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回去,他讓靈秀找了半壇子酒來,然后擰了帕子,一點點地替懷玉臉和手腳。反反復復一個時辰,竟也沒嫌煩。
醫的藥熬送來,江玄瑾才終于停了手。
“給喂下去。”醫比劃,“小心別著的傷口。”
靈秀應聲將懷玉抱起來,江玄瑾接過藥吹涼些,一勺勺往里送。
然而,這回的藥李懷玉沒有咽下去。竟是皺著眉悉數吐了出來。江玄瑾瞧著,臉一沉,干脆就放了勺子,端起碗著的灌下去。
雖還是吐出來了不,但好歹也咽下去一些。一碗藥見底,江玄瑾又鉗了半個時辰,懷玉漸漸安定下來,不再搐。
夜漸深,院子外頭的吵鬧聲也逐漸消失。靈秀不安地看了看時辰,又看了看坐在床邊巋然不的紫君,忍不住小聲道:“君上,您去客房歇著吧,這兒有奴婢看著。”
江玄瑾沒,只換了帕子繼續替臉,順口問了一句:“你家小姐平日在府里吃什麼?”
靈秀一愣,不懂他為何要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按例每日早膳清粥小菜,晌午兩個素菜一兩米飯,晚膳與午膳差不多。”
說著,又絮絮叨叨地念叨:“這府里都是些見高踩低的人,知道夫人不待見我家小姐。吃穿用度就都有虧待。先前小姐癡傻的時候,他們還拿小姐取樂,沒趁著我不在打罵欺負。如今好不容易小姐神智清醒了,他們又變著法克扣月錢銀子,小姐日子過得實在艱難!”
江玄瑾聽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低聲道:“我以為……倒當真是我錯怪了。”
當時說自己在白府吃不飽穿不暖,他還當撒謊騙他同,結果說的竟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那這麼久以來,他以為的那些謊話里,是不是也有被他忽略了的、的真心?
這念頭一起,耳邊頓時有無數說過的話響起:
……
“你傻嗎,姑娘家說給你賠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誰管到底用不用賠啊!”
……
“我不會放手的,別說這些沒用的話。”
……
“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重要。”
……
江玄瑾皺眉,下意識地想搖頭將這些聲音趕開。然而,最后最的那一句,還是無法阻擋地鉆進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歲歲常相見呢。”
聲若黃鶯,尾音帶著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發。
心口一熱,江玄瑾只覺得嚨微。低頭再一看,方才耳里眼里那張笑盈盈的臉漸漸消失不見,床上的人依舊虛弱又蒼白。
他倏地了手里的帕子。
“君上?”靈秀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他。
微微一怔,他察覺到自己失態,緩緩垂了眼:“沒事。”
腔里的躁漸漸鎮定下來,江玄瑾手,又探了探懷玉的額頭。
高熱還是沒退。
心里一沉,他扭頭朝醫道:“來看看。”
在桌邊打瞌睡的醫回了神,連忙過來重新把脈。這一把,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問。
猶豫半晌,醫艱難地吐出四個字:“聽天由命。”
江玄瑾聽了,低頭看著床上的人,劍眉不松。
手撥了撥在手腕上戴著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聲道:“就算是天命,也該偏心你一些才是。”
靈秀聽著這話,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覺得鼻子發酸。
白德重從西院離開之后。又回去了白孟氏那邊。雖然很氣江玄瑾這霸道的行為,但他冷靜下來也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于是問白孟氏:“珠璣上的傷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頓,接著就委屈地道:“妾不是說過了嗎?想讓長長記,所以讓人請了家法。可家法一點也不重啊,誰舍得當真用力打?您切莫信了那些個障眼法!”
“那紫君是怎麼回事?”白德重皺眉,“你為何之前不告訴我是他在護著珠璣?”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君什麼份,半分面也不給妾的,妾哪里還敢告他的狀?”
的確是半分面也不給,別說白孟氏了,他在他那里都沒討著好。
白德重想了想,覺得白孟氏說的也沒什麼問題,氣歸氣,還是先洗漱休息,打算明日早朝參他一本。
可當真睡了一覺起來,走在上朝的路上,白德重又猶豫了。
昨日紫君面上一愧疚也沒有,行坐之間一正氣,不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模樣。臨走的時候,他更是半分也不怕他上奏皇帝,甚至說等著陛下召見。
是不是還有什麼他不知道?
站在朝列中,悄悄看一眼龍椅上端坐著的帝王,白德重猶豫再三,終究是將想好的奏本給咽回了肚子里。
今日上朝的人莫名地,朝會一個時辰便結束了。白德重疾步出宮,想著若是今日江玄瑾還守在西院不給說法,那他便去找江家老太爺說道說道。
然而,一只腳進白府,白德重被里頭的場景嚇了一跳。
紅綢蓋著的聘禮擔子,從門口一路排到了前堂,一眼過去,活像是一條火紅的龍。
“老爺!”門房滿臉喜氣地上來朝他行禮,“您可回來了,江家的各位都在前堂等著了!”
微微一愣,白德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暗道自己真是氣糊涂了,都忘記今日是江府來下聘的日子。眼下璇璣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可以等空了再說。
提了提神,他整理好儀態,邁步進了前堂。
白孟氏已經在前堂里站著了,余往那滿屋滿院的紅上一掃,簡直是喜上眉梢。
聘禮一向決定著婆家對兒媳婦的重視程度,家璇璣可真是出息,竟讓江家給出了六十四抬的最高規制,看前兩擔出來的邊角,就能知道那紅綢下頭蓋著的東西分量多足。
后站著的白家親戚都艷羨地道:“璇璣嫁得好啊,這兒沒白養!”
白孟氏一聽,心里更是高興,面兒上卻還矜持地掩道:“聘禮是其次,璇璣能嫁個好夫婿才是正事。”
幾個親戚又恭維幾聲,直把白孟氏捧上了天。
江家的人坐在客座上安靜地喝著茶,沒吭聲。
白德重進來,也沒多看,先朝最前頭的江崇見了禮:“勞親家和各位久等。”
江崇起,沒應他這一聲“親家”,拱手道:“白大人為國效力,咱們等一等也是應當。”
白德重一愣,禮貌地笑著,卻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目往旁邊一掃,他登時怔住了。
江老太爺拄著龍頭杖端坐在客座上,他邊還有個笑的江深,背后站著的一排人都是江家叔伯親戚,隨意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
怪不得今日朝會上空的,這些人怎麼都來這里了?!
心里驚駭,白德重強自鎮定,拱手朝著江老太爺補上一禮:“老太爺竟然親自過府,白某真是惶恐!”
江老太爺笑了笑,和藹地看著他道:“親家先坐。”
掃一眼他背后那些人,白德重僵地落座,只敢坐了半席,子得筆直。
老太爺又道:“老朽今日,是來下聘的。”
白德重點頭,拱手道:“其實按規矩大將軍過來即可。您來一趟,倒是讓白某慚愧府上禮數不周。”
老太爺笑著搖頭:“老朽就是按規矩過來的,親家不必不安,府上禮數很是周全。”
這話什麼意思?白德重有點茫然,背后的白孟氏聽得也糊里糊涂的。
按規矩,不是該新郎的父親過來下聘禮嗎?江焱要娶親,老太爺來干什麼?再者,大將軍方才是不是瓢了?怎的稱白德重為“大人”呢?該同老太爺一樣稱“親家”才是啊。
不等他們想明白,江老太爺又說了一句:“犬子玄瑾可還在貴府上叨擾?”
提起這茬,白德重臉有點不好看了:“君上想必仍在西院。”
“那好。”老太爺點頭,轉眼朝江崇道,“去把他過來。”
白孟氏一瞧。急忙道:“江家今日這麼多人為璇璣婚事而來,已經是興師眾,何必再驚君上呢?”
看一眼,老太爺笑道:“若是為貴府二小姐的婚事,老朽今日就不必坐在這里。”
此話一出,白德重總算是想到點什麼,愕然地看了看江家的人,張想說話,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荒謬,怎麼也說不出口。
白孟氏猶自不解地皺著眉,覺得這話莫名其妙。堂上白府的人頭接耳,議論紛紛。
西院廂房。
江玄瑾一宿未眠,卻還是沒有等到床上的人醒轉,一雙眸子盯著把脈的醫,深如黑夜。
醫戰戰兢兢地按上脈搏,半晌也沒說個結果。他有些焦躁,上前就想再探探那人的鼻息。然而,手指還沒放上去,廂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主子。”風進來拱手傳話,“老太爺請您去前堂,大公子在院門外等您。”
請他去。想必就是白德重下朝歸府了。江玄瑾抿,看了看床上這人,手指停在離鼻息一寸遠的地方,想了想,終究是垂下去替掖了掖被子。
“我先替去解決別的事。”他起朝靈秀道,“照顧好你家小姐,若是有事,便來知會一聲。”
靈秀連連點頭。
接過風遞來的干凈外袍,江玄瑾更,就著涼水抹了把臉,出門去尋江崇。兩人一道去往前堂,剛過門檻,就聽得老太爺一聲呵斥:“你何統!”
眾人都嚇了一跳,不知他斥的是誰。江玄瑾卻很是自覺地上前,站在他面前低了頭:“兒子失禮。”
“你也知道自己失禮?”老太爺直瞪眼,“下聘的日子,你個要娶親的人,能比親家還晚來?”
剛剛還一片嘈雜的前堂,因為這一句話,瞬間安靜得仿佛人全死了。
白德重瞪大了眼,白孟氏也瞪大了眼。后頭一眾白家的人個個都傻在了原地。有人甚至挖了挖耳朵,懷疑自己在做夢。
要娶親的人是誰?紫君?這老太爺莫不是老糊涂了?
一片震驚之中,江玄瑾面很是平靜,轉朝向白德重,淡聲道:“晚輩來遲,還大人恕罪。”
白德重:“……”
雖然江玄瑾年紀輩分都比他小,但人家份擺在這里,一向是以“本君”自稱。乍一聽他自稱“晚輩”,白德重莫名地覺得心里發慌。
“這是怎麼回事?”白孟氏不鎮定了,皺眉看一眼江玄瑾,又看向后頭的老太爺,“今日不該是替江家小爺來給璇璣下聘嗎?如何就變了紫君要娶親?”
老太爺杵著拐杖笑道:“今日請兩家這麼多人來,為的就是將此事說清楚,以免日后落人口舌——玄瑾輩分比焱兒長,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排在焱兒前頭的。今日我江府上下齊到,就為讓白大人看見我江府的誠意,放心把兒嫁給玄瑾。”
聽著這話,白德重很震驚,不是震驚江府誠意多麼足,而是震驚……紫君竟然真的要給他當婿?
朝中多人想與紫君攀親啊。齊閣老甚至愿意把嫡給他做妾,那般傾國傾城的人他都沒看一眼,如何就瞧上了白珠璣?
要是沒有昨日的事,白德重可能還會天真地以為紫君看上的是璇璣。但經過昨日的事……要是還不知道他想娶誰,他這四十多年就白活了!
白孟氏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霎時由紅變白,瞪眼看著江玄瑾,手指甲都嵌進了里。
他想娶白珠璣?他怎麼能娶白珠璣!璇璣嫁給江焱尚算高攀,那四傻子憑什麼嫁給紫君?這事兒要是真了,璇璣往后豈不是要喊一聲嬸嬸?簡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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