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畢竟上了年紀,連日來親自打理朝政,不免有些勞神,這天下朝的時候覺有些目眩。
太醫們慌忙過來,仔細看診一番后,道是圣人憂勞過度了,傷及龍,當以靜養為宜。
圣人自己心中清楚,他一方面擔憂著江東戰局、一方面斟酌著對太子的去留,確實是思慮太過了,他嘆了一口氣,揮手讓太醫們退下了。
皇后聞訊趕來問候圣安,卻被監總管阻在了門外,道是圣人歇下了,皇后請回吧。
皇后娘娘在宮門外佇立了許久,想起年結發至今的恩,不由地淚水滾滾而下。
然而,對于這世上大部分人而言,沒有什麼比的孩子更重要的,皇后也不能例外,于是,在宮門外深深地拜了一拜,默不作聲地走了。
監總管不明所以,以為皇后為著圣人的冷落而傷心,不由地慨萬般,進去后和圣人如實稟告了。
圣人半晌無語,但最終只是疲倦地擺了擺手,傳令監把齊王召喚進宮。
齊王、鄭王、閔王等諸子這段時日見圣人青眼有加,一個個都不敢松懈,皆已在宮外候著了,見圣人召見,齊王在兩個弟弟羨慕不已的目中跟著監總管進去了。
圣人見了齊王倒是和悅。
齊王甚懂眼,見宮人把熬好的湯藥端了上來,他接過,先替圣人試了藥,而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圣人面前,自己服侍圣人用了藥。
圣人對齊王的這番態度還算是滿意。
他用了藥之后,覺得目眩略略地好了些,便歪在榻上,問起齊王對今日朝堂上所呈報的膠東郡失陷一事如何看法。
齊王等人和太子又不同,那刀馬功夫只能在春獵時拿出來擺弄兩下,何曾上過戰場,對于行軍武略并不通曉。
見圣人發問,他也只能定下心神,思索了一下,先從君臣之道說起,痛斥謝楚河為臣賊子,天下人當共伐之。而朝廷占盡仁義,為王者之師,如今雖有失利,實乃兵家常事,可征善戰之將、命各地州府舉勤王之師,未嘗不可一戰。
高談闊論,似是而非,沒有一落在點子上。圣人心中嘆息,他原來著力培養太子,為免諸子爭端,刻意將齊王等人隔離在軍政之外,如今看來,卻是失策了。
但好在齊王算是個好學的,或許他還有時間可以教導齊王,圣人想及此,又打起神來,問起齊王近日的課業如何。
這邊正父慈子孝地說著話,外面忽然傳來了異樣的聲響,沉悶的,仿佛是人的呼喊被捂住了,然后有重墜落于地。
圣人警覺了起來,吩咐道:“去,看看誰在外面?”
監總管趕過去,結果還沒有出門,迎面就有一群人沖了進來。
那些原本是護衛宮闈的羽林軍,如今卻持著刀劍,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領頭的正是太子李明睿。
監總管倒退了兩步,強笑道:“殿下這是何意……”
李明睿不說話,微微地側了一下頭。
一個羽林軍立即上前,一刀捅了總管的口。
總管立撲。殿中眾人忍不住驚呼。
圣人霍然站了起來,驚怒加:“孽子爾敢!”
李明睿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橫在他面前的監總管的尸,毫無誠意地道:“兒臣失禮了,請父皇恕罪。”
圣人厲聲大呼:“來人!來人哪!護駕!”
毫無靜,整個皇宮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有這殿里宮人們牙齒打戰的聲音。
李明睿冷冷地道:“父皇要誰呢?今夜值守的羽林軍都已經換了我的人,所有的宮人,按照皇后娘娘的旨意,都留在各自宮中,不得隨意走,父皇有什麼吩咐,盡可以和兒臣說。”
齊王早已經在一邊,瑟瑟發抖,一聲都不敢吭。
圣人搖晃了兩下,頹然坐下。
他幾乎不能相信,在他眼中向來本分的太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是他一時考慮不周,尚在猶豫之中,未能及時將太子手中的兵權收回,若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狠心盡早下手,如今悔之晚矣。
圣人沉沉地咳了兩聲,盡量用和緩的語氣道:“明睿,你這是做什麼,若有什麼委屈,不妨和父皇說,你我父子之間,何至于此?”
李明睿目無表:“父皇,兒的頭顱只有一個,兒還想多留著幾年,不能奉予父皇,只能請父皇寬恕兒臣不孝了。”
圣人的心沉到了底下,他已經將當日知曉此事的監和屬全部殺死,只留了秦子瞻一人而已,萬萬沒想到還是走了消息,他暗暗地咒罵秦子瞻。
但他猶不死心:“明睿,如今的戰局你不是不知,謝楚河揮戈西上,按這勢頭,不過一兩年之間,這大好江山就要全部淪陷,你我父子就要為大燕的千古罪人。不若你犧牲全父皇,換那五年時間,父皇便可勵圖治、以待重整山河,天下百姓都會念你的。”
李明睿氣得笑了起來,至此與父親再無話說:“父皇,勵圖治,重整山河的擔子還是給兒臣吧,時候不早了,您請上路。”
圣人全的汗都豎了起來,他瘋狂地舞著雙手:“不,李明睿,你豈敢如此!弒父弒君,你這個畜生!你殺了朕又能如何,謝楚河斷斷不會放過你的,你以為你能比朕多活幾天?”
李明睿咬著牙道:“兒臣將北方云州十六鎮許給匈奴,求莫多可汗出兵助我東伐,我將以舉國之力,與謝賊決一死戰,父皇不必擔心,或許兒臣將長命百歲,不管如何,總比束手就斃來得強。”
圣人用抖的手指著李明睿,聲嘶力竭地道:“你、你居然把北方十六重鎮許給胡人!你、你這個罪人!罪人!我李家的先祖都會為你蒙!”
話音未落,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慢慢低下頭去。
李明睿的手中的劍穿了圣人的腹部,直沒劍柄。
圣人中荷荷作響,眼珠子幾乎要出眼眶。
李明睿狠狠地將劍旋轉了一圈,再了出來。
圣人仰面倒下,在地上搐著,半天才蹬了一下,然后不了。他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齊王乖巧地爬了過來,跪在李明睿的腳下,把頭磕得響:“圣人已薨,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即可登基,以安定天下民心,太子圣明,啊,不,吾皇圣明,萬歲萬萬歲。”
李明睿的劍橫在齊王的面前,順著劍尖淌落下來。
他笑了:“好弟弟,你倒是個知趣的。”
秦子瞻從外面款步而來,對著太子恭敬地行了一個三跪九叩的大禮,而后起,雙手奉上了一個明黃的卷軸:“陛下,先帝的詔已經擬好,請陛下過目。”
李明睿接過,看了一下,贊道:“秦卿這一手字真是仿得出神化,連孤都看不出毫破綻,如此甚佳。”
“陛下繆贊,臣惶恐。”秦子瞻謙卑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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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日未濃,尚還不是太熱。
謝楚河大早就把蘇意卿醒了。
蘇意卿哼哼唧唧地還想賴在床上。
謝楚河俯著的耳朵:“真的起不來?那就繼續睡著,我去和岳母大人說,我們改天再去。”
蘇意卿一激靈,立即睜開了眼睛:“不行,已經改天了兩次了,再改,說不準娘要打我了,哎呀呀,謝郎,快扶我起來。”
株州富饒,是個極繁華的州府,自古以來人杰地靈。城外忘溪山上有一座涌泉寺,建寺至今已經五百余年。
溫氏無意中聽得株州城的那些顯貴夫人們提及,說那寺中的菩薩是極靈驗的,能保家宅平安、婚姻和睦、婦人生子,總之,簡直無所不能。而現任寺中的主持和尚空妙大師更是達佛法,曉通命理,據說乃是個得到佛祖點化的得道高僧,若能得他誦經祈福,更是莫大的吉祥。
溫氏聽得了耳,就令蘇意卿和同去一趟,為肚子里的孩子求個福分。
可不巧溫氏這兩日自己的疾又犯了,不好走,蘇意卿本來還想懶,結果溫氏就把這事代給婿了,謝楚河自然是滿口應承。
當下,蘇意卿磨磨蹭蹭地起了,本來著個大肚子,作就笨拙了,旁人伺候的眾人更是小心翼翼,待到用過了早膳,出得門去,太已經升高了。
謝楚河也不騎馬,一起和蘇意卿坐在馬車里,一邊陪著說話,一邊給打著扇子。
蘇意卿贊不絕口:“你這手真是能干,拿得起劍、也搖得扇子。”
謝楚河看著蘇意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心大好,道:“你天天揣著個孩兒,怪累的,我不能替你分擔,心里過意不去,自然要曲意奉承一點。”
蘇意卿甜滋滋的:“你最近越來越會說話了,可不像從前,悶葫蘆似的,可見是我□□的好。”
“那自然是夫人的功勞。”
兩人一路說笑著,不覺就到了地方。
馬車停下,謝楚河先下了車,然后扶著蘇意卿下來。
這里的寺廟,又和京都的不同,不若那般雄偉莊嚴,反而是飛檐致、門庭素雅,寺外綠竹掩映,頗有曲徑通幽之雅意。
來往的香客皆是靜默不語,滿面虔誠肅穆之。
蘇意卿還未進去,心中已經贊了一節。
因是禮佛,謝楚河不張揚,未令士兵將其他香客清退。當下就和蘇意卿一起,當作普通的上香人,慢慢地走了進去。
誰料還未到寺門口,斜里從那竹林中突然沖出來一個青的婦人,狀若瘋癲,一頭向蘇意卿撞了過去,口中大喊著:“我也不活了,我要和你們拼了!”
蘇意卿微微一驚,但謝楚河在邊,豈會容他人近。謝楚河疾步擋在蘇意卿的前面,手一撥,那婦人就倒飛了出去,狠狠地跌到了地上。
隨行的士兵們驚出了一冷汗,趕過去將那婦人按住了。
周圍的男香客都大驚,呼啦一下全部四散逃開,只有個別膽子的,躲在門后地看著。
那婦人跌得滿口是,嚎啕大哭:“你們這群惡賊,害死了我的丈夫,我如今沒有活路了,菩薩在上,老天你睜睜眼啊,怎麼不降下天雷把他們劈死啊!”
寺中的僧人慌忙跑了出來,他們知道大將軍今日要來,但此寺中的僧人們素來清高,也未予另眼相看,聞得出了事端,這才張了起來。
謝楚河上下看了看蘇意卿:“你沒事吧。”
蘇意卿拍了拍口:“不打的。”
一個上了年紀的枯瘦老僧過來,行了個稽首禮:“阿彌陀佛,大將軍駕臨,未曾遠迎,還恕罪。”
謝楚河冷冷地并不言語。
那老僧在大將軍面前亦是從容自若,他的態度謙卑,但神安然慈悲:“那邊的檀越,的丈夫原本是株州守城的士卒,不久前死于戰場,留下孤兒寡母,無人可依,這幾日,的子又得了重病,無錢醫治,故而來廟中拜求菩薩保佑。或許是之前見過大將軍,今日無意相遇,一時急,失了分寸,好在夫人無恙,老僧懇求大將軍勿嗔念,在此清靜之地,以禮敬佛祖為宜。”
謝楚河用淡然的目掃了那老僧一眼,面上微笑,眼中卻無毫笑意:“佛門之前,我亦不愿殺戮。”
他轉頭對士兵吩咐道:“拖遠一點置,別污了夫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