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七年上元夜，先祖任吳郡推，攜外宅登虛江縣北關城樓，飲酒觀景爲樂。居高而視，指點笑談。縣中富室皆稱羨，來年重金邯鄲學步，引以爲本城風尚矣。其時街道彩燈無數，與月相映，照如白晝，河燈亦首尾相連，之如游龍。又有煙花火此起彼伏，百藝雜耍極盡所能，另遊人擁如，不可旋踵，只隨勢而走，不由自主。

先祖酒酣忘形而意興大發，詩詞記之，題爲uuuuu。至今已散佚不可考，疑似有數風流人還看今朝之語。

縣中無名生員以詩譏道：君王尚與民同休，大人卻在北城樓。人同憑闌干立，月照關防遍錦綢。恣意高閣齊下視，笑指遊人若蟻螻。（原創詩詞嚴穿越者抄襲）先祖則評日：彼輩專會濫逞口舌，只爲羨慕嫉妒恨爾，小書生本，雖千百年亦如是，其實恨不能取吾而代也！”

一一以上摘自李佑後人筆記。

過完元宵節慶，李推回到府城。恰好趙二老爺題寫的楹聯製作完畢，掛在了他的推廳。上聯爲：法令導萬民，以律繩人；下聯爲：刑罰**，以正誅邪。

王同知觀之道：“戾氣太甚。”

接下數日，李推宵旰食，清理積案，新上任做點除1日弊的樣子也是人之常。也是這段時間正逢春節期間，新案子幾乎沒有，其他政務更，李推才得以專心理積存的1日案。

其實推廳裡的案子大都是縣裡報上來需複覈的，理起來想省事真能省事的一一編幾條看法批個同意即可，不過李佑多還是勘驗了一番。

到月底時，積案爲之一空，同時滯留犯人該放的放該轉的轉，正好蘇州織造局來要幾個苦役，又把黎道士等幾個判了徒刑的人犯罰到織造局做苦役。頓時府衙獄大治，倒也博得了幾聲李青天之類的好。

這裡要說明一下，徒刑三年之類的刑罰並非是關大牢裡三年，國朝沒有坐牢算刑罰的說法。徒刑其實就是罰犯人作苦役去，多是鹽場、礦山之類地方，也有投邊充軍的。

這日，李佑閒坐無事，起踱步出廳。

推廳和府衙大堂、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相鄰而居，大部分小吏都在這個院落裡辦公。李推出來巡視，所到之，小吏無不噤聲垂手而立，積威之下未有敢稍有輕慢者。

此時有門子上前道：“稟告推老爺，有個從虛江來的黃老爺要拜見你。

這黃老爺不是別人，正是陳大人邊的黃師爺。本來他當初打算和陳大人分手，憑著舉人功名去謀一任知縣當。畢竟他只是陳家長輩所託，來給場新手陳英禎當幕僚的。

上個月他看陳大人做日漸威，又有可能去京師在六部升個員外郎的職一一這種就不需要幕僚了。於是黃先生萌生去意，要去遠方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誰料陳大人居然一躍而爲巡道，而且還是個上頭沒有按察使的巡道，本來去意已決黃先生便迅速回心轉意，繼續給陳巡道當幕友師爺。懂場的都知道，這個幕僚位置可比知縣舒服多了。

對於黃先生的回心轉意，李佑當然是熱烈歡迎。若陳大人邊真換個人，那不定是怎樣的況。面對未知的可能，還是黃先生比較親切，畢竟是一起分過贓和一起嫖過娼的鐵。

李佑迎至儀門，見禮道：“黃先生！有失遠迎了。”以前李佑都是尊稱黃老先生的，如今隨著份地位的變化，自然而然把這個老字去掉了。

黃先生還禮道：“幾日不見，李大人更有風範了。”

李佑便請黃先生去推廳後堂喝茶。

“我所來有二事。”黃師爺與李佑之間用不著寒喧客套，直接開門見山道：“一是爲陳巡道在蘇州府的署。”

李佑答道：“此事我也留意過，昔年的按察分司署荒廢久矣，重新修整需要一些時間，完工之前還請陳巡道駐於府公館。當下王同知署理本府，先生可與他詳細計議，畢竟工匠、役夫、用料都需經他允了。”

黃師爺點點頭繼續說起第二件事，“陳巡道離任虛江，總得有個張羅，你是本地人，由你可好？”

“包在本上。”李佑一口答應道。這所謂的張羅自然就是地方離任的慣例事項。

什麼表示功德的萬民傘，表達百姓依依不捨的靴禮，還有父老沿道設席相送之類的，由李佑這個本地人去安排自然更方便。

隨後李佑又陪黃師爺去見王同知。出了推廳，黃師爺想起什麼說：“朝廷給分巡道的公文暫且都由府衙代收的，先去經歷司取了。”

一路走來，黃師爺見所遇胥吏皆斂手屏氣肅容的避道爲禮，不笑道：“李大人任推不過區區一月，竟有如此威儀，令我刮目相看也。”

李佑對此不免也有些得意道：“此輩人心盡在本掌握，還拿不住小小幾個胥吏就是笑話了。”

行至經歷廳門外，聽見裡面有人閒聊，恰好裡吐出了李推三個字，李、黃二人不由得停住腳步細聽。也是因爲他二人一路過來時很安靜，所以房中人沒有覺察到。

一個年輕聲音道：“向來聽說李推是個不拘禮法的風流名士，但所見卻完全不同，嚴厲得很。我本刑房小吏，暫充在此收發公文，等新經歷、知事上任，回刑房後在李推宮手下，日子便不好過了。”

又聽另一略顯啞的聲音道：“未必見得。你沒聽過新上任三把火的俗語麼。”

“看三國故事，諸葛孔明新投劉皇叔，先燒了博坡、新野、赤壁三把火，所以有了新上任三把火的典故。你是說，李大人只是做幾日勤樣子？”

啞聲音不屑道：“諸葛孔明三把火是什麼我不知道，李大人勤不勤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老爺的三把火。”

年輕的聲音彷彿來了興趣，問道：“莊老先生不愧是前輩人，可否詳述？”

“說說可以，但林小哥你是不是見見我家兒…”

年輕的聲音趕道：“在下寧可不聽了。”

“那我偏要說。第一是立威。老爺上任要立威，就像婆婆要對新媳婦立規矩一個道理。他新上任是個外人，衙裡我等胥吏都是多年本地老手，他不做出點姿態如何能警示我等？常見便是漫不經心抓個胥吏的錯打一二十板子，既不輕也不重。李大人雖沒這樣做，但整治胡班頭也是一樣的效果，這就是立威，要從氣勢上倒我等地頭蛇。認識到這一層，就沒什麼可怕的，你啊，認識還需要提高。”

啞嗓音的莊前輩喝口水繼續說道：“第二把火示能。隻立威還不夠，那外強中乾，外厲荏。新上任的老爺還得顯出一付諸政務，明強幹，不易被矇蔽的樣子，如此才顯得高深莫測，我等胥吏心懷敬畏。那天案子你也去旁觀了，李大人是不是這樣子？

再看看你自己，便是被李大人攻破了心防，修煉遠不到家，簡直丟我等胥吏的臉皮！”

門外黃先生忍不住低聲道：“說的甚好，經驗之談，還編條理，真乃妙人。”

剛吹了牛，就了胥吏專業現場教學案例的李推宮臉發青，估計也有心思被穿後惱怒的原因。擡腳要進去，卻被黃先生攔住了，示意再聽一聽。

聽到裡面年輕聲音，也就是被喚作林小哥的不服氣道：“前輩你說當下如何應付是好？”

“自然是謹慎恭敬，小心侍候，事務不要有疏，其他活絡事以後風頭過了再說。”

啞聲音敦敦教導道。

年輕聲音輕笑道：“還以爲有什麼高明主意，那與在下有何區別？”

“你懂個什麼！我這是心有章法，有意的退避三舍，避敵鋒芒；你那是手足無措，盲目的風聲鶴唳，懦弱畏懼。能算一樣麼？”

“還是沒見不同，如果李大人一直把火燒個不停，那就一直退避三舍避敵鋒芒？”

“廢話！那就不是燒火了，是我等自認倒黴，遇到了真正的狠角，天意豈是我等人力可以扭轉的？人家是富，我等是賤吏，一力降十會的，老老實實等著他離任罷。”

年輕人也不爭辯，又問道：”還有，你說的第三把火是什麼？”

莊前輩拍額道：“險些忘了說。第三就是巡視。前兩招使出了後，老爺就該找個出其不意的時間在衙各巡視。一來繼續嚇唬震肅我等胥吏，二來挑錯查缺，三來觀察我等的態度。此時我等要加倍的小心謹慎，說不定下一刻老爺就出現你面前…”

正聽前輩教誨時，林小哥突然張大了久久合不上，面容也變得極爲慘白。因爲他看見臉鐵青的李推影出現在房門，而茫然不知的莊前輩背對房門，中正道“說不定下一刻老爺就出現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