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斂回到客棧的時候,門虛掩著,姬越正靠在床頭有一片沒一片地扯著蝶蘭花瓣,百無聊賴地念叨著:“他馬上回來,他晚上回來,他馬上回來,他晚上回來,他馬上回來,他晚上回……”最後一片花瓣是偶數,姬越頓了一下,用力把花瓣碾齏,當做那一瓣不存在,然後滿意道,“他馬上就回來。”
衛斂:“……”
姬越自己一個人也玩得起勁兒的。
衛斂推門而,走進屋子。姬越聽到靜,立刻把手裡禿禿的花枝給扔了,回過頭高興道:“我就知道你現在回來。”
衛斂低頭看了眼滿地零落的花瓣,就跟蝴蝶停在地面似的,心想你知道個鬼。
“怎麼把花折騰這樣?”衛斂抱臂,“這不是送我的嗎?”
姬越略微心虛:“……太無聊了。”
他在梁國王城沒事不宜出門。衛斂是個沒什麼實權的楚國公子,就算被得知出現在梁國也不打。姬越就不一樣了,他可是秦王,一旦暴蹤跡,沒有軍隊保護又在別人家的地盤,怕是都不能活著走出梁國。
——這可是絞殺秦王的最好時機。
姬越一個人再厲害也抵擋不住千軍萬馬,殺死下咒者前不能出半點岔子。為了生命安全,他這些日子都不怎麼出去。
整日悶在屋裡,衛斂又不在,自然閑得慌。姬越算是能會到一點衛斂之前的了。大概在秦王宮,他忙於理政務時,衛斂在鍾靈宮裡也是這麼無聊。
那時候總是衛斂在等他。
他記得一回為一件重要的事與大臣商議了三天,第四天夜裡去鍾靈宮,衛斂上榻後靜靜抱著他,懶洋洋道:“你可算來啦。再不來我都長蘑菇了。”
姬越了他的頭髮:“怎麼不找點事做打發時間?”
“那些事都做過了。我連鍾靈宮有多塊磚石都知道,就差沒數樹上有多片葉子了。”
“這麼難熬?”
“倒也沒有。”衛斂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他懷裡躺著,“只是很想見你。”
他們並不是萬事不顧一刻都離不得對方的人,否則也不會有清平之災別離一月。只是思念這種緒,總是難以自控。
衛斂出去打探況,聽起來輕巧,實際上危險重重,只是那些潛藏的危機都被他以智慧和武力化解了而已。姬越知道他很有本事,卻不能不擔心。
“回來的這麼早。”姬越道,“看來是有收獲了。”
“確實,比我想象的要容易。”衛斂坐下來,“你說的沒錯,永遠不要低估一個人對心上人的在意。”
阿斯蘭並不是會輕信於人的人,只是麥爾娜可能有的遭遇已經徹底瓦解了他的心,讓他陷無比的痛苦自責,才會對衛斂這個算不上多悉的故人推心置腹。
“一切證據都指向那位國巫。”衛斂道,“林嫣兒是梁國前任聖,從時間來看也對得上,正好是七年前的那位……”
他簡單敘述了一下阿斯蘭的話,最後道:“初八是花神節,我問過阿斯蘭,那天國巫會坐在花車裡,周圍有重兵把守。阿斯蘭會配合我們把守衛換他的心腹,不會極力阻止我們行刺。”
姬越思索片刻:“那國巫既然有這麼大的本事,真能輕易殺得了麼?”
“總要試試。”衛斂說,“只是無論行刺功還是失敗,勢必會打草驚蛇。屆時梁國絕對會增大對異鄉人排查的力度,我們勢單力薄,需要一個之計。”
“我早有準備。”姬越道,“既敢來梁國,自要做好萬全之策。下咒者本領滔天,我之前便猜測是個位高權重之人,殺了恐會引起麻煩。從江州臨行前便讓周明禮帶令回永平給謝忱,命他三月就開始攻打梁國邊境,梁國定會調王城兵力前去阻擋,屆時王城便如一座空城,任我們來去自如。如今,秦軍大概已至梁國邊境了。”
衛斂並不意外姬越的安排。應該說,為一名運籌帷幄的君王,姬越沒有考慮到這點才奇怪。
他淡淡一笑:“調虎離山,那確實容易逃走……”
“誰說要逃?”姬越含笑,“一座空城,奪它還不猶如探囊取?何況這梁國神權至上,他們的國巫死了,如同信仰崩塌,軍心定然潰散,還怎麼跟我秦軍戰?”
“孤會讓人知道,他們的神明並不能保佑他們。”姬越眼底燃起屬於野心家的深沉與冷戾,“梁人既敢傷我秦國百姓,咒我秦國君主,孤豈會只要一人命。”
“從一開始,孤要的就不只是下咒之人債償。”姬越不帶地勾了勾,“孤要的是整個梁國。”
衛斂單手托腮靜靜聽他講。
姬越過來時,他仍是滿眼平靜,一臉“你繼續”。
“……”姬越收回眼裡熊熊燃燒的火焰,輕咳一聲,“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衛斂換雙手托腮:“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經嚇嗎?”
這事甚至也在他預料之。
陳國已亡,戰爭序幕早已拉開,秦國的鐵騎必將踏遍整個大陸。就連衛斂都早有部署,何況姬越。
都是遲早的事。
既已來了梁國,乾脆一網打盡,很符合姬越的行事作風。
“愚者飛蛋打,庸者一石一鳥,智者一箭雙雕。至於你,”衛斂勾,“你要的不是鳥,你是要天塌。”
姬越笑道:“知我者莫若公子斂。”
八月初八,花神節至。
整座王城都變了一片花的海洋,窗前簷下裝飾著五六的鮮花。姑娘們把花朵在辮裡,戴在鬢邊,別在口,一個個人比花。他們早早就從被窩裡爬出來,圍在寬闊的街道兩邊,等著花車經過,預備去爭搶那象征好運的花朵。
街道兩旁有長繩開道,將人群分兩條長龍。有調皮的孩子從繩子底下鑽出去跑到空曠的大街中央,被孩子的母親立刻抱回來:“待會兒花車要從這裡經過的!不許跑!”
姬越和衛斂就藏在人群中,等待國巫出現。
他們俱是一梁人打扮,臉上戴著面也並不打眼。花神節是梁國一年中的重大節日,不姑娘用面紗遮面,小夥子用面擋臉,據說這也是某項習俗。
衛斂不聲地轉了轉手腕上的銀鐲,悄聲道:“阿斯蘭說過,國巫在第三輛花車上,前兩輛是聖子和聖的。待會兒國巫出現,我會先用暗手,若不能一擊必殺,那就一起上。”
姬越點頭。
今天天氣晴朗,他們在烈日下等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終於聽得一陣樂聲,一列華麗的車隊緩緩映眾人眼簾。
打頭是兩匹毫無雜的白馬,樂師邊走邊吹,再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然後便是第一輛花車,裡頭坐的是聖子阿斯蘭。
第一輛花車後,跟著的就是站在花臺上挎著花籃,不停往道路兩旁撒花的花。這些孩是下一任聖子聖的候選人。
漫天花雨繽紛,的、紅的、紫的、黃的……應有盡有,獨獨沒有白花。
白花在梁國很不吉利,只有在喪事上才會使用。
兩旁的百姓瞬間激起來,紛紛長了子要去接那些飄落的花朵。
再之後,是坐在第二輛花車上的聖麥爾娜。
花車是敞開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聖的容。麥爾娜一聖裝扮,戴著面紗,只出一雙眸,接萬眾矚目。
衛斂和姬越在等第三輛花車靠近。
衛斂扣銀鐲上的機關,四銀針悄無聲息地夾在指中。
姬越狀似不經意地撥弄了一下腰帶,腰間別著的短刀是模式,可以在需要的時候隨時化一把長劍。
終於,第三輛花車出現了。
國巫並沒有遮住臉。
那是一名盛裝打扮,容貌極的絕子。
端坐在花車上,雙手疊安放在膝上,長蓋住腳背,一雍容華貴。絕的容與平靜的雙眸卻不似凡間所有,天仙之,有如神降。
讓姬越不帶個人彩地評價一下就是:沒孤好看,沒阿斂好看。
比那個早就變紅骷髏的第一人重華公主大概是要好看上那麼一點的。
衛斂指尖微,正要手,此時卻是異變陡生——
人群另一側,一名蒙臉的紫子突然飛而起,手持一條鞭,直衝第三輛花車:“是你!”
國巫神未變,一個眼神也沒有給。
衛斂頓了一下,將手裡的銀針收了回來:“是林嫣兒。”
他目前不清楚這個國巫的本事,讓林嫣兒探探底細也好。
士兵連忙發令:“保護國巫大人!”
林嫣兒冷笑一聲,揮袖撒下一把毒,瞬間讓花車周圍的士兵只能低下捂咳嗽。無意收拾這些人,直奔車上的子。
“就是你害我變這樣!”林嫣兒一鞭子揮過去,國巫平靜地抬眼,裡念了一句什麼,林嫣兒就跟到一道無形壁障一樣,還未靠近就被震飛,即將摔在前方的空地上。
衛斂:“……看來探不出底細。”
實力懸殊,差距過大。
“應該是念了咒。”姬越觀察力敏銳,“剛才了。”
“嫣兒!”千鈞一發之際,蕭聞立刻出現,從空中接住往下墜的林嫣兒,落到地面。
林嫣兒倒在蕭聞懷裡,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嫣兒!嫣兒!”蕭聞喊了兩聲沒醒,帶著怒意抬頭,“你對做了什麼!”
衝冠一怒為紅,蕭聞怒從心起,拔刀就飛向國巫。
要想靠近國巫,就得先過阿斯蘭這關。但阿斯蘭只是遲疑一瞬,就裝沒反應過來的樣子,沒有彈。
麥爾娜盯著暈在地上的子發愣:“我看怎麼這麼眼……”
蕭聞暢通無阻地踩著兩輛花車的車頂,舉刀刺向國巫。
人群裡,衛斂輕聲道:“總覺得又是一個送人頭……”
話音未落,蕭聞也倒飛了出去,摔在林嫣兒邊。他傷得比林嫣兒重,甚至吐了一口。
他神痛苦,卻還是努力爬到林嫣兒邊,想要擁抱。
“嫣兒……”蕭聞低低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林嫣兒聞到濃鬱的腥味,手指微不可察地彈了一下。
觀察員姬越冷靜道:“又念了咒。我剛才看到在念念有詞,並附帶手部結印,應該是蕭聞武功比林嫣兒強,的應對也變強了。”
所以蕭聞傷得比林嫣兒還重。
只是蕭聞沒有暈過去,趴在地上茍延殘。
衛斂道:“那就讓閉。”
要有多快的武功,才能比人的更快?
“咦?白的花?”還是剛才跑到街道中間的孩子,他突然好奇地接住一片白花瓣,看著掌心裡的潔白,“阿母,這是什麼花?”
母親臉一變,連忙把那花瓣扔了:“白花可是晦氣的花!等會兒……怎麼會有白花?”
花們早就因為這突然的變故停止了撒花,漫天的花雨卻仍然在飄。
只是原本的五彩斑斕……都被紛紛揚揚的雪白花瓣覆蓋了。
百姓們目茫然:“哪來的白花……”
姬越道:“林嫣兒醒了。”
衛斂抬眼看去,只見原本暈在地上的林嫣兒,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了。
恰巧一陣風吹過,將的面紗吹落,出那張貌如花的臉龐,一雙含目中此刻冷冽如霜。
蕭聞一怔:“嫣兒……”
麥爾娜見了那張臉,呆愣一瞬。
林嫣兒低眸了眼角還沾著跡的蕭聞,染著丹蔻的指尖輕抬。凝聚出的力瞬間將空中飄散的潔白花瓣卷一龍卷風狀,以雷霆萬鈞之勢席卷向第三輛花車。
怦!
的花瓣宛如利,瞬間將整輛花車切割碎片。
國巫瞳微變,立刻急念咒,才沒讓自己也被碎萬段。
“變強了。”姬越訝然看著這一幕。
“不是變強了。”衛斂說,“是換人了。”
與此同時,麥爾娜驚呼出聲:“你是上一任聖,阿依黛婭·塞彌雅!”
“我不是。”子淡淡道。
掌心捧著一朵完整的白花,冷豔又優雅:“我是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