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輕笑幾聲,再次嘲諷劉棉花道:“劉佑之你真是糊塗了,把家事拿到這裡來說,終究不大合適罷?”
在“有可原”後面跟著的,經常是“法無可恕”,朝堂上自然不是用事的地方,即便是次輔也不例外。
然而劉棉花對此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理直氣壯的迴應萬安道:“這既是家事,也是國事!聖人將修齊家治國一起提起,故而家事國事天下事哪能如此涇渭分明?”
如今萬安與劉棉花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再無一合流的可能,便毫不客氣的斥責道:“你真是胡攪蠻纏、強詞奪理!些許小事,你也纏著陛下沒完沒了,實在不統!”
劉棉花懶得與萬安糾纏,甩了萬安轉向天子,繼續奏道:“有些人企圖用淋淋的人命來迫方應,前有代替應役的左常順被害,後有蔡家慘案,故而才方應萌生退婚求去之意。幾條人命擺在這裡,萬安有什麼資格說這是小事?”
萬安卻不肯放過劉棉花,仍舊道:“人命案件,當然由有司置,何須勞聖裁?”
說到這裡,劉棉花也頗有圖窮匕見的覺,“聽說左常順被害之案,已經有嫌犯招供出是世襲錦衛千戶萬牛兒所指使,而蔡家滅門之案,坊間傳言也是萬牛兒所爲!”
聽到萬牛兒三個字,化天子終於覺察到,棘手的麻煩事來了——你在看熱鬧的同時,熱鬧也不會放過你的,萬牛兒是萬貴妃罩著的,而萬貴妃是自己必須要罩著的......
萬安很是爲君分憂,知道天子不便開口,便又主攬過話頭:“你也說了是坊間傳言。”
劉棉花當然不能對天子,所以他又轉回來朝向萬安,毫無徵兆的突然發了:“雖然尚未證據落實,但線索肯定是有的,也確實指向了萬牛兒,但爲什麼沒人敢查?府在哪裡?法司在哪裡?朝廷在哪裡?諾大的京城,就沒有負責的員出來問一句嗎!”
劉棉花這幾句話,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咆哮,甚至有幾滴口水直接噴到了萬安臉上,並伴隨著劇烈的手臂揮舞作。萬安愣了愣,然而劉次輔的咆哮還沒有結束。
“你萬安枉爲首輔,卻如此輕描淡寫,難道沒有意識到問題要害?如果連我宰輔婿遇到事,都只能含冤莫明,需要我這次輔大學士到前來喊,那百姓又會怎樣?這大明還有王法嗎?這江山社稷還有人心嗎?”
金臺上下衆人直看的瞠目結舌,次輔劉棉花在大家印象裡,向來走的是斂戲路,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這方面說是本朝影帝級別的也不過分,沒想到今天居然發了一次。對此衆人只能慨,影帝不愧是影帝,能者無所不能,激外放的戲路一樣手到擒來。
站在劉棉花對面的萬安已經驚駭莫名,劉棉花竟然完全不留餘地,這是怎麼了?這位同在閣十來年的老搭檔想幹什麼?
不止萬安,在大多數人眼裡,劉棉花的所作所爲,就像是用力推著方應不死不休的撞向萬貴妃,這和蛋石頭有什麼兩樣?他還想不想保住方應了?
早朝班位順序,在閣臣下面就是翰林坊局詞臣了。劉棉花對萬安咆哮後,彷彿仍未發泄完畢,怒氣衝衝的下意識轉了一圈,火熱的眼神便掃到後這些詞臣清流。然後大喝一聲道:“方應出清流,也歷任坊局,與你們原本是一脈,你們也站出來評評理!”
不過沒人出頭,因爲這裡面的況詭異莫名,弄不明白之前誰也不想把自己置於險地。劉棉花又指著公認的翰苑領袖徐溥說:“徐學士!你不出來說幾句?”
萬安又愕然了,劉棉花怎麼轉就找上了徐學士?這是唯恐樹敵不多、婿死的不快? 隨即他又想道,莫非是要破釜沉舟,著徐溥表態力方應?但是這想想就玄幻的......除非做過了幕後易,但那也無所謂。
不過詞臣裡其他人悄悄鬆了口氣,然後不由得在念叨:“怎麼又是徐學士?”
爲什麼說又是?在不久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當時聽說方應因爲毆打吏被抓進順天府,萬安和劉棉花爲此而吵的時候,有人就讓徐學士站出來說幾句。
然後徐學士狠狠的踩了踩方應,不顧清流臉面的主張嚴懲方應。最後卻不料行兇被抓的方應是假貨,然後徐學士就果斷出醜了。
閒話不提,卻說徐溥心裡已經把劉棉花罵了幾十遍,這兩人狗咬狗正有趣,扯他進來作甚?不過徐學士牢記了上次教訓,正所謂是非只因多開口,一不如一靜。他雖然不明白劉棉花爲何突然點名他,但他確定劉棉花肯定不懷好意。
既然對方機不純,那爲什麼一定要接招?只要接招,就等於一隻腳落圈套,所以徐學士思來想去,目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什麼也不做。
而且最關鍵的是,劉棉花此舉有些道德綁架的嫌疑,這在場中是比較忌諱的。如果人人都這樣行事,那就徹底套了,任何人都不想著事不關己的時候,被用大義名頭強行拉進來參與。
所以徐學士又覺得,自己不出面也是能被別人所理解的。打定主意後,徐學士便迴應道:“此事晦暗之甚多,我至今仍懵懂不明,子曰不知爲不知,所以不便議論。”
劉棉花“哦”一聲,就沒有下文了,也沒有像別人所猜測那樣進一步徐溥表態,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不過臨轉之前,徐學士從劉棉花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嘲諷。沒錯,是嘲諷,徐學士頓時心生不祥之,難道避開陷阱也能錯了?
話說此時萬首輔冷眼旁觀,而劉次輔已經再而衰、三而竭,此時也按兵不,丹墀上一時間靜謐下來。別人更不敢輕易參與進去,首輔和次輔的撕大戰,誰敢自不量力、隨隨便便的手?不怕當炮灰麼?
誰也猜不到接下來怎樣的時候,朝臣班位中終於有第三個人閃了出來!
他疾步到丹墀上,叩首奏道:“方應實有大功於社稷,縱然犯天條被貶爲平民,又自作自爲苦役,但終究是立功之人!如今他窘迫非常,非國家之福!陛下心存仁念,有所優容!”
是誰?是誰?是誰膽敢在這時候如此旗幟鮮明的表態?衆人頓時又興起來,顧不得端莊姿態,紛紛翹首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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