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廳中沒有朝鮮吏役，都是大明使團的人，張原沉聲道:“諸位，我方才得到綾君殿下報，建州奴酋遣使來見朝鮮國王，謀對我大明不利，我等應該如何應對?”

館廳諸人個個臉現驚怒之，先前因為朝鮮向建州輸出鐵、火藥，張原嚴詞譴責並威脅說要奉詔回國不予冊封，海君已答應嚴懲犯的吏，還送來了這份厚禮，大明使團自甄紫丹以下，人人都以為這個小風波就會這樣過去，但現在竟有建州使者到漢城會見海君，事態之嚴重就不是違貿易可比的了，而且海君是在大明冊封使到來時與奴酋使者會面，這是藐視大明的威嚴，等同於背叛大明！

甄紫丹去年底在北京追查建州細，對建州奴酋的居心頗為了解，出使朝鮮一路上見張原考察邊備、分析遼東與建州兵力，張原影響極深，這時憤然道:“朝鮮國王忘恩負義，竟在我們眼皮底下與建州老奴勾結，真是欺人太甚——張大人，我們明日一早就奉詔歸國，奏聞皇帝，揭朝鮮王之罪。”

張原道:“冊封之典肯定要取消了，但我們還要掌握證據，我們要把建州使者抓回北京，這是我們的功績，來朝鮮絕不是白跑一趟。”

甄紫丹從錦衛百戶升至副千戶，就是因為追查真細立了功，現在聽說又可立功，頓時踴躍，躬道:“張大人請下令吧，卑職惟命是從。”立在他後的十名錦衛校尉也一起躬候命。

張原道:“朝鮮有忘恩背德之人，更多的卻是忠義之士，綾君殿下會助我們抓捕那些真人，諸位做好準備，今夜就在館廳隨時待命。”

已經是三更天，眾人坐在館廳中靜靜等候，廳外月東移，可以覺時如流沙般慢慢去，將近四更天，綾君李倧親自來報，建州使者已經離開嵯峨山苑，將繞道北嶽山歸建州，平山節度使李貴已親率三百軍士趕往北嶽山，北嶽山離此不到十裡。

甄紫丹當即向張原請命:“張大人，讓卑職前往北嶽山幫助李都護的軍士抓捕建州使者吧。”

張原想親自驗一下夜晚伏擊的氛圍，這是寶貴的經驗積累，不是書本上學得到的，大明與建州真將會是長期的對峙，以後他很有可能領兵獨當一面與真步騎正面為敵，納蘭克什帶到朝鮮的隨從當然是八旗軍的銳，今夜可以見識一下真銳的戰鬥力，說道:“我也走一趟。”

李倧趕忙勸阻:“張大人不必去，建州使者隻十三人，李都護有三百人，萬無一失。”

甄紫丹道:“張大人放心，卑職絕不容建奴逃一個。”

張原堅持要去，李倧也隻好陪同，這接廳已被李倧的親衛和平山都護府的軍士嚴控制，因接廳無法容納更多人居住，鄭仁弘、柳東溟等人則住在附近的均館，張原一行數十人出接廳小門、上馬馳向北嶽山時，鄭仁弘、柳東溟等人好夢正酣。

一圓月即將西墜，馬蹄聲驚起路邊樹叢的宿鳥，“撲喇喇”飛向天空，將至北嶽山西面山口，月亮落下山巔，四周昏黑一片，奔在前邊的平山都護府軍士已經與李都護的伏兵聯系上，李貴趕來見李倧和張原，還沒說上幾句話，前方探馬急報，建州使者十三人已經進北嶽山東邊山道——

……

十五個人，十九匹馬，有四匹馬馱著的是箱籠包裹，那是海君回贈奴爾哈赤的禮，十五人當中有兩個是朝鮮禮曹的軍吏，持符牌負責送建州使者到義州邊境，

其余十三人便是此次出使朝鮮的建州使者，這一隊人馬在進北嶽山時，明亮的月被山峰擋住，山道間昏黑一片，領路的禮曹軍吏放緩馬步，回頭道:“納蘭大人，這五裡山道崎嶇不平，請勒馬緩行。”有人答應一聲，另有一人以真語低聲道:“往就往，斷絕就斷絕，何必要我等連夜離開漢城，真是豈有此理。”

有人冷笑道:“朝鮮王是要靜坐兩間看變，誰強就倒向誰。”

一人喝道:“囉嗦，小心行路。”

一行十五人在昏暗的山道上絡繹而行，將至西邊山口，猛聽得有數十人齊聲呼喝:“下馬降，否則格殺勿論！”昏暗中只見黑一群人攔住去路。

那兩個領路的朝鮮禮曹軍吏大吃一驚，隨即大聲道:“我等是禮曹人馬，你們是什麼人，敢在京畿重地攔道?”

攔路人群中有人說道:“奉仁穆王大妃詔旨，擒拿叛賊，速速下馬降！”

兩個禮曹軍吏一聽是仁穆王大妃的詔旨，驚惶失措，道:“仁穆王大妃已廢，你們是什麼人，敢假借王大妃詔旨作?”一面往後退，想退出山道，原路返回，卻聽後有真人喊道:“退路也被攔住了，這怎麼回事?”

利刃出鞘聲，兩個禮曹軍士脖頸被刀住，有真人喝道:“是不是海君想除掉我們向南朝獻?”

利刃加頸，兩個禮曹軍士嚇得忙不迭否認，說這些攔路的是叛軍逆臣，決非大王所遣——

山道兩端的伏兵緩緩近，將一眾真人堵在狹窄的山道間，不斷出聲恐嚇，喝令真人下馬降。

幾個真人急商議對策，有人怒道:“殺出去，殺出去！”

有人道:“這裡距離邊境有千余裡，如何殺得出去?”

又有人道:“這些人若是朝鮮叛軍，那麼只要殺出山道就可險，若是海君所遣，那也要拚死一戰，無論如何也不能束手就縛、任人宰割。”

一聲呼喝，十余騎真使者策馬往西邊山口衝去，迎面來一陣箭，當即就有數人中箭落馬，因為距離近，有兩個真人已經衝進攔路人群，手中的梨木柄短刀閃電般劈出，慘聲在山道間此起彼伏——

昏天黑地，山路狹窄，朝鮮步卒的人多優勢發揮不出來，而且自李貴以下都輕敵，奉命是想生擒這些真人，沒料到這十三個真人敢對抗三百人，平山都護府的朝鮮銳步卒手中有長槍，卻在真悍卒的三尺順刀下死傷慘重！

……

張原下馬立在北嶽山東麓的一株大樹下，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只聽到數十丈外的激戰聲，卻本看不清雙方戰的景，綾君李倧站在他邊，說道:“這些真人竟敢頑抗，是想速死啊。”

張原默不作聲，凝神傾聽，但聽得兵刃擊聲、翻滾落地聲、慘呼痛聲不絕於耳，那些聲音竟是越來越近，山道這邊有一百余平山都護府的軍士，竟擋不住那十三個真人嗎！

張原喝道:“甄千戶，嚴防備有真人突圍，絕不能放走一個。”

甄紫丹答應一聲，領著十名錦衛校尉與綾君李倧的十余名侍衛一道守住山口，隨侍張原左右的王宗嶽、穆敬巖、洪紀、洪信還有馬闊齊、舍六人卻是一不，他們負責的是張原的安全，前面有那麼多人，應該不用他們出手。

曦朦朦，人影混，聽得吼聲連連，一人手持兩把短柄半月斧，如黑旋風李逵一般衝殺出來，後面還有兩人跟著，原本都是騎馬，但混戰中馬匹被砍翻，這三人步戰竟潰圍而出——

甄紫丹見還真有建奴衝殺出來，大一聲:“哪裡逃！”疾步向前， 手裡繡春刀向當前那持雙斧的真大漢腰間削去，刀道、角度，恰到好。

豈料這持斧大漢竟不閃避，而是當頭一斧劈下，這真大漢的半月斧雖是短柄的，卻也有兩尺多長，甄紫丹這一刀固然可以削到真大漢的腰脅，但這當頭一斧卻是難以躲避，甄紫丹可不是來拚命的，大驚之下子急閃，避開一斧，削向對手的一刀當然也就落空——

又有一名真人衝出重圍，但已傷重力竭，被朝鮮軍士追上，刀槍齊下，刺死在地上。

那真大漢揮狂劈，退甄紫丹和數名錦衛力士，吼道:“奪馬，奪馬，保護克——”

陡然一柄大槍迅捷無倫地扎到，來勢奇快，真大漢躲閃不及，被一槍刺中左，出手的正是穆敬巖，長槍對短斧，又是步戰，穆敬巖槍法出眾，自然一擊見功，當即槍發力，槍尖而，那真大漢嘶著雙斧手飛出，其中一柄砍中一名錦衛的膛，另一柄落空。

穆敬巖大槍一抖，出槍尖，那真大漢倒地斃命，另外兩人也分別被錦衛和李倧的侍衛砍翻在地——

天已亮，山道兩端的朝鮮軍士匯合，平山節度使李貴清點傷亡人數，十三名真人有十人斃命、一人重傷、兩人輕傷，兩個帶路的禮曹軍吏混戰中死了一個，另一個當場投降，而李貴的軍士竟然有十七人戰死、二十九人重傷、十五人輕傷，那個被飛斧擊中的錦衛校尉也當場死亡，這樣的結果讓李貴既愧又驚懼，向綾君李倧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