲尾渡時下手是最容易的。
小頂擰著眉頭抿著,搖搖頭:“那陸仁呢?”如果是對船下手,陸仁為何上船時還在,后來卻不見了——而且看艙房里的形,說也走了三四日了。
葉離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把這陸姓弟子忽略了,他了額角,苦笑道:“這麼一看,的確說不通……若是師叔在就好了。”
說到師叔,他老人家今早又是怎麼大搖大擺從陣里出去的?總不見得是設局之人好心吧?
葉離疲憊地了額角,怎麼也想不通。
蔣寒秋道:“別管這些,先想想怎麼應付過去。”
用神識往窗外一掃,與雙目看見的景象一般無二,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縷輕紗般的薄云,一派寧謐祥和,但誰知道這表象后藏著什麼?
葉離抱著胳膊道:“他們既然對我們下手,這陣定然十分厲害,連師叔都不曾發現異狀,憑你我的神識怎麼堪得破。”
我在明,敵在暗,莫非只能束手待斃?
小頂一直一言不發呆立一旁,這時卻突然道:“西門馥的腚眼!”不是說那只眼能看穿一切迷障嗎?
葉離和蔣寒秋一怔,隨即喜出外。
葉離不敢耽擱,對兩人道:“你們且回避片刻。”畢竟這眼睛長得不是地方。
蔣寒秋帶著小頂去了隔壁的艙房,葉離立即傳音給西門馥:“西門,到我房中來一下。”
西門馥和葉道君平日沒什麼私,忽然到召喚,只覺莫名其妙,當下忐忑不安地上了樓。
他一進門,發現房中只有葉離一人,越發狐疑,正要行禮,葉離沖他一點頭:“把房門掩上。”
西門馥心頭一跳,這是要做什麼?不過道君有令,他不敢違抗,乖乖地掩上房門:“不知道君有何……”
葉離言簡意賅:“子。”
西門馥后退兩步,后背抵在門上,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道:“葉葉……葉道君,弟子雖素來仰慕道君德行修為,可可可弟子無此雅好……”雖然他很想進門,但他并沒有準備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啊!
葉離哭笑不得:“……我也無此雅好,只是借你后面那只真眼一用。勢危急,回頭再與你細說。快吧。”
西門馥這才明白過來,赧然地“哦”了一聲,解開腰帶,將子拉下一點,出左上的真眼,往窗外了一眼。
這一眼不打,嚇得他一個踉蹌,臉頓時變得慘白。
葉離觀他神便知端倪,沉聲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西門馥聲道:“我……我看到的不是青天白日,外面一片紅,周圍有很多鬼影,模樣可怖至極……”
葉離道:“這些鬼影在做什麼?”
西門馥煞白著臉道:“好像在啃咬吞噬我們翼舟四周的白……”鬼影吞下白,便痛苦地扭,作出各種扭曲猙獰的表,然后消散一片黑霧。
“鬼影麻麻,前赴后繼,且專盯著一啃,已經啃出個缺口了。”西門馥接著道。
葉離臉一沉,翼舟四周布了九龍陣護,在黑夜里現白,這是至至剛之陣,本是專克這類邪之的,但架不住對方鬼多勢眾,這樣下去早晚要被啃穿。
他西門馥指出缺口的方向,一便知那是陣眼所在,若是被啃穿,陣法也就失效了。
他定了定神:“這些東西暫時靠近不了,你那條夜行帶了嗎?”
西門馥連連點頭:“帶了帶了。”
“立即換上,去船頭桅桿頂上,我要知道四周的形。”
西門馥抖抖索索地從腰間乾坤袋里翻出夜行,手忙腳地換上。
葉離把況向蔣寒秋和小頂簡單說了一遍,幾人便即去了船頭。
葉離拎起西門馥飛到桅桿頂端查看周遭況,蔣寒秋則用雷音咒召集所有弟子去船頭集合,三言兩語將他們的境說了一遍。弟子們聽了自然心驚,好在他們一向訓練有素,并未自陣腳,而是拔出佩劍,拿出符篆,據兩位道君的指示,分散到九龍陣的幾個薄弱。
命攸關的時刻,西門馥也顧不得丟人了,抱著桅桿撅著腚,用真眼向四下里張,及時把周遭的形告訴眾人。
葉離不敢輕舉妄,讓翼舟懸停在原地。
兩人帶領一眾弟子,據西門馥指示的方位,施揮劍,將啃咬九龍陣的鬼影斬落,小頂騎著大紅飛到半空中,往船舷外不要錢似地拋靈符——仗著有錢,出發前有備無患地買了不。
奈何鬼影似乎無窮無盡,像蝗蟲一般烏泱泱地擁上來,眾人氣海中的靈氣卻在一點點消耗,最多只能再支撐一兩個時辰。
就在這時,桅桿頂上傳來西門馥的驚聲。
葉離心頭一凜:“怎麼了?”
西門馥后背上冷汗涔涔,急忙將看到的形告訴葉離——翼舟前方突然出現一張銀大網。
網眼極細極,上面電,幾個鬼影撞在網上,立即化作一陣白煙消散得無影無蹤,可想而知,若是他們一無所覺徑直往前飛,一頭撞到網上,必是舟毀人亡的下場。
西門馥又大:“那網朝我們罩過來了!”
葉離忙用神識控翼舟轉向,一側飛翼卻忽然彈不得。
就在這時,西門馥又大起來:“鬼東西把白啃穿了!他們纏住了船翼!爬上來了爬上來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