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沂川帶著那幅字回去后,沈玉鸞心大好,那些無法明說的委屈不快,全都被一副字哄好了。
珠兒伺候沐浴時,還聽到哼著輕快的小調,像孩一樣玩著木桶里的花瓣。珠兒忍不住道:“娘娘今日心真好。”
“是嗎?”沈玉鸞捧起一把花瓣,玩心大起,在手中碎,緋紅的花順著的手流下,在水中暈染開,最后消失不見。
沈玉鸞轉過,趴在浴桶邊緣,滋滋地說:“珠兒,你說,等以后我出宮后,就去大街上擺攤賣字,怎麼樣?我的字寫得向來不錯,肯識貨的人愿意買。到時候賣了字,我就分兩份,一份給我買簪子,一份給你買花。”
珠兒搭腔:“等那時候,奴婢就在旁邊幫娘娘磨墨。”
主仆倆暢游了一番賣字為生的生活,沈玉鸞興致上頭,沐浴完后也不急著歇下,備好紙墨,練了一會兒字。
隨而寫,墨字抒發心快意。褚越和來時,隨手撿起一張地上散落的紙,再看提筆揮毫,肆意放縱,難得見到他也是一副好臉。
“何事讓你如此高興?”
“與您無關,您就不要多問了。”沈玉鸞用布去手中墨痕,隨口問:“您不是去慧妃那兒了?怎麼又來了?”
“今日十五。”
按照祖制,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宿在皇后宮中。
帝后大婚已經過去半年有余,二人早就已經說開,絕不同榻。只是主殿只有一張床,幾次爭執之后,皇帝爭不過,不得不去睡到偏殿。
好在儲宮上下都是他們的人,也無人敢把此事說到外頭。
褚越和將手中的紙放下,隨口應道:“你的字,寫得倒不算差。”
“不算差?那和大姐姐比呢?”沈玉鸞抬了抬下,得意地道:“當初我和大姐姐一起練字,是夫子親口說,我可比大姐姐還厲害。”
褚越和微微皺起眉頭,有些不滿這麼得意。“不說玉致的字另有風骨,并不算差。的天賦出眾,行文作詩,你哪一樣比的過?若是朕記得沒錯,從前還學著出過詩集?”
皇帝嗤笑一聲。
那詩集自然是沒多人買,被沈玉鸞自己花銀子包圓。
“那又如何。”沈玉鸞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臣的才華是比不得大姐姐,但總歸是有人瞧得上。您看大姐姐什麼都好,還不是逃婚了?”
“沈玉鸞!”
沈玉鸞重重哼一聲,撇過頭,越過他走了出去。
什麼好心,這下全沒了!
出門時路過梁全,大太監手中端著給皇帝的宵夜,沈玉鸞走過去幾步,又退了回來。
“娘娘?”
在大太監震驚地目之下,搶過托盤,一昂腦袋,在皇帝開口之前,快步走進了室。
褚越和:“……”
他無言地與梁全對視一眼,再低頭看看紙上快意瀟灑的字,無語道:“怎麼這麼稚?”
梁全:“奴才再讓人送一碗來?”
“罷了。”褚越和抬腳往偏殿走:“時候不早,歇下吧。”
……
褚沂川回去以后,便讓福公公把那副字裱起來,掛在了書房里。
而后他揮退眾人,獨自一人坐在書房里,面對著掛在墻上的字發呆。
桌上的燭火明滅晃,褚沂川的心思也跟著激不平。
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沒出一點破綻,連福公公也沒有發展不對勁。
此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饒是過去了許久,他回想起來仍覺得震驚。但等他坐下來仔細想,從前那些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有了這個理由之后,一下變得合理起來。
難怪皇上總是對皇嫂不假辭。難怪他明明覺得帝后不和,可皇上依舊給足了皇后明面上的寵。
帝后開春時才大婚,他識得皇嫂也是春天,從始至終,皇嫂都是那樣的,從未變過。從始至終,一直都是假的。
皇上知道,沈家也知道。必然是兩邊沆瀣一氣,聯手做出這種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一事。
那皇嫂是如何想的?褚沂川想。
只是一個姑娘家,一個是君,一個是父,即使不愿也違抗不得。也不是心甘愿宮,明明本該是與無關的事,卻被困在宮中,沒有姓名,沒有份,誰也不知道的委屈。
那真的皇后,那個名京城的雙胞胎姐姐,又去哪了?
褚沂川想到沈父的話。
出門遠游。
帝后大婚在前,出門遠游。是逃婚了吧?
世人頌聞的帝后緣,原來也是假的。
大驚大悟之后,他心中只覺諷刺。
他本就偏心皇嫂幾分,如今想通前因后果,愈是為皇嫂不平。那二人的恩怨糾纏,真假是非,也全都是那二人的事,為何還要牽扯到皇嫂?
到最后,所有苦果還是皇嫂一個人。皇嫂又何錯之有?
褚沂川牙關咬,他的視線盯著那一幅字,不知不覺指甲深陷手心,鮮順著指流下。
書房的亮了一整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恍然驚醒。
王府里靜悄悄的,連灑掃的下人也還沒起來。
他沒有驚任何人,自己理了手上傷口,披著晨出門。褚沂川沒乘馬車,沿街已有商販賣,他走過京城這條最繁華的街道,穿過煙火市井的喧鬧,獨自一人到了工部。
等柳尚書等員到時,他桌上的卷宗已經堆了半桌。
那些都是已經看完的。
柳尚書驚訝地問:“小王爺今日怎麼來的那麼早?”
“今日醒的早,在府中也無其他事,來的也就早了。”褚沂川平靜地說:“早些上手,以后也好幫皇上的忙。”
柳尚書夸贊:“小王爺可真是有心了。”
褚沂川不置可否。
他今日依舊在柳尚書旁邊看卷宗,只是不像往常那樣沉默旁聽。
柳尚書剛得一件差事,正在想要吩咐誰去辦時,便聽他在一旁問:“柳大人能否將此事給我去辦?”
柳尚書詫異抬頭:“小王爺?”
褚沂川道:“我在工部學了那麼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柳大人覺得呢?”
柳尚書微微一愣,覺得他與往日比好像有什麼不同了。但仔細一看,小王爺仍舊是平和謙遜的模樣,似乎并沒有變化。
……
褚沂川變得忙起來了。
他早出晚歸,開始辦自己的第一件差事,但每日仍然沒有忘記進宮去給皇嫂請安。
得到差事的當天,他就和沈玉鸞說了,“若是哪日我來晚了,皇嫂不必等我,一個人先用膳吧。”
沈玉鸞欣然頷首:“這是好事。”
“我在工部學了很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多做一些。”褚沂川赧道:“皇上在我這般年紀時,已經在朝中做出績,比起皇上,我還差的很遠。”
“不著急,不用與他比較。”沈玉鸞溫聲勸他:“你已經很出了。”
二人方認識時,褚沂川只啟蒙識字,讀的書也不多,后來發刻苦,他本來就聰慧,再加上努力,進度一日千里。從前沈玉鸞還可以在他面前賣弄自己那點學識,現在便是連他提出的問題也弄不懂了。
褚沂川卻不這樣想。
他心中已經生出一種迫。
皇嫂無依無靠,連的親人都不站在那一邊,就只剩下自己了。他在皇嫂面前夸下過海口,說是會保護皇嫂,讓皇嫂信任他,做皇嫂的靠山。而現在的他未免太弱小了。
那個人是天下之主,萬人之上。他怎麼比得過。
他要變得厲害,再厲害一點。若有朝一日,那位真皇后回來。他要能站在皇嫂的后,為皇嫂的底氣。
褚沂川抬起眼眸。
他面平靜地說:“等我以后在朝中站穩跟腳,這樣,以后皇嫂給我什麼事,我就可以辦得更加妥帖了。”
沈玉鸞想想,倒的確是這個道理。
心里也存了私心,若以后皇帝反悔,又怕的存在讓沈玉致介懷。還可以讓褚沂川幫。
要是沒有最好,出宮以后,此事就無人知曉,萬事大吉。要是真的發生,喝了那麼多碗甜湯,好聽話也說過了,總不能還不站在這邊吧?
沈玉鸞抿起,心中高興,面上也出幾分輕快之。起袖,親自給褚沂川夾了一筷子:“來,多吃點,吃飽了才好辦事。”
褚沂川慢吞吞吃了。
“我在外面聽說皇嫂有一個雙胞胎妹妹。”褚沂川不聲地問:“我從未聽皇嫂提起過,是與的關系也不好嗎?”
沈玉鸞一愣。
“我還聽說,與皇嫂長得一模一樣。是有多像?”褚沂川狀似不經意地問:“再過不久就是皇嫂生辰了,到那時,皇嫂的妹妹應該也會進宮來祝賀吧?”
“你問這個做什麼。”沈玉鸞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
旁邊珠兒也睜大了眼睛,張地屏住呼吸。
褚沂川眼角的余瞥過,將二人的神盡收眼底。
“我只是在外面聽說了,有些好奇。”
“出門遠游去了,不在京城。”
“那……”
“我不喜歡提的事,你以后不要說了。”沈玉鸞神冷淡。
褚沂川張了張口,猶豫再三,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他心想:他還不能說。
他不能說自己知道了。
他還什麼都沒有,只會讓皇嫂慌張擔心。皇嫂也還沒有信任他。
不信任也沒關系。他會變得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