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泠瑯還是狀若無意地提起了醉春樓之事。
侯夫人略微思索,道:“那幾個無賴只捉得了三個,敲打訓誡了幾天,前兩天應當已經放走了。”
怕泠瑯擔心,又補充道:“都是些平日里無事可做的閑漢,此番懲戒已經他們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泠瑯點點頭,也出欣笑容,心里卻打起了鼓。
已經放走了?看今日那男子的形,明顯不是會過面的樣子,三人躲起來了沒去找他,還是——
越想越是迷,如一團麻,從北坡林開始,事就愈發錯綜復雜。那種深陷泥潭的覺又涌了上來,泠瑯約覺得,李如海的死亡不會太簡單。
即便刀者一生未錯殺一人,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仇敵,相反,他仇敵不僅多,還相當難纏。
他從前就對泠瑯說,若是有那麼一天來到,不用替他收尸立墳,更不用報仇雪恨。他要離開,越遠越好,最好連云水刀都丟棄。
“我正是厭倦了恩仇,才帶你來到這里。孩子,我不愿你背負這些,它們太過麻煩,會消耗本該屬于你的人生。”
泠瑯不知道什麼是屬于的人生,只知道若是沒有這個溫和寬厚的男人,連人生都無法會。
所以牢記他過去所有的教導訓誡,關于刀,關于江湖。唯獨他最想讓做到的這點,從未想過乖乖從命。
不問恩仇,何其難。
四十歲的李如海想通的道理,要十八歲的李泠瑯接,何其難。
縱使前路是沉沉泥淖,深深林,也能用手中刀,劈開一條通坦路途,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攔。
盡數斬斷,筆直向前。這是信條,更是對自己的諾言。
泠瑯一面想著這些,一面慢慢走在回熹園的路上。江琮行在側,由三冬扶著,綠袖也在后默默,一時間誰也沒做聲。
天邊夕烈烈,橙糟糟融一片,地面鋪散著余暉。從滿地金橙中穿過,對周遭景渾然不覺。
江琮看出了的異樣,他輕咳一聲,低聲道:“夫人可是張?”
泠瑯愣了半晌,才意識到他指什麼,他以為在為二公主的賞蘭會而憂愁。
那畢竟是皇親國戚云集的大場面,雖是世子夫人,但進府幾個月來從未參加過這等聚會,更沒正經拜見過什麼長輩。如今一下子要出現在眾人面前接審視,有所忐忑,實在是正常。
雖然剛才本沒想這個,但泠瑯還是蹙起秀眉,做出怯楚之態。
“我,我沒關系的……”咬著,小聲地說。
江琮以為在強裝鎮定,了然道:“二殿下不是不好相與之人,至于旁的——”
他淡淡道:“更不必在意,應當是他們來在意你。”
泠瑯面上仍惴惴,心中猛跳一下,這個世子平時謙虛溫和的很,擺起架子來,還是很有那麼回事嘛。
那雙溫溫的含眼正注視著,漫天余暉中,青年的廓有種深刻的秀麗。
“夫人不必擔憂,自在盡興便可,”他微笑道,“一切有我。”
泠瑯不得不承認,他在某些時刻真的非常,非常。
人咽口水。
這條路走到后面,三冬扯著綠袖走遠了,江琮被泠瑯扶著,二人如傍晚散步的蹣跚老夫妻一般,極其緩慢地行在園子中。
他們挨得很近,能輕易到彼此上的氣息,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很低。遠遠去,就是一對有人在執手絮語,傾訴喁喁話。
但說的容,卻同話毫無關聯。
“二殿下長我五歲,我們兒時經常一起玩耍,”江琮緩聲說,“促狹,好捉弄人,便拉著我一起……倒是做了許多壞事。”
泠瑯抿著笑,想象不出江琮捉弄人的樣子,也是那般笑瞇瞇的麼,同上次介紹泡藥酒的蟲一樣。
“我落水生病后極出府,一開始偶爾來看我,后面漸漸來得便了……陛下一直未立皇儲,或許有心爭一爭。”
泠瑯心頭微,他這麼堂而皇之地議論這些,是不是不太好……
江琮看穿了心中所想,笑道:“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橫豎不過講與夫人聽,無需介懷。”
“去年皇太已立,二殿下便輕松自在起來,像過兩日的賞蘭宴,一年不知舉辦多回。賞荷會,賞會,甚至后院長了叢狗尾草,或許也能當做由頭呼喚眾人來賞一賞。”
泠瑯噗嗤一聲笑出聲,編排起帝,江琮是委實一點不客氣。
江琮停下腳步,嘆道:“二殿下好熱鬧,只是想找些親近之人玩樂一番罷了。所以屆時夫人不必張,自在些便好。”
他抬起眼眸,于落暉中深深凝視。
“夫人本就如此討人喜歡,何必費心經營呢?”他輕笑著說。
在那一刻,泠瑯幾乎要吊兒郎當地反問,那討不討你喜歡?但忍住了。
這個涇川侯世子,就虧在孱弱,出不得門。若不然,憑他這副漂亮樣貌和信手拈來的甜言語,不隨隨便便就勾得貴小姐神魂顛倒。
泠瑯頗有些忿忿,但也想不清楚這忿忿從何而來。
轉眼就到了四月初六,同那人約定好的日子。前一天,侯夫人卻告知了一個人意外的消息。
“殿下今日遣人來說,賞蘭宴不在芳園舉辦,改了京郊玉蟾山別館。”
無奈道:“說這回的蘭草是極難尋得的寶貝,在夜間開放,并且只開一晚……京中太干熱,唯有山中才開得好,屆時我們得需在那歇一晚,。”
“玉蟾山風景是極好的,泠瑯未去過,若是喜歡,多停留些時日也無妨。”
泠瑯自然乖巧應答了,心想這個二公主果然隨瀟灑,前兩日才臨時改變地址的做派,恐怕只有天家子才能如此了。
夜里,悄悄起,門路地躲過街上巡邏的士兵,溜到芳園后門。
那棵高大的桐樹下,果然已經候著了一個人。
泠瑯并沒有貿然現,而是悄悄觀察了一盞茶的時間。見男人不斷張,神似有焦急,而附近確實再無其他人后,才施施然從天而降。
落地輕而敏,沒有一聲音,男人陡然看見,竟是嚇得一跳。
“如何了?”冷聲開口。
男人聽出的聲音,忙行禮道:“小的,小的愚鈍……”
“嗯?”
“廚房下人眾多,小的查來查去,始終未看出哪位有異樣。”
泠瑯冷笑一聲:“辦事不力,還敢現于此?”
男人慌張道:“但據觀察,其中三人最有嫌疑——”
“說。”
“一個姓李的廚娘,負責打下手,刀工極為巧妙,一看便是練家子;一個姓王的年輕人,干些劈柴送菜的活計,世似不同尋常;還有個姓周的老漢……”
泠瑯聽見了自己所想的那個人,但并未打斷,任由鄧大磕磕絆絆地講述下去。
“他是主廚,手藝極好,頗得二殿下喜。但他為人沉默古怪,同廚房眾人關系都不太好,還極好飲酒,每日喝得醉醺醺。”
“這人有何異樣?”
“小的,小的聽說,他從未過上,即使是在三伏天的灶臺前,裳也穿得極為規整。您也知道,除非是——”
話斷在此,他眼看著自己,一副您都知道的樣子。
知道什麼?不知道啊,這個青云會的份是裝出來的,泠瑯哦了一聲,冷聲道:“這的確很有問題。”
“兩日后,二殿下會在別館舉辦宴會,”干脆地說,“你說的這幾人可否會去?”
鄧大面難:“這,小的……”
“想辦法讓他們去,我若能在玉蟾山看見他們,你此行便是功,到時候去留隨意,我放你一馬。若是我沒見著他們……”
森然道:“那就想想你那幾個同伴罷。”
扔下這句話,再次飛而走,瀟灑離去了。
說實話,誆騙一個青云會叛徒,泠瑯良心一點也不痛。這個組織當年發家之時,就是踩著無數無辜鮮建立起來的,如今過了數十載,創下的惡果暴行更是不計其數。
人人恐懼,人人臣服,它宛若一個眾所周知又不能宣之于口的咒文,時刻懸在頭上,就怕哪一天一不留神被奪去命。
風從耳邊掠過,泠瑯于屋脊檐角飛掠。此夜無星亦無月,漆黑暗沉,但穿梭其間,只覺得如游魚水一般愜意自然。
無論如何,已經知道掌握線索的人就在公主府上,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大海撈針,若是后日那姓周的不能去別館,那就自己去找他——
侯府后門就在下一個轉角,泠瑯心中盤算,腳下速度愈發輕快,好像真相就近在眼前,手可得——
猛然停住。
那株高大的,被藏了無數次夜行的杏花樹下,掠過一道影。
肩寬長,瘦削有力,一墨比此時夜晚更黑,他停在樹下片刻,而后翩然躍上另一道墻,向西疾掠而去。
他似乎沒發現,但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一腳把踢下墻的男人,那個讓捂著屁只能趴著睡的男人。
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還膽敢在這里徘徊?大膽小賊,是想對侯府不利?
泠瑯當即便悄然跟上,濃稠夜中,兩道影先后閃過街巷,未驚起任何一只晚蟲。
一點一點熱起來,背后刀的重量悉而熨帖,泠瑯盯著前方影,如鬼似魅一般保持在五丈外的距離。
侯夫人和世子,就由來守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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