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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58章 我要看書......

換做別人如此質疑他的文章,方應不得擼起袖子,仔細爭論計較一番。但在商閣老面前,他鼓不起這個心氣,而且實在心虛。

雖然時常說文無第一,但眼前這位老大人卻是當世唯一一個有資本當第一的,起碼在八文領域是如此。

就算方應自恃通曉前後五百年,眼界高心氣高,但對三元宰相這種文人頂級就也只有甘拜下風的份,不能不服。

方應只能自嘆倒黴。被商相公這種三元及第大人鄙視了,那就只能認賬,在八文方面的實力差距有如天地之別,被碾本沒有任何反抗餘地。

也許是他老人家眼太高,凡是低於進士檔次的文章都看不眼,方應心裡自我安道。

而商閣老皺起眉頭,也覺得頗爲矛盾。方小朋友此人中見識和詩詞策論都是很拔尖的上等,和他這三朝元老侃侃而談也不落下風。

但寫的八文卻十分不流,反差超乎想象的大,這樣的奇葩是怎麼被教育出來的?

想至此,商相公旁敲側擊道:“令尊大才足以高中解元,貴府堪稱家學淵源,想必你自獲益匪淺。”

方應立刻大打同牌,唏噓不已道:“在下家境貧寒,徒有四壁,而家母早去,家父又爲了功名常年奔波在外。

所以在下只有時社學發矇識得幾個字,其餘時候無錢拜名師、覽羣書,唯有在社塾中廝混並胡自學而已。”

商相公頓時恍然大悟,到心中的謎團解開了。原來方小朋友從小就是放羊式的學法,純粹的野路子出,難怪學問駁雜不像正統路數。

再說年輕人若疏於管教,只怕也是耐不住枯燥的。不能靜下心來做那尋章摘句功夫,更不能沉住氣研磨乏味的八文章,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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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此看來,此子真能稱得上天賦異稟了,胡自學也能到這個地步,絕非常人也。

另一方面,商家並不是縣中名門族,商相公也是貧寒出,祖父打獵爲生,父親當過幾年低賤小吏,家境十分艱難。所幸岳家不錯,支持他在仙居書院刻苦攻讀,纔有了今日就。

所以方應自述寒門出的艱辛境遇,又引發了商閣老的共鳴,自腦補出若干螢囊映雪、鑿壁分粥的畫面。

略略追憶了自己年輕時候的讀書時,對比一下方應,商閣老嘆口氣。他放下了至高無上的文壇領袖架子,又重新拿起方應寫的八文觀看。

同時盡力剋制住自己,不做住鼻子這種傷害人作......再看倒是看出些優點來,發現這文章不全一無是,還是有可取地方的。

片刻後,商相公放下紙卷,點評道:“文辭樸實,文理出新,文氣恣意,只是不得其文法,看著糲凌,但尚可雕琢也。”

“謝過閣老教誨。”方應灰溜溜的行禮道,“今日叨擾多時,於心不安,在下就此別過......”

商相公擡手阻止了方應,“慢著!老夫這書院剛開張,還算幽靜。在道試之前,你不妨就留在這裡學習,飲食自有老夫承擔。至於家中,老夫會打發下人去送信,你無須多慮也。”

方應聞言歡欣鼓舞,幾乎要手舞足蹈。自己基單薄,有這種進修經歷也算是一種相當不錯的鍍金了!以後在外面談論資歷,便可以聲稱自己求學於商閣老辦的倦居書院!

當夜,單獨在書院中給方應安排了一間屋子。但方應的翻來覆去,明天將會有什麼境遇?商相公會不會直接對他上課?若是如此,這可是天下第一明師了,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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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過了三更天,方應才勉勉強強睡著,連續做了幾個好夢。

次日,伴隨著鳴聲,便有書院雜役醒了方應,並遞給他一張紙,“相爺吩咐過,這是題目,命你上午據題作文,午飯之前做完。”

“哦,敢不從命。”方應恭恭敬敬的接過題目,這是先做題再講題的模式麼?簡單用過早膳後,便在房間裡書桌上開始擬草稿。

其後花了一上午功夫,方應絞盡腦製出一篇例合乎規範的八文,又將稿子到了商相公書房中。

商相公接下文稿,又從手邊拿起一張紙,“此乃老夫上午新擬的題目,你拿下去作文,限期晚膳之前完。”

還作?方應到頭大,他費盡心思花了一上午時間才完一篇,正渾到完任務後的輕鬆,沒想到立刻又來一道題。

寫八文可不是寫雜文,那要一句一句的去摳,很費腦子。但方應不敢違拗商相公的吩咐,只得苦著臉接下了新題目,吃過午膳後又迅速回到房間,強迫自己坐下來,重新開始冥思苦想的構思。

到了傍晚,方應終於完了第二篇文章。連續進行了一白天高強度腦力勞,此時的他已然昏頭昏腦。

他勉強拖著疲憊的軀來到商相公書房,上了文稿。卻見商相公又從手邊出一張紙,“這是老夫下午擬出的題目,你晚膳後開始作文,限期三更時做完。”

還...還有?方應呆立在原地不,他整個人都麻木了。商相公連續催促了幾聲,方應才從癡呆中微微醒過來。

他神思發懵的再次接過題目,連續使勁看了好幾遍,才集中了三分注意力,勉強將題目看進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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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不由得冒出破題、承題、起講等概念......立刻像炸了膛似的,很想蹲在地上大吐特吐。

痛苦,非常痛苦。方應很想扔下題目,闖出書院,直接逃回家去。但是轉念又一想,能在倦居書院進修,乃是自己的機會,怎能就此當了逃兵?那樣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大概今天的遭遇是商相公考驗自己的心和定力,如果當了逃兵,那自己就徹底失去了這次機會,所以一定要忍住。

想想古代張良求學於黃石公,不也是三番五次折騰?沒準牛人授業都有這個癖好,習慣了就好。

抱著通過考驗的堅定信念,方應撐起強大的意志力,在晚膳後繼續挑燈夜戰,寫起今天的第三篇八文。

不知不覺,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文章寫完沒寫完,不知道。

到了次日,依舊是鳴時間,書院雜役在門口醒了半睡半醒的方應,不由分說塞給他一疊文稿。“這是你昨天白天寫的兩份文稿,相爺已經修改批註完了,你自己拿去揣。”

方應心裡一喜,今天看來不會繼續昨天那種寫到吐的生活了,要以講解爲主?

卻聽雜役又道:“還有一張是題目,與昨天規矩一樣,相爺限你午膳之前作完稿。”

什麼?還要做題?方應腦子中嗡嗡直響,彷彿有幾百個蜂繞來繞去。

最後雜役進了屋,從書桌上將方應昨夜那也不知道寫沒寫完的文稿收走了。

方應看看手裡的題目,悲鳴一聲,已經吐不出來了......今天確實和昨天的規矩一樣,依舊是上午、下午、晚上各有一道題,限期作完。

這絕對是考驗,事不過三,不能臨陣逃,我要效仿張良!方應在昏昏沉沉中咬牙切齒,不停對自己打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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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第三天,依舊是這套規矩,上午、下午、晚上各一篇,同時得到了前一天文章的修改批註,出時間進行研磨和揣

而且方應從雜役口中探聽口風,好像明天還是這套規矩,沒有任何改變跡象。難不在道試之前,商閣老只要自己瘋狂答題作文?

恍惚之間,方應彷彿回到了上輩子高考前的時。那也是一個瘋狂做題的年代,每天除了做題還是做題,一直做到天昏地暗。

想至此,方應仰天長嘆,老天爺開什麼玩笑!穿越到了大明朝,還要來一遍這種填鴨式應試教育麼?

做題做到吐不出來的方應來到書房,對商相公哀求道:“素庵先生,我想看書......”

素庵是商閣老的號,以如今的關係,方應這樣稱呼一聲先生不爲過。看書雖然也很枯燥,但比起一天三篇八文,還是舒服多了。

正在批改文章的商相公擡起頭,淡淡看了方應一眼,訓斥道:“看什麼書?做你的文章去!”

方應由衷而誠懇的說:“經書纔是本,八不過是一種文章技藝,八時文也不能代表全部才學,不可捨本而逐末。”

商相公輕笑幾聲,駁道:“若連八文這種東西都寫不好,還敢說什麼有才學?何況你已經有了經書基,眼下又是道試在即,故而當務之急並非研經探微,就該磨練技藝。”

想了想,商相公又道:“若你進修過後水平還不足,就不要去參加道試了,免得自取其辱。”

連軸轉寫八文,已經快寫瘋了的方應自暴自棄道:“晚生就這水平,丟人就丟人,秀才到手纔是實際,按規矩縣案首必定要過關。晚生不信,其中就沒有辦法了。”

商相公笑道:“你這小小生當然不怕丟人,但老夫怕。道試文章說不定要進題名錄的,若你的破爛文章流傳出去,是老夫臉面無

你的面子值什麼錢?墜了老夫面子才罪莫大焉!所以,你還是抓功夫磨練技藝去,不要在此浪費時間了。”

方應臉皮都快被商相公吐槽篩子了。毒舌,絕對的毒舌,毫不留的毒舌,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寬厚長者嗎?

方應算是看出來了,無論商相公怎麼說,勸也好,激勵也罷,甚至不惜使了激將計,但目的只有一個。

商相公的底線是異常強、並堅定不搖的——方小朋友繼續連軸轉的練八文去,寫吐了不怕,繼續練到吐再說。

幾乎被題海戰淹死的方生想起史書上對商輅的蓋棺定論:平粹簡重,寬厚有容,至臨大事,決大議,毅然莫能奪。

他原先還奇怪,一個人怎麼會同時備寬厚大度與原則強兩種看似矛盾的品質?但這下他總算會到了。兩種之間的區別只在於,有沒有值得去堅持的目標。

“道試之前,一直就如此了?”方應仍不死心的問道。

商相公點點頭:“不錯。”

去他的張良,去他的黃石公!原來這不是故意考驗心,這本就是要自始至終的折磨人啊!商相公下輩子投胎後,一定是五百年後高考班的班主任!

在幾天之前,方應做夢也想不到,他在倦居書院的進修生涯是如此痛苦不堪,而且漫漫白晝、漫漫長夜不知何時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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