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與李佑同班的趙捕快拿住一樁案子敲了某財主幾兩銀子,這可真不容易。因爲新來的陳知縣一正氣或者是書生氣,下了死令嚴管胥吏,使得衙役們的灰收大大水,連幫役看到沒油水都跑了不。今天趙捕快能搞到幾兩銀子,同僚們覺的務必要大肆慶祝這個好兆頭。
趙捕快爲人豪爽,便請同僚們在酒家聚餐,李佑也去了。衆人拼一張八仙桌,揀定了酒菜,便推杯盞熱鬧起來。
那酒家裡養著幾個唱曲的頭,曲子有文雅的有低俗的,看客人點什麼便唱什麼。旁邊包間裡有幾個讀書人,點了些文雅的曲子,聽的這邊衙役們十分不耐煩。忽然頭嗓音一轉,唱起了“誰翻樂府淒涼曲”。李佑聽得分明,心裡甚是滋滋,想著要和同僚們炫耀一番,顯一顯才華。
待到唱完,包間裡隔著簾子有人問道:“這詞好不悽婉,真意切堪稱上品,小生我聞所未聞,難道是哪位大才出的新詞麼?”
過獎過獎,李佑心裡謙虛道。
頭卻道:“是近日本地的新詞,傳來傳去卻不知何人所做,且稱無名氏罷。”
無名氏…登時李佑的笑容僵在那裡。
趙捕快評論說:“這詞兒有幾句不大懂,但聽著悽悽慘慘的,不知又是哪個無病的酸秀才編的。小娘子們都喜歡這個調調。”
對面的馬捕快瞅著李佑發呆,便招呼一聲:“李小弟!神思不定的想哪家娘子呢。”
李佑微笑而淡定的說:“剛纔這首新詞,其實是我寫的。”
撲!趙捕快一口酒噴到了對面張捕快臉上,捧腹大笑道:“我知道李小弟心裡想去當才子的,沒料到你竟然想得瘋魔了,這可不好。”又摟著李佑肩膀語重心長說:“我與你父親也是老相識,不算你長輩也是你前輩,聽我好言相勸,不要做這些白日夢了。以你這年紀,就算你去讀書還能有什麼長進。踏踏實實賺些娶妻生子錢罷。沒見我家鄰居那窮秀才,讀了一輩子書也是下頓不接上頓,家裡小娃娃的哇哇。”
衆人鬨笑,齊聲道是。
無人相信也,在這個圈子裡真是知己難求,李佑鬱悶的多喝了幾碗酒。
吃完酒席,各自告別,李佑搖搖晃晃的朝自己住所方向而去。裡念念叨叨:“詩經三百首…好多勞人民寫的…全是佚名!漢樂府好多首,勞人民寫的…還全是佚名!上學時候還納悶呢,這下可都明白了。”
話語權,向來是掌握在讀書人手裡的,就是青樓,話語權也比李佑強得多。這首採桑子傳唱時,本城幾個才子一見這所謂“作者”的並非同道中人,只是個市井走卒,便都把李佑自忽略了,是不是真假都懶得分辨。總之,這種連質疑都不質疑的集無視纔是最悲催的…
悲涼的李佑快到住時,卻看到父母邊使喚的小廝,小名義哥的在門口等候著。義哥急忙迎上來:“小爺趕回家看看去吧,老主母覓死覓活的哭鬧呢,老爺你回家。”
啊?李佑酒醒了幾分,踉踉蹌蹌拔往西水鎮而去,邊走邊問義哥道:“我父母吵了?”
“不是。”
“我哥哥嫂子頂撞母親了?”
“不是。”
“家裡食無憂,又無人惹,那是什麼事至於覓死覓活的哭鬧?”
義哥也講不清楚,只說是:“老主人和隔壁沈老爺一起吃酒,聽沈老爺說小爺你寫了個詞,城裡人都說極好的。老主母知道了,就開始哭鬧。”
這沈老爺便是前文裡沈及沈幫閒的父親,李佑寫詞這事,沈幫閒是爲數不多的幾個知道的人之一,所以他父親同樣知道了也不奇怪。但是自己寫詞和母親哭鬧又有什麼關係,李佑越想越糊塗,一頭霧水的回了家。
李佑家是三間三進的宅院,在西水鎮這個有著太湖碼頭的繁華商埠裡,不算起眼。進了家門,看見廳堂上母親坐在椅上抹眼淚,父親、哥哥李佐、嫂子圍作一圈面帶苦笑。
發現李佑進來,母親朱氏緒驟然波,一把抱住了正要給雙親磕頭的李佑大哭:“我的苦命兒啊!爲娘我害了你……”
李佑簡直了一團漿糊,這這這…是怎麼個況。
“十七年前,爲娘悔不該貪玩把你摔著了,好心痛。”
十七年前摔著了一歲不到的我…然後今天突然心疼了,這神經反弧得有多長…李佑把目轉向父親。
父親無奈給李佑解釋了一通。
原來想當年,李佑出生時候有樁趣事。父母給找了個算命先生,爲李佑算了一卦,結果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將來要狀元及第。這可太誇張了,父母鄰里都是不信,後來又連續找了兩個算命的,有和尚有道士,算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
三口一辭,這下子可全家震驚了,李父連辭去差事改籍的心思都有了,因爲衙役後代是不許參加科考的,如果兒子能中狀元,區區一個差事算什麼。但被勸住了,決定看看再說。不過令人失的是,後來李佑讀書一直沒什麼天份,認得字而已,沒有顯示出一丁點的文才,走科舉路子本毫無希。全家才覺得了騙,一齊大罵這世道的算命先生實在沒有職業道德,連騙人的詞都雷同了。
直到昨天,知道了李佑寫出一首全城都好的詞(母親對兒的相信是盲目的),李母頓時覺無上榮,思維發散起來,想到當年三個算命先生的卦辭,忽然覺得有道理,兒子讀書這麼差還能隨便寫出好詩詞,不是星君下凡是什麼。但又爲什麼前面十幾年不靈呢?
中老年人鑽牛角尖不是一般可怕,李母終於想起了在李佑半歲時,抱著小李佑不小心摔了一下,到了小嬰兒的腦袋,導致李佑短暫昏迷過。
一定是這次事故把李佑摔傻了,導致十幾年不開竅,直到今日才恢復了才華。但如今李佑年紀大了讀書也遲了,況且了公門沒有科舉資格,讀書也是白讀。李母不陷了深深地痛苦和疚不能自拔——一個李家的狀元被活生生的摔沒了,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風氣裡,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痛苦。
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李佑苦惱的安著母親。心裡卻是,說還休,無語淚雙流。誰剽竊詩詞能剽竊的這麼悲催!先想法子把陷臆想的母親大人勸好了罷。
又有幾個本家的宗親聞風而來,七八舌的議論一番便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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