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有山寺林間清幽之調,再聞便是佛前冉冉供香之氣,這厚重繚繞的梵香味兒,是大興四年東晉百花君送給他的見面禮,整個北魏只墨居里獨有。
墨的瞳孔微微一,江玄瑾擰眉,把另一封孫擎給的信也拿出來輕嗅。
沒有,才拿進來不久的信箋,正常況下都不會被房里的香氣滲得那麼。
除非信紙是一直放在這房里的。
手指慢慢僵在了信箋上,江玄瑾垂眸,認真而緩慢地打量面前這兩封信,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又被他篤定地否了。
不可能,丹已經死了,這是的筆跡,只能是在生前寫的。
要是有人刻意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這香氣要怎麼解釋?
一向清醒的腦子,眼下竟然有些混沌,他搖了搖頭,狠狠地了眉心。
門外響起了歡快的腳步聲。
江玄瑾回神,將兩封信往袖子里一塞,轉抬眸。
“咦,你跑去那邊干什麼?”進門,笑盈盈地過來拉他,一拉又皺眉,“手怎麼這麼涼?”
的手指鉆進他的指間,將他扣住,面前這人心甚好,拇指挲著他,眉眼彎彎地道:“等你的墨寶裱好,我要掛在這屋子里,看以后哪家的小姐還敢上門來!”
說著,還拉著他的手朝隔斷的房梁比劃:“就掛在這兒!”
江玄瑾慢慢收了手。反握著,沒有答話。
“怎麼?”察覺到了有點不對,懷玉朝他眨眨眼,“你該不會真生氣了?”
“沒有。”
“那是怎麼了?臉也有些難看。”不放心地探了探他的額,懷玉嘀咕,“可別再生病了,傷才剛好,咱們墨居都快變藥堂了。”
閉眼沉默片刻,再抬頭的時候,江玄瑾就恢復了常態,低聲道:“你送我一幅字可好?”
“啊?”懷玉愣了愣。連忙掙扎,“不是說了我不會寫字嗎?”
“我教你。”固執地拉著往書桌的方向走,江玄瑾道,“寫幾個簡單的便可。”
除了“一”,別的隨便什麼字都算不得簡單。
李懷玉連連搖頭,半樓半抱著他,撒道:“你字好看,寫來送我倒是無礙,但我又不會寫,寫了也是貽笑大方。再說了,這上頭就一個掛字畫的地方,我再送你,你往哪兒放?”
江玄瑾皺眉:“你不愿?”
“不是不愿,是……哎呀!”角一,懷玉抓著他的手就耍起賴來,“我好困啊,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
月上梢頭,放在往日,早就該就寢了。
面前這人微微抿著,看起來有些不悅。
懷玉沒脾氣地聲哄他:“別生氣呀,雖說你生氣也人,但還是笑起來更好看。睡覺好不好?有什麼事咱都留著明兒說。”
脖子被摟著。臉離很近,稍微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那帶著寵溺的杏眼。
江玄瑾垂眸,手扶著的腰,沉默良久才低聲道:“睡吧。”
“我替你寬!”暗自慶幸又糊弄了過去,懷玉笑瞇瞇地就朝他的襟出了魔爪。
第二天一早。
江玄瑾上朝去了,懷玉閑著沒事干,便讓青找了塊素帕來,歪歪扭扭地往上頭繡字。
“嗷!”
青在旁邊站著,聽著這聲音已經見怪不怪,只冷靜地吐了個數字:“五。”
第五次扎到手了,懷玉氣憤不已,抓著那帕子往地上一扔:“這玩意兒果然不適合我!”
小時候宮里哪個嬤嬤敢讓學刺繡工,都是要拿著針把人追出三條宮道的!誰敢讓拿這勞什子的繡花針?
可……想想昨晚江玄瑾那不高興的表,咬咬牙,還是彎腰把帕子撿了回來。
青的眼神復雜極了:“您可以送別的東西。”
別人是刺繡,這位殿下是在刺。
“他不是想要字嗎?”懷玉氣哼哼地道,“我寫不得,總是繡得。”
難看歸難看,但多繡兩層,總是能將字的筆畫看清楚的吧?
七八糟地了幾下,懷玉將帕子拎起來看了看,尚算滿意地點頭,然后就接著繡。
“馬上就要到八月中的宮宴了。”青低聲道,“今年您依舊可以在宮里賞月。”
想起這事,懷玉眼眸微亮:“正好,明山宮里的東西也該毀掉了,一直放著,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岔子。”
“您去拿?”青皺眉,表很是不贊同。
“只有我能隨紫君進宮啊,旁人誰還能做這事?”懷玉輕笑,“沒了長公主,陸景行進不得宮,韓霄他們更是連去明山宮的路都不認識。”
昔日能坐個滿桌的“長公主黨”,如今已經零落得不樣子。自己能做的事,就不必再打擾他們了吧。
看一眼旁邊青的神,懷玉安道:“你不用太張,明山宮是冷宮,平日里沒人去,我就算去把地挖穿了,也不會有人察覺的。”
都這麼說了,青也不再勸,只垂了眼安靜地站去一邊。
有兩封信的佐證,又有孫擎的供詞,江玄瑾直接與柳云烈一起去了丞相府,想與齊翰當面對質。
然而,丞相府的管家竟然說:“不巧,老爺前日就接了皇令,去東郡巡查了,恐還得幾日方歸。”
什麼時候去的?柳云烈茫然,江玄瑾也皺眉,他們都沒有收到風聲,這兩日朝上沒看見人,還以為齊翰正值休假,誰知竟是出京了!
“怎麼辦?”柳云烈問。
還能怎麼辦?江玄瑾轉就走。
質問不了,只能等齊翰回京。證據都齊全了。也不怕多等些時候。
回廷尉府的時候經過幾家新開的店鋪,鞭炮聲響徹整條街,圍觀者甚眾。
江玄瑾看了一眼,略微好奇:“同時三家一起開張?”
柳云烈見怪不怪:“陸記的鋪面一向如此,相互壯個聲勢,百姓們也樂得看熱鬧。”
陸記?江玄瑾瞇眼:“陸景行?”
“除了他還有誰?”柳云烈負手搖頭,“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原以為沒了長公主撐腰,能打他兩分,誰知道這人狡詐得很,自舍幾鋪面避開府刁難。又重開在了這里。”
再讓他經營兩年,這半個京都怕是都要落在他手里了。
鞭炮燃起的煙火彌漫了半條街,江玄瑾冷眼看著,就見那扎著紅綢的牌匾下頭,陸景行著一銀雪袍,搖著扇子從店里出來,朝門外的人笑著說了什麼,那些個拍著手看熱鬧的百姓一聽,歡呼一聲就往店里走。
“您還想看?”柳云烈收回了目,“快些回廷尉府吧,還有事沒做完。”
“你先回去。”
柳云烈一怔。還沒來得及問個為什麼,面前這人就已經朝陸景行走了過去。
眼神微,柳云烈沒轉離開,看著他與陸景行說了兩句話便進了店鋪,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今日新店開張,陸景行心正好,見面前這人一臉嚴肅,瞇著眼就笑:“怎麼?在下又是何得罪了君上?”
僻靜的茶座,旁邊也無人,江玄瑾拿出那兩封信。直接放在了他面前。
封皮上一模一樣的“丞相親啟”,看得陸景行笑意一滯。
暗道一聲不妙,他展扇擋了眼,微微皺眉。
“你要解釋嗎?”江玄瑾問。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殿下當初就寫了兩封以防萬一。”他道。
拿起較新的那一封,江玄瑾嗤笑:“三月二十七,你的殿下就已經薨逝,什麼時候寫的后頭這一封?”
“這個重要嗎?”陸景行放下扇子,滿臉不解地看著他,“君上在意的是什麼?這信是真的,又不是假的。就算有兩封一樣的,您隨意拿一封……”
“這一封信在墨居里放過。”打斷他的話,江玄瑾道,“而且時日較長。”
聽著他這肯定的語氣,陸景行子繃,腦子里飛快地轉起來。
“這有什麼奇怪的?”落定了主意,他開口,“這信是青從宮里帶出來的,現在不就在墨居嗎?”
青?一早放在墨居里,卻是繞了個彎用陸景行的手來把信給他,這算什麼?
目沉地看著陸景行。江玄瑾輕輕扣了扣桌面:“本君討厭被人算計。”
這兩封信,古怪得像一個謀。
“誰算計你了?”陸景行沒好氣地道,“我還不是想幫你一把?你想給丹翻案,我亦想看那案子被翻過來,互助互利,說什麼算計?”
“你當真只是想幫忙?”江玄瑾不信,“丹已薨,閣下又是個慣會趨利避害的商人,如此費心費力地蹚渾水,若只求一個翻案,似乎不太劃算。”
一聽這話。陸景行沉了臉。
“江玄瑾。”他冷聲道,“我與丹的事,你到底知道多?”
“不多。”江玄瑾道,“宮里時常看見閣下,知閣下時常與廝混。”
嗤笑一聲,陸景行把扇子合了放在桌上,抬眼看著他道:“大興三年,我被行對家算計,損失了陸記半壁江山,煩心時出游,遇見了長公主。”
當時平陵君尚在,李懷玉的日子不好過,臉上的愁苦半點也不比他,兩人在酒樓上因為最后一壇子酒大打出手,最后一人一口,一并坐在巷子里喝。
“我是個商人。”他當時說。
“哦。”點頭,灌一口酒把壇子遞給他,“我是個公主。”
本還煩悶,一聽這話他倒是笑了:“你是公主,我還是皇帝呢。”
“皇帝才十歲,你大了點。”道。
陸景行不笑了,愣愣地看著,發現這姑娘長得真是貴氣,一常服,暗繡的卻是瑤池牡丹的紋樣,眉間一朵金花,紅如。
察覺到他的目,一腳就橫踹了過來,罵道:“看什麼看!”
這一腳力道極大,踹得他差點沒站穩。陸景行悶哼一聲,神復雜地嘀咕:“扯犢子呢,誰家公主跟你一樣魯。”
“還有更魯的,你要不要試試?”抱起酒壇子就舉到了他頭頂。
陸景行轉就要跑。
“喂。”李懷玉喊住他,半醉半醒地道,“你什麼名字啊?說出來讓本宮知道,指不定還能幫你一把。”
停住步子,他回頭看兩眼,也沒真覺得這人能幫他,但還是道:“陸離,字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挑眉,哈哈大笑,“你這人看起來就不正經,還高山仰止呢?”
陸景行黑著臉道:“有沒有人教過你,不能當面嘲笑別人的名字?”
“沒有!”答得理直氣壯,挖了挖耳朵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笑嘻嘻地把酒壇子塞他手里,“你喝!”
“我不……哎?”剛想說他不喝了,面前這人竟就直接倒了下來,他連忙扔了酒壇子把接住,壇子碎在地上一聲脆響,烈酒的香氣瞬間盈滿整個巷子。
陸景行其實是很想把直接扔在雜堆上走人的,可看看這模樣,真放在這里,指不定就被人輕薄了去。他善心一,干脆將帶回了家。
后來他才知道,當時青就在暗跟著,他要是有一點不好的舉,就沒后來的陸大掌柜了。
慶幸的是當時他規規矩矩,照顧一晚上,第二天又送上了馬車。
“后會有期呀!”笑著揮手。
陸景行也揮手,心里卻想的是:還是后會無期吧!
對家的仇掌柜厲害,在朝中有人,欺得陸記節節退讓,甚至還給他下了套,關他進了大牢。陸景行做生意一直本分,彼時還不會“商勾結”,在牢里呆著,以為自己要呆好幾年了。
然而第二天,他就被人放了出去。差解開他的鐐銬,示意他往外走。
陸景行不解,茫然地走出天牢大門,就看見李懷玉站在外頭叉著腰,一看他出來就罵:“就這腦子還經商呢?不如回家種田養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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