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衙門,黃師爺見李佑面有憂煩,問道:“小子何愁?”
李佑心道,這黃師爺老於世故,不妨聽他一言,便答道:“有一事,還請老先生指點。”將劉巡檢婚約之事詳盡道來。
黃師爺拈鬚沉思,又過了半條街,才道:“以吾看來,委實想不出劉巡檢如何給的你做。那劉巡檢似是騙親,即便婚後你家持約悔婚,又如何得住劉巡檢的勢力,退不退的還是兩說。但又以吾觀,劉巡檢雖然許多事不檢點,但也並非出爾反爾、言出無信的人,此事怪哉,我也看不。”
黃師爺和李佑到了北關外,去尋那趙秀才,卻見門口家僕道:“主人已等候多時了,教二人來了不必再進屋見禮,且等主人出來一同去河邊。”
又過了片刻,趙秀才出了門,見到二人就道:“賢兄賢弟,可算來了。”
三人見過禮剛要敘話,遠遠的跑來一個衙役,便跑便呼:“黃老先生,大老爺傳你速速回衙!有火急公事,耽誤不得!”
黃師爺頓足,憾而懊惱道:“可惜,作了幕僚便不由己。上司有命,今晚不能與賢弟歡聚了,抱歉抱歉,改日爲兄做東道賠禮,還請賢弟多多諒解。”走之前又對趙秀才耳語道:“李典史無酒不詩,賢弟要招待好了。”
著黃師爺遠去的蕭疏背影,趙秀才嘆道:“這般巧合,你信麼。”
李佑搖搖頭道:“不信。”
想當年,黃師爺也是翩翩純一年,生平不曾近。有同窗趙某謊稱要與三四好友泛舟於某湖飲酒作詩,邀了黃師爺。待到黃師爺上了畫舫,只聽那趙同窗摔杯爲號,一聲令下屏風之後閃出五六個刀斧手,將黃師爺圍住。這些刀斧手個個貌風,皆持有刮骨的鋼刀,可憐那年黃師爺在水上無路可逃,拼死抵抗仍被攻破了金。待到天明,黃師爺醒來發現不但無寸縷,舟中一件裳也無,困居船艙,天天不應地地不靈…
往事不堪回首,黃師爺今日焉敢再上趙秀才的賊船。
趙秀才一指河邊道:“不提這個無趣的假正道,你我且安步當車,去我家陋船上飲酒作樂。”邊走邊說:“昨夜會了些其他朋友,聽說你在北丘寺殿門題了惟是袈裟披最貪一詩?”
李佑謹聲道:“小子一時憤起,遊戲之作,當不得真。”
“此詩做的有趣味。”趙秀才激賞道。“毀僧謗佛、貪花好,李小先生真不愧是吾輩中人!”
您這是稱讚?李佑謙虛道:“趙相公太言重了。”
趙秀才轉頭似笑非笑道:“你口口稱吾爲趙相公,這是贊耶?諷耶?”
李佑無語。見了別的秀才,稱一聲相公,乃是恭敬。但以趙秀才的家世,年紀又三十七八了,口口聲聲提醒他這把年紀了纔是個秀才,這是恭敬還是諷喻?
爲難了。趙老爺?他又不是家主或者舉人。趙員外?太可笑。趙三郎?又不是親戚。趙先生?也不合適。趙前輩?更不可能,李佑又不是科舉中人。好像黃師爺介紹過,他名良禮,總不能直呼趙良禮罷。
最後李佑稱道:“趙大人。”很市井很俗氣。
趙良禮怪道:“你這人年紀輕輕怎麼如此拘束,傳聞並非如此啊。”心想難道真如黃師爺所說,此人有酒才能放得開心懷?他不知道李佑正發愁自己的婚事呢,哪有心應酬。
閒話間,來到河邊碼頭,趙良禮道:“這便是鄙人的陋船,如今暫借與那高姓的媽媽了。今夜騰出空來。”
李佑打量著這目測長十餘丈的大船,還是個樓船,上有船艙二層,夜間黑了看不清外表,但約瞧得出有漆畫彩繪。這也能陋船麼,太謙虛了。
李佑隨趙良禮登了船,便有個四十多歲的老婆子迎接,想必就是高老鴇子了。
“這位是李先生麼,我家兒久仰大名,翹首以盼,怎奈李先生足不出縣,教兒們在蘇州惦記得很,不想今日有緣了。”
趙良禮笑罵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這老婆子不要趁機打劫攬客,還不上去擺酒!”又帶著李佑登樓梯上頂層,穿過一道錦繡帷幕,進了最邊上的闊大艙間,四周開著軒窗,地上遍鋪毯,步行無聲。
早有僕役樂伎在等候。趙良禮下令道:“氣悶得很,拆了艙壁,再燃香驅蚊。”
僕役們各自起手來,不消片刻將三面的艙壁拆了,只留了幾個支架。原來的靜室艙間頓時變了高臺小亭,居高臨下的三面風看景,涼爽適意,另一面就是那進來時穿過的錦繡帷幕,隨風而飄。
李佑不由得喝彩道:“好地方!”
趙良禮得意笑道:“這都是爲兄所設計。我這裡不拘禮,隨意坐。”
僕人擺上了席位,沒用椅凳之類,用的榻,可坐可靠,舒服得很,李佑找到了些上輩子沙發的覺。一個席位擺了三個案幾,放置各果點菜餚。又點了兩排明晃晃的胳膊一般細的巨燭,照的亮如晝。
李佑舒適的靠在榻裡,環目四周夜景,帶著水汽的涼風拂面而過,順便帶走了憂愁。漫看周邊船舫明點點,笙歌,人影蹁躚。到這金繁華的盛景並其中,真是人生至極的自在啊,連喝幾口酒,不知不覺暫且忘記了自己的煩心事。
不過了點什麼,再一想沒有人佐酒,豈不是個大缺憾。趙良禮自號賞花山人,不會如此道學正經罷?怎麼也得該三四個陪酒作樂來。
然而,李佑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馬上他就能見到豪門老公子趙良禮的大手筆大氣派。
卻說又等了一會兒,來了三個懶懶散散的文士,都是三十來歲年紀,衝李佑點點頭,各自歪歪斜斜的找自己的席位,果然如主人所言不拘禮的。
聽他們之間打招呼,李佑曉得這三人分別姓王、賀、吳,不是秀才就是舉人。他心裡明白了,必然是趙良禮要招待這三人,捎帶了自己。
趙良禮見準備齊當,便對一旁侍候的高老鴇道:“去!傳我的話下去,從你家開始,凡我府城來的家,每家選一二能眼的上品,不管今晚有沒有客人,均要取空上這船走一遭,給李先生敬酒求詩,讓李先生盡興的品一品我姑蘇羣芳!敢有劣等貨充數的,抑或敢不來慢待的,我教回不得府城!”
當真是好大的手筆!至有一二十人罷。
李佑和趙良禮認識了兩天,這才第一次見到他這出這豪強臉,真算是難得了。但這麼多人都要敬酒求詩?這點時間每人一首?
故意刁難人啊,肚子這點貨應該會夠抄的罷…悲催苦的明清文學研究方向的文科穿越男,面對抄襲揚名的機會,頭一次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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