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騾雪霸道,把公司晨的專職也給搶了,每日天剛破曉,它就在後園嘶鳴起來,白騾一,翠姑養的那隻大公就懶得了,想必是因為嗓門小,不過那騾子—— 張原睜開眼睛,大大地個懶腰,聽得腳步聲輕快細碎走過穿堂,這是小丫頭兔亭,這幾天武陵不在,照看白騾的任務就由兔亭主承擔了,每日一早放白騾到投醪河畔吃草,夜裡給白騾添一些豆料,還要給白騾刷,小丫頭顯然很樂意這個差事,今日因為武陵回來了,生怕武陵搶了先,一聽騾,翻就下了床,飛快地穿好裳就衝出來了——
聽到白騾嘶鳴的武陵也正準備起床,卻聽裡間的爺說道:“兔亭已經去了。”
武陵笑了起來,仰天又倒在床上,說道:“讓,讓。”笑了一陣,問:“爺今日騎雪去會稽嗎?”
聽到爺“嗯”了一聲,武陵便急忙起趕去後園,讓兔亭莫要放走了白騾,爺今日要以騾代步,且喂點豆料,讓雪有勁一些。
卯時末,張原正在吃麥果粥和黃餅,穆真真就背著沉重的一簍果子就從六裡外的三埭街趕來了,竹簍用一塊小籬笆分兩隔,一邊是東南棗、一邊是山謝橘,一共四十斤,竹簍邊還著一桿小秤。
張原不問穆真真有沒有吃過早飯,問的話肯定說吃過了,直接吩咐道:“去廚下盛一碗麥果吃。”
“爺,小婢吃過了。”
“吃過了,走這麼遠路也了,再吃一碗。”
爺的口氣不容辯駁,穆真真“噢”的一聲,遵命吃麥果粥去了。
張原笑笑的將手裡半塊黃餅塞進裡大嚼,然後漱口淨面,去向母親稟知他要去王思任先生家了,說重節一早回來。
張母呂氏道:“不如初八日晚邊就回,那樣可在家歇兩夜。”
張原道:“那好,我到時向先生稟明就是了。”
武陵興衝衝牽了白騾過來道:“爺,出發吧。”
張母呂氏忙道:“我兒莫要在大街上騎牲口,街上人多口雜,萬一驚了牲口不是傷人就是傷己,要不一乘藤轎來。”
張原道:“母親說得是,那兒子不騎騾上街了,兒子不是怕走路,只是一時興起。”便讓武陵把白騾牽回後園。
張母呂氏依舊命石雙送張原去會稽王家,穆真真早已在竹籬門邊等著,見爺三人出來,趕忙蹲下,背起竹簍——
石雙道:“真真,我用籮筐幫你挑過去吧。”
穆真真忙道:“不用不用,謝謝石大叔,我背得,去海龍王廟能有多路啊。”
石雙道:“那我幫你背一程,。”
穆真真就是不肯,說背慣了的,不用人幫。
四個人就上路了,穆真真走在最後面,看著幾步外爺的背影,心裡就有一種莫名的歡喜,渾不覺得有什麼重負,輕盈盈就過了越王橋,去王思任府第是筆直走,往錢肅王祠是往左拐——
穆真真問:“爺要不要先去看看祭海龍?有扮及時雨、有扮黑旋風的,很好玩。”
背簍沉重,兩道麻繩將穆真真雙肩勒往後扯,青黑的比甲繃起,將十四歲的墮民那並不高聳的脯廓勾勒凸顯出來,走了四、五裡路,額角微汗,面微紅,黑潭一般幽碧的眼神怯怯人——
武陵也很想去看,說道:“這才辰時初刻,王老爺怕是還沒起呢。”
張原道:“那好,去看看就走。
” 石雙自無話說,跟著爺就是。
明明是錢肅王祠,但會稽人偏偏就是海龍王廟,把五代時吳越之主錢肅王稱作是海龍王,會稽、山兩縣遇有乾旱洪澇就來賽社禱神,據說很靈驗。
離著兩、三裡遠,就聽得鑼鼓聲響,繞過一片柏樹林子,就見河南岸的錢肅王祠,祠前廣場人不多,搭著兩座大戲臺,看來是要賽社爭勝,時辰還早,戲臺上尚未有優伶登臺,隻鑼鼓敲得震天響。
穆真真道:“爺,那小婢賣果子去了。”
張原道:“好,我稍微轉轉就走。”
穆真真賣橘子、南棗去了,張原與武陵、石雙繞廣場轉了一圈,都只是一些閑人,什麼扮宋江、李逵的伶人一個也沒見著,武陵道:“這要午後才熱鬧,爺,我們午後再來看吧。”
張原笑道:“先生會揪我的耳朵皮,小武你到時要來看一會也行,不要超過半個時辰。”
武陵甚喜,謝了爺。
張原遊目搜尋穆真真的影,見正在東邊戲臺下為一個老者秤量果子,不錯,賣出一斤就輕了一斤,對武陵、石雙道:“我們走吧——石叔你現在就回去,不用送了。”
石雙道:“太太吩咐過的,一定要把爺送到王老爺府上。”
張原搖頭笑道:“我母親總把我當小孩子呢。”
石雙道:“爺不用往回走,沿著這河往東走一段路,也能繞到杏花寺那邊。”
張原、武陵便跟著石雙沿河南岸東行,一路上行人絡繹不絕,都是來趕廟會的城郊百姓,廟會是普通民眾的窮歡樂,生活困苦、長年勞頓的百姓一年也就這麼幾次可以解解悶、逗逗樂——
一輛單轅雙馬車不不慢地駛了過來,馬車左右跟著二婢二仆,道上行人紛紛避讓,在江南,馬車可比轎子尊貴,若非宦人家,哪裡能有馬車。
這河畔土路狹窄,張原與石雙、武陵二人也避在路邊等那馬車過去,馬車轔轔而過,張原撣撣袖,正待上路,忽聽得一個純稚音道:“張公子哥哥——張公子哥哥——”
“是商景徽。”
張原急回頭,見那馬車並未停下,依舊向前駛,這側的車窗卻出一隻白白的小手,使勁搖著——
張原向馬車追出幾步, 又放慢了腳步,覺得不好去追趕,這時,那馬車又緩緩停了下來,車廂裡傳來小景徽的哭聲。
張原趕快步上前,跟在馬車邊的兩個仆人轉瞪著他,見是一個斯文俊秀的年書生,這才臉稍緩,一個婢便對車窗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車門打開,先出一雙小繡鞋和扳著車門的一隻小手,車邊那婢正要手來抱,小繡鞋蝴蝶般飛起,一個小孩靈活地跳下車來——
張原聽到車裡有婦人“哎呀呀”的聲音,顯然是擔心小孩摔著,張原很有禮貌地向這個梳著五辮發的小孩作揖道:“景徽小姐,你好。”
小景徽臉上還掛著幾滴淚珠,卻已是笑靨如花,淚珠就是花瓣上的晨,小小的人也向張原福了福,作惹人憐,脆聲道:“張公子哥哥你好,我就知道今天能遇上張公子哥哥,只要一出門就能遇上對不對?”
張原心想:“敢自上回遊觴濤園後,小景徽一直就沒出過家門啊。”正要彎腰和小景徽說幾句話,那個婢過來道:“張公子,道上說話不方便,請公子到祠前廣場邊再說話吧。”
很多鄉人都在看著,這景著實有些尷尬,但小景徽太可,而且車上不知有沒有的小姑姑,張原當然不會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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