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白的小薔薇將小區一周的鐵欄都織花毯。
奧星的復工通知也飛至各個員工的郵箱。
岑矜花了一周時間才完全適應正常的工作節奏,漫長假期帶來的后癥現在方方面面,尤其是一日三餐。
顯而易見,李霧的家常菜養刁了的味覺與胃口,公司的自助怎麼吃怎麼不對勁,冷冰冰的,毫無煙火氣。
一個中午,用叉子撥弄著餐盤里模板化的組合菜肴,愈發嫌厭,不由點開微信,給李霧發消息,意圖梅止。
岑矜:你今天中午吃什麼?拍張圖給我看看。
李霧:面條。已經吃完了。
岑矜:為什麼不燒菜。
李霧:你不在家。
岑矜:做飯又不只是為了給我吃,你自己也一樣要吃,面條有什麼營養。
李霧:……嗯。
岑矜:想你的飯了。
李霧:你那邊沒飯吃麼。
岑矜拍了張餐盤照過去。
李霧:看起來還不錯。
岑矜:跟你做的沒法比。
李霧回了個原始表的齜笑,似乎對夸獎頗為用。
岑矜譏嘲:你聊天很有我爸的風韻[齜牙][齜牙]
李霧:還好吧。
岑矜無言以對,關心起他學校況:你們老師有通知什麼時候返校麼。
李霧說:大概勞節之后。
岑矜:行吧,趁早滾回學校。
李霧:?
岑矜:我見不得自己含辛茹苦,還有人在家閑散愜意。
李霧:我也上了網課。
他口氣似莫大委屈,岑矜渾然無覺地敷衍一哄:哦哦弟弟辛苦。
李霧:……
岑矜一凜:省略號是什麼意思?
李霧:沒什麼意思。
岑矜:表達出來。
李霧可真是原始表的忠實擁躉:[愉快]
岑矜再難容忍:繼續用這種表不會有生喜歡你的。
李霧:那用什麼?
岑矜:別用表。
李霧:好。
岑矜職業病發作:請重新陳述一下省略號的含義。
李霧:不知道回什麼但一定要回你。
岑矜聽出幾分迫:我可沒你。
李霧:是我自己的習慣。
或許是他的回答太過真誠直白了,岑矜心臟遽爾一,似彈珠,在這種輕微卻異常的失重間詞窮起來。
最后只字未發,只回一個看起來毫無破綻的表:[齜牙]
結束對話。
李霧笑著倒置手機,剛要繼續一心一意寫講義,又停下來,把手機翻回,點開微信,回味今日的聊天容。
朝夕相對的三個月,他能覺到岑矜在自己面前逐步自在、松弛、不再竭盡所能地端著某種架子,維持著某種形象,雖然還是喜歡言語欺,但多半是調侃逗趣。卸下偽裝的,就是個矛盾沖擊又完自洽的存在,又天真,縝慎又隨,有一種的鋒芒,像瞇眼所見的。
李霧想象了會的樣子,平靜下來,專心攻完今天老師布置的全部課業。
收起講義,他回到廚房,開始四翻查,最后從櫥柜最上面一欄找到了全白的保溫飯盒。
燙洗一番,確認飯盒無損,李霧開始清洗食材,切切段,一頓煎炒熬燉準備妥當,已是下午六點多,他將做好的三菜一湯干干凈凈不一滴地分裝進保溫盒里。
提早下好單的跑員剛好上門,李霧用袋子扎,遞給他,再三叮囑:“久力大廈的奧星廣告,別送錯了。”
彼時,岑矜正在開會,做頭腦風暴,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正熱烈。
忽有同事來敲門,大聲嚷:“岑矜,有你外賣!”
岑矜困回頭。
那個AE又喊:“放你桌上了啊。”在座各位霎時噓不夠意思,大家都著肚子消化腦容呢,結果一個人吃的。
岑矜攤手喊冤:“我沒有!”
散會后,岑矜回到工位,只一個包扎厚實牢靠的圓柱形品,都看不出里面裝了什麼。
層層解開,才揭曉最終結果,是一只潔白的飯盒。
一怔,大概猜到它源自何,便取出手機確認,果不其然,有條跑短信提示,出發地是自己小區。
岑矜角微揚,放下手機,將飯盒拎出,開蓋。
鮮香撲鼻,是悉的氣味。
“好香啊――這是什麼――”路琪琪聞香而至,著的轉椅趕來。
岑矜不答,只坐回去,把幾樣菜盒挨個取出,在桌上一字排開。
最下層是湯,冬瓜排骨,澤濃白,還熱氣騰騰。
岑矜略略挑眉,又去找餐。筷子與湯匙都用紙巾裹得仔仔細細,捋開一看,是平日最用的兩位。
這一秒鐘,岑矜大腦里就一個念頭,五字真言:媽的沒白養。
路琪琪跟饞倉鼠一樣在一旁嗅來拱去:“這不是外賣吧,我看著不像啊。”
岑矜橫起手機拍照,笑意難褪:“家里送來的。”
“你家人也太好了吧,我父母才不管我死活。”
“是吧。”
路琪琪央求:“我能吃一口嘛?”
岑矜手懸空兜著,施舍給一筷子土豆牛。
“哇啊!”路琪琪雙眼放:“好好吃啊。”
還得寸進尺,亮出手里勺子:“我還想喝口湯嗚~”
“喝吧喝吧。”岑矜向來拿這種小可憐蟲沒辦法。
等路琪琪稱心如意地飄走,岑矜才又取出手機,邊挖飯邊給李霧發消息。
將自己拍的圖傳過去:托你的福,今晚伙食水平直線上升,還福澤周邊百姓。
李霧問:飯菜冷了嗎?
岑矜:還很熱。
李霧:嗯。
他又說:下班別忘記帶飯盒和餐回來。
岑矜:ok。
心里烘暖得就像飯盒底端的湯水:另外,謝謝你。
李霧:不用,我也要吃飯的。
岑矜心領神會地笑:噢。
沒忍住,又回了個頭表,蹭蹭。什麼懂事心大寶貝,要被他乖死了。
李霧不再秒回。
岑矜擔心他每天這麼折騰影響功課,又提醒: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李霧問:為什麼?
岑矜:你主業是學生,不是廚師,請把重心放在本職工作上。
他申明:我作業寫完了才開始弄的。
岑矜一天三個主意:萬一下次作業多呢,一天都寫不完,你還要時間做飯?盡管很激很開心,我還是會有力。
李霧不吭聲了,繼而低低落落地:哦。
吃飽喝足,岑矜將飯盒與餐去洗手間簡單沖洗一道,拾掇好,取出張紙巾手,而后開始修圖。
就是李霧送來的飯圖。
他在烹飪方面跟學習一樣追求極致,彩搭配極好,無需過多濾鏡修飾,即便把原圖直發到朋友圈,也能博來不點贊夸獎。
但岑矜還是簡單調了下飽和與亮度以顯重視,才將它po到朋友圈,并配字:反哺。
旁人不曉得收養了一個小孩,自然猜不這張圖、這個詞背后的涵義。
但悉的基本能揣出八,更別提當事人。
須臾,李霧點了贊。
又過了會,一條出乎意料的微信消息彈跳出來。
是吳復發來的,岑矜面僵了下,查看他文字容:祝賀你,耳機廣告大放異彩。
岑矜哂笑,順勢想涵挖苦些什麼,用來疊出足夠高度的優越。但理智告訴這樣低端且難看,所以最后的,千言萬語只匯兩個字:謝謝。
吳復問:在奧星覺如何?
岑矜回:還不錯。
吳復說:年前我看到你了,在久力大廈,我剛好去那邊有事。
岑矜:什麼時候。
吳復:元旦前夕,你跟那個小孩坐在窗口。
岑矜想了下:哦。
吳復問:他怎麼樣。
岑矜的好戰因子一下失控,冷譏:他是你的親生兒子麼。
吳復:問他況也只是客套話。
岑矜:跟你沒關系。
吳復非常平和:我知道,放輕松,今天找你也只是為了道賀。
……
退出聊天記錄,岑矜想將吳復刪除,最后還是作罷。分開后最好的面就是漠視,無論如何都要以此為準,強自己貫徹到底。
吃到一口暖心熱飯的好緒全被前夫橫來一腳踢垮,岑矜兩下額角,悶悶不快繼續加班。
―
四月下旬,春暖花濃,教育局終于確定開學日期。
五月六號,宜中學子返校,這座空寂良久的荒島終于再度被林木植滿,喧囂出應有的蓬生機。
只是學生還必須佩戴口罩上課,下半張臉礙,大家互瞧著都有新鮮勁兒。第一節 課結束,李霧端坐在座位上看書,睿一如既往來招惹,打探他半天問:“李霧你好像白了很多。”
李霧挑眼:“有嗎?”
“有啊,”睿拉下口罩,樂顛顛指自己:“你看看我呢,有沒有悶白點。”
李霧仔細判斷:“好像沒有。”
“靠,說句好話也不行嗎?你也黑,黑黑黑黑一直黑。”他惱怒。
李霧:“……”
這學期被得極其短促,李霧不敢懈怠,爭分奪秒地學,兩耳不聞窗外事。
現在這個班里,除卻睿,沒有再多的人與他深。主因并非上學期的風波,而是他們心照不宣知道,這位轉學生不會再在這個群久留。他與他們不同,他們大多后盾堅實,人生可試錯;而他的一往無前伴隨著極端與偏執,注定別無選擇。
他就像乍閃的星,一躍而過的白駒,只會留下短暫卻驚艷的殘影。
下學期期末考后,星輝升空,白馬嘶鳴。
李霧的相片與名字被高高裱高二年度榮榜第十七位。
年容冷峻,正視前方,似乎已目及更高的視野,更廣的天地。
一名普通班班生竟有這般兇猛的勢頭,這種現象在宜中前所未有,向來傲慢的實驗班學子都爭相跑去圍觀。
李霧一戰名,他注定為師生家長們暑期的談資,提起他多半嘖嘖稱奇。
取績那天,散場后,張老師把他去了辦公室,做升班前的最后道別,也想送他未來的希冀。
可等真正見到李霧時,竟容到近乎失語。
可能因為他太沉靜,太不用心,這種無可挑剔讓他不像個純粹的孩子,而是個無法行差踏錯的模板。
但啟齒時,還是用了“孩子”這個親昵的稱謂。
說:“孩子,我當老師快二十年了,真的極、極見到你這麼省心的學生,我不是沒帶出過清北生,但不知道為什麼,你的進步好像比他們還讓我驕傲,也更讓我不舍。”
掃了眼明的窗:“但你肯定要繼續前進的,我就送到這個路口了。未來你的世界會變得更大,路途也會變得更多,也許還有更多艱難阻礙,但你得相信知識就像一樣平等,會停在漂亮的屋頂,也會溫暖殘垣斷壁,所以不要停止學習,放棄學習,學習會讓你一直擁有信心,充滿信念,學習就是你的羽翼。”
張老師微微紅了眼眶:“你是齊主任帶給我的,現在我要給他還回去了,希明年此刻,我還能坐在這里,以一位一直關心你的老朋友的份,聽你親口告訴我你高考的佳績。”
李霧如鯁在,他長吸一口氣,面朝恩師,深鞠一躬。
張老師抹了下眼,笑送:“走吧。”
李霧字正腔圓:“謝謝老師。”隨即離開辦公室。
這一天是七月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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