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府特意應薛元清的要求, 特意修在了朱門繡戶、烏門第云集的城南。府中的建筑形制效仿宮中，朱漆碧瓦的院墻、中又有金磚玉階，堂皇盛大的氣魄人。

“好一副天家氣象。”方大人拱著手贊嘆了一句。

薛元清笑了笑, 這聲稱贊可謂說到了他心坎里，但表面不免謙虛兩句：“不過有些略像廣宮，還能住人罷了，不值得如此褒獎。”

方大人捻了捻胡須。

面對未來可能是自己岳父的方大人，薛元清并不熱絡。相反, 他甚至表現出三分皇子的驕矜來。

宴請方大人之前, 薛元清告誡過自己：事未定下之前, 不必過于卑躬屈膝。

過于依靠岳家，必會被掣肘, 柳家就是前車之鑒。

而方大人也氣定神閑，對薛元清刻意造出來的一淡然視若無睹。

姜還是老的辣，他已經看出來了：不管現在大殿下看似多麼淡定從容, 他這麼迫不及待地延請自己, 必定是有所求。

只是……他還有些猶豫, 想再留觀一番。

“殿下這茶, 可真不錯。”

“是不錯, 這可是貢茶，每年不過數十斤敬上。本殿下這還是從……”說到這里，薛元清戛然而止：“從陛下親得的賞賜。”

他方才想說“從母妃得到的”。萬幸剎住了話頭, 沒讓人想起自己還有個被幽的娘。

說到母妃，薛元清頓時有些愣神。不知在安樂宮過得如何了……

方大人又呷了一口, 笑瞇瞇地把眼前人愣神的片刻收眼底：“這個茶杯，瞧著很是巧。”

“嗯……是尚宮局的制窯燒出的。”薛元清對應道。

如此重復了幾次，直到方大人將目之所及的什全部夸過一遍。

初時, 薛元清還驕矜地夸。同樣的話題重復了三四次，他也看出這只老狐貍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在著他先開口呢。

“這茶桌是金……”

“方大人！”薛元清恨恨道。

方大人的臉上毫沒有被打斷的不快，醞釀起淡淡笑意：“大殿下有何指教？”

“中宮傳來的喜事，您可聽說了？”

“某只是區區臣下，不敢妄自打聽宮之語。”

薛元清的臉又黑了幾分，忍不住諷刺道：“林皇后診出了喜脈，皇父龍大悅。此乃天大的喜事一樁，方大人為忠心耿耿的臣下，豈有不知之理。”

方大人見他在發怒邊緣，連忙安道：“原來是此事。某愚鈍，一時不曾想起。”

這次，他沒讓薛元清繼續試探了：“殿下可是在擔心皇后腹中之子威脅于您？”

薛元清點了點頭，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沒必要矜持。

方大人搖了搖頭，原來將薛元清急了的事竟是這一樁：“著實大可不必。”

“那腹中胎兒尚不知是男是，殿下何必自陣腳。”

“大人有所不知……皇父當時，問了一聲醫此胎可否是男是，可見關切之極。”

方大人胡須了：“哦？竟有此事？”

但還是道：“能不能生下來尚且是兩說呢。”

“大人是說？”薛元清子前傾，顯然這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下可什麼都沒說。”方大人笑得像只老謀深算的狐貍。

宮中之事，他一個外自然一籌莫展。能做什麼都看眼前的人了。

薛元清飛快盤算起他宮中剩下的勢力，越想越有些沒底。

他掌握的不暗子，在清理柳氏黨羽之際也被一齊發賣出宮了。——自然是熙和帝給他的警告。

這也導致自己元氣大傷，在宮中的勢力大不如前。

等等，宮中……還有一個可以幫到他的人。

薛元清一瞬間有了計較，對著方大人保證道：“本殿下自有安排。”

“不知方小姐何時……眼下王府空置，百廢待興，正缺一個主持中饋的主人。”

方大人毫不在意地擺手，仿佛兒只是一件貨：“小一切聽憑殿下的安排。”

“那就事之后，本殿下請下六禮如何？”

仲秋已過，安樂宮中沒了當值的花匠與灑掃婢，草木枯黃凋敝，一片余燼般的死寂。只有若若現的的沉鈍木魚聲，才昭彰著此尚有人跡。

萬壽節過了三月，此了連冷宮都比不過的清靜衙門。

最初的一月，數幾個宮們還心懷顧忌，若是陛下念及舊日分，或是皇長子求功，們的主子也會有時來運轉的那天。

門庭森冷、缺食的現實卻告訴們，這里外界隔絕了音信。過了數十日清苦日子，們才恍悟：原來貴妃娘娘，已經被大殿下放棄了。

收拾行囊、各奔東西之時，還不忘嘟囔兩句：養兒十數年，誼竟比紙還薄。娘娘不過遭逢些許挫折，就被心養大的親生子無拋下，當真唏噓。

偶然有幾句類似的嘆進了陳貴妃的耳朵，在佛前靜坐整夜。第二日出來時，面雖然平靜如昔，形容卻如同蒼老了十歲。

自此之后，終日事于佛前，期待佛祖平靜慈悲的寶相給予片刻的解。

大宮穿著一布麻走來——稍微好點的料子都被典當出去了，以換得娘娘與仆婢們的餐飯。好在安樂宮中只余三二人，依的家，還可支撐些時日。

“娘娘……”言又止地看著眼前的子。

陳貴妃披黯淡的褐，抿得蒼白，形容憔悴而枯槁。與曾經立于后宮頂端的貴婦人迥然相異。

端坐在佛像之前，念過一折經書之后緩緩抬頭:“何事？”

“殿下、殿下他……來信了。”

陳貴妃毫不遲疑：“燒了。”

“這……”宮抻著手躊躇不已。

娘娘現在看起來果決，日后若是哪一天回想起來，又后悔了可怎麼辦呢？

“最近宮中，發生了什麼事？”知子莫若母，能突然想起被忘了數月的人，的好兒子多半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難題。

“宮中最近發生的事……那可太多了。”這些日子，宮并未放棄對宮中態的打聽，只是不敢拿這些煩擾娘娘。

現在主子一問，就如竹筒炒豆子般一一說出。

聽到柳舒圓被休、兩位皇子封王開府之時，陳貴妃的神沒有毫變化。直到聽見新后宮，不過一個月就斷出了孕信時，才冷冷挑起了眉頭。

為妃十余年的經驗告訴，此事必有蹊蹺。只是，這事和一個冷宮棄妃何干？

“恐怕就是因為這事，元清才來找我的吧。他想讓母妃重見天日，然后跟十六歲的小姑娘爭寵麼？”

陳貴妃刻薄了一句，手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了信件。

宮低下了頭，不敢窺探信中言語。

直到，聽到自己的主子輕輕“嘶”了一聲。

陳貴妃本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待看清容之后，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惶然地再過目了一遍，良久，發出一聲輕笑。

滿紙荒唐言。

“娘娘？”宮怯怯地探問。

一個森涼的聲緩緩想起：“去聯系下，看宮中的暗子還有多剩余的。”

如果功，正好以此為籌碼，薛元清將贖出安樂宮。如果不功……那再好不過了，一個人侍奉佛前，的好兒子，怎麼能一個人在宮外當王爺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