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因爲要回虛江過正月十五,向王同知辭行。王同知道:“李大人如今位置坐穩了,該搬至府城,免得時常來回。後衙可給你換個大些的宅子,”
李佑搖頭道:“還是小,須得另尋地方。”
來本府爲的都是外地人士,一般況下邊不會帶著太多人,只需臨時住所而已,後衙宅足夠了。而且任職地又不是老家,沒必要置業。這時代人心都是要落葉歸,就算在任上撈了點也得送回老家去求田問舍。誰也不會真把任職地方當終老之地,哪怕是在京城做到了宰相閣老,一樣要回故鄉養老。
前知府大人爲何窘迫的在生死關頭也不拿出銀子買糧填窟窿?並非貪到命都不要的地步,實在是因爲他把銀子都送到老家了,估計已經花了不,殺了他也沒辦法再及時運回來。
說起後衙那幾個宅,除了知府專用的宅院,都是簡單的前後兩進各三間房子,最多加個小偏院。對別人估計是夠了,但遇到李佑全家來住的況肯定不敷使用。總不能做到推了還讓妻妾婢一齊著住,尤其李佑是本地人,更不可丟了面子。他現在家財說數百兩,在蘇州府買個差不多的宅子大概只需一二百兩,肯定買得起。
先談完私事,王同知又說起今曰的案子,因爲他署理府衙事務,所以判決需送到他這裡簽押,特別是涉及到徒刑以上的案子。“黎姓犯人判的重了,本改爲徒刑三年。”
李佑解釋道:“賊道黎易常唆母害子,下以起意殺人判,按律當流三千里。”
“說他起意殺人真是有些過,不過貪圖銀錢而已。再說這流刑多年來名存實廢,基本不用了,罰他徒刑苦役即可。況流三千里須報上憲複審,何必自尋麻煩。”王同知表達了不同意見。
作爲上司,王同知的態度相當誠懇了。習慣了強勢上司如陳大人者,李佑有時都覺得王同知實在過於和藹。
“老大人真乃仁人也,下無有不從。”李佑同意道,黎道士和他沒有切利害關係,最後判什麼樣無所謂。
“並非是本寬縱人犯,還是事出有因,司獄司的常司獄方纔來這裡向老夫討人,求本不要流放賊道三千里。”
李佑頓時明白了,不罵道:“這些懶骨頭。”
按規矩,流放人犯,需要派遣衙役一路押送,謂之遞解。先到上級那裡複覈,複覈完了再將人犯押送到目的地。
對衙役來說,遞解人犯流放堪稱是人生最大慘劇。耗時數月,又苦又累又沒多油水,還要擔驚怕在路上被犯人跑了,而且去的是邊荒煙瘴之地,弄不好自己都病死在異鄉回不來了。天下還能找出更讓人堵心的差事麼?
改徒刑便皆大歡喜了,犯人高興衙役也輕鬆。苦役自然有輕有重,其中關竅都是這幫衙役小吏撈油水的機會。
所以那常司獄才找王同知打點求人不要判出流放三千里。再說黎道士好歹也曾是個知觀,這麼多年香火錢攢下來,也該有點積蓄,值得去榨一榨。
折騰半天,又讓王同知順勢賣了人得了實惠,李佑心裡嘆道。王同知上次放了胡班頭,本回又寬免了黎道士,一路跟在自己屁後面唱紅臉當好人賺好,簡直猥瑣的沒法形容。當然李佑也不會傻到去點破。
只見王同知須微笑道:“你我堪稱寬嚴相濟,相得益彰啊。”
你老人家就差沒說合作愉快了,不過李佑突然醒悟過來——從此之後,難不爲了樹立威嚴幹練形象,判案風格偏於從嚴從重的李推將會爲王老大人源源不斷的可名利雙收的提款機?關鍵還是李大人自己主選擇了這條路的…多疑多思的李佑又猜測起另一種可能。王同知這樣一次兩次也還罷了,若是回回如此,府衙中人也不傻子,大家都知道了李推的判決在王老大人那裡可以輕易修改,那他辛辛苦苦樹立起來的威信豈不然無存?或者說威信都轉移給了王老頭?!
不會真發生這種況罷?看著王老同知,以後或許是王知府那親切坦誠的笑容,饒是機變百出的李佑一時也真拿不定主意。他當初給作風強勢的陳大人當屬下時,都不曾有過如此沒辦法的覺。
最終李佑只好暫且掛起念頭,等萬一真出了那種狀況再見招拆招罷。他不得不服氣,再平庸無能的人,在場打滾三十年也能修煉出點神通了。
可嘆在年輕的李推眼裡,王老同知上總是有著揮之不去的平庸無能四個字。
閒話不提,王老同知這點目前還無傷大雅的心眼影響不了李推的好心。卻說李佑正月十五曰上午到了虛江縣家宅,發現家中從大門到各房,都掛上了大小不一各異圖案喜慶的彩燈,節曰氛圍極其濃厚。
此時妻妾婢(說起來由於老爺立不正李佑家婢真是一定要掛在妾後面的)們都聚在堂上議論著什麼,齊刷刷的一白襖。不要誤會有喪事,人正月十五穿白是習俗。
“怎麼了?”李佑說。
半婢半妾的梅枝搶在前頭代表劉娘子回答道:“家裡想在北街上租個樓面看景,誰料租不到,還被人貶損了一頓。”
這可稀罕了,初步達到居移氣養移境界的李佑沒有暴跳如雷然大怒,發現了珍稀一樣很好奇的問道:“是誰不開眼?”
原來以這年頭風氣,正月十五比元旦時還熱鬧,和中秋類似,都是傾城出遊的夜晚,也是封建社會裡男勾搭殲的夜晚,有詩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又見去年人溼了春衫袖。花燈綵棚火煙花之類民俗的是個國人都知道,虛江縣還有百戲雜耍、河燈、舞龍燈等節目。
窮有窮的過法,貴有貴的過法,富貴人家常常會租下臨街樓面,全家齊聚一堂,居高臨下觀燈看景,這也是一份象徵份的面。虛江縣最繁華的街道和水路就是從縣城中心到北關、再到城外虛河這段,統稱爲北街。
李佑家裡,李父李母過年回了老宅,李老爺長時間不在家。留守的妻妾婢們商討過節時,在孃家有過經驗的劉娘子忽然提議租樓看景,到大家一致歡迎,並認爲這是七品李家應有的場面。昨天主人們便打發管家李四去找地方,但可惜太遲了,北街兩邊的樓面大都被訂下了。
更要命的是,好容易打聽到有個空閒樓面,結果居然是嚴家的產業,李四去談的時候白白被嚴家管事給辱了一頓。
“是小的無能。”李四請罪道。
李佑擺手道:“與你無關。”
拋開嚴家不提,李佑對租樓觀景的事其實是無所謂的,但看到妻妾婢們的希冀目,爲男人能說一個“不”字麼?又不是超出了他份能力的非分要求。
可他也變不出樓面來,去找個人家一更是笑話…李佑剛要開口時,突然從後院方向進來個人兒,原來是隔壁的李姐。
不要質疑李姐怎麼從後面冒出來的,家後院和李佑宅後院是打通的,然後李姐過來就不走正門了,李家人都習慣了這點,有時候老爺在後院忽然消失也更不奇怪了。
李姐見了李佑掩驚喜道:“哎呀,李老爺回來了。”
驚的太假,我就不信沒人給你通風報信…李佑調笑道:“姐兒在那邊春閨寂寞了來尋熱鬧麼。”
李姐掏出一錠銀子塞給李佑道:“我的大老爺,拿好了,這是你本月的冠名費。”
堂中衆雖然對不肯當妾只肯做外宅婦的李姐心思不一,但提起這個冠名費都忍不住笑,照顧老爺面子纔沒有出聲。就是李環那本《黛玉觀園記》封皮印上“探花先生指點徒弟”字樣的費用,好像已經寫到第四五冊了罷…李佑看著手裡銀子,十分無語。當初他手頭窘迫無比,爲了每月十兩銀子和姐兒討價還價講了半天(金寶兒也是幫兇),堪稱人窮志短馬瘦長,回想起來真是穿越以來最丟人事件之一。
誰料到之後轉眼間做發財,每月進賬上百,本不需要這小小十兩銀子改善生活了。可李姐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仍然每月挑著李佑在家的時候把十兩銀子送過來,爲李家部的一大例行笑話。
“怎的只有五兩?”李佑發覺銀子分量不對。
“老爺不如問問自己罷,八月你寫了個生怕多累人,之後有沒有更新?現在給你一半就不錯了。”
梅枝對李佑不提正事和姐兒打罵俏不滿道:“老爺,你說今晚怎麼辦?”
“急什麼,老爺自有辦法。”
梅枝提醒道:“一定不能丟了我家娘子的臉面!”
金寶兒這時出了個主意,“要不全家乘一艘船,沿水而行?”
“那樣視線不佳。”關繡繡說。
李佑神一笑,“不必擔心,今晚我李家定會爲全城最風的一家。”
李姐不信道:“沿街最好的樓面都被租走了,今天妾路過時看到無數大燈綵棚都已掛好,從二三層一直垂到地面,只等天黑點亮了互相誇耀。老爺有這個本事如今也遲了,怎能比他們更風?”
“打個賭?”
李姐問道:“那以何爲注?”
李佑看了一眼金寶兒厚著臉皮道:“姐兒輸了就和金姨娘一起睡,等著老爺嚐嚐一龍雙味道。”
衆得齊齊一聲“呸!”
李佑大笑道:“誰不信誰就與老爺打這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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