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疼得捱不住,只想索伏在地上,就此死了倒也使得。
——那夜蕭利天來游說之時,因知道白樘隨行進宮,故而雖然憂心忡忡,卻也選擇相信白樘。
誰知蕭利天危言聳聽如此,加上云鬟關心切,竟終究給他說了。
正因為從君生那里取了令牌來,當即便一塊兒前往宮行事,誰知最后果然一發不可收拾。
這會兒,看著白樘慍怒神……這在他而言是極罕見的,倒也能耐,會惹得他如此怒。
前生今世,又怎會料想。
仿佛生死一刻,云鬟竭力爬起來,斷斷續續道:“是我愚魯,萬死莫辭……”
白樘冷冷相看,卻見臉如雪,左邊口的裳卻很快地被洇了。
神微變,白樘將從地上拽了起來,將領口微微一扯,卻見里頭幾層,早已染了。
先前傷勢便危急,又一路顛簸回來,強撐答話至此,意識也已經渙散,如風中飄絮。
云鬟兀自喃喃道:“是我該死,尚書休要為我……”聲音漸漸微弱不聞,頭往前垂落,無力地跌在白樘前。
白樘竟有瞬間的意識空白,屏住呼吸,直直看著前方。
覺的子下墜,白樘舉手攬住,鼻端嗅到腥之氣漸濃,極快回神。
卻不便太醫來查看。
當下不再遲疑,打橫將人抱到里間兒,方開門,只天水。
天水正在廊下安巽風,季陶然在旁站著,臉凝重。
聞聽傳喚,天水忙跳進來,狐疑,卻見云鬟昏迷不醒,已經蔓到頸間了。
見如此慘狀,天水一時幾乎出聲來。
幸而白樘在后,道:“不可張皇,好生給料理。”
天水聽得這般冷靜的聲音,才忙定神,當即沖到跟前兒,先把云鬟的外裳解開。
白樘早退到門邊,又吩咐取傷藥絹布等來備用。
如此過了片刻,卻聽天水聲道:“四爺,四爺我止不住……”
白樘皺眉回,卻見已經沿著頸間,把底下的羅漢榻都弄了,先前敷上的藥都已經被沖了下來,染糊涂,慘不忍睹。
天水雙手亦沾滿了,滿面慌張:“四爺,如何是好?”
白樘暗中咬牙,舉手將云鬟扶了起來,手心在那微涼的肩頭,微微一震。
不及多想,將人攬在懷中,一手在后心,一邊兒說道:“喂止丹跟息痛丹給。”
天水匆匆了手:“止丹方才喂了。”忙又喂了兩顆息痛的丹藥,因云鬟昏迷不醒,無法下咽,天水自己吞了一口水,度過去喂給,好歹才送了下去。
白樘道:“再敷藥……然后……”垂眸看著那一道外翻的傷,咬著牙道:“把傷起來。”
天水張口結舌。
天水自來跟隨白樘,走南行北,也經歷過些危險形,但是現在要對云鬟手,卻是打心里戰栗:“四爺,我不能……”
白樘斷然道:“不能就去巽風!”
天水渾一震,對上白樘的雙眼,復又看看云鬟,狠狠地一咬,便從藥箱里翻出了一枚銀針。
把針在旁邊的燭心里燒了一燒,天水深吸一口氣。
可縱然是在昏迷里,縱然方才服了息痛的藥,云鬟仍是抖了抖,另一種不同尋常的疼,讓幾乎要從昏迷中醒來。
白樘早知如此,一手橫過前攬在頸間,一邊兒舉手在眼睛上擋住。
見天水有遲疑之意,白樘忍不住催促道:“快些。”
天水眼睛通紅,幾乎要哭出來,卻只死咬著,忙忙地行事。
云鬟終于掙扎起來,口中溢出哭痛的聲響。
忽地門口人影一晃!原來是巽風跟季陶然因在外聽見靜不對,放心不下,便進來查看端倪。
卻見云鬟大半個肩頭前都是染,因先前是躺在羅漢榻上,往上流,頸間跟半邊臉頰都是。
因被天水下針,正無法自制地微微掙,又胡哭喊,看著就如同待宰羔羊,正掙命。
猛地見是如此形,巽風猛地倒退一步。
天水聽到云鬟的哭聲,本就有些瀕臨崩潰,眼角見到巽風來到,越發難以下手了,把針一丟,后退出去,哭道:“四爺,我不能!”
白樘看向巽風,見巽風雪著臉,滿面痛,雖巽風向來沉靜穩重,卻如何能下得了手?
正這會兒,卻聽有人道:“我來。”
竟是季陶然冷面上前兒,先飛快地用巾子了手,便取了銀針,了起來。
天水埋首在巽風懷中,不敢看,也不敢聽。
也許是息痛藥終于發揮作用,又或者是太疼了無法自制,云鬟勉強又掙扎了會兒,便一聲不吭,復昏迷過去。
只是這半晌,白樘覆在眼前的手已經被汗,連在背上的裳,也仿佛被水打一般。
因了針,又服了藥,幾乎折騰了大半條命去。
季陶然守了一整夜,次日清早兒,清輝也來探,卻見仍是昏迷不醒,額頭滾燙。
此刻白樘不在,清輝便對季陶然道:“你可知道此中詳?”
季陶然早從巽風那里打聽了大概,道:“是蕭利天要挾妹妹……了靜王殿下的令牌。又挾持出城,還手殺……實在是可恨之極。”
原來巽風先前有心回護云鬟,雖猜的是為了趙黼,卻仍是不信,便只推到睿親王上。
清輝聽到“令牌”一句,便已經知道蹊蹺,卻不追問,只低低道:“一夜之間,太子殯天,太子妃殉了……可想而知,以皇太孫殿下的子,必然無法承。如今皇太孫落在遼人的手中……這睿親王又如此深謀遠慮心狠手辣,竟不知會如何結局呢。”
季陶然低聲說道:“那是一件懸心的事,但是如今眼前的事也自不知如何了局,晴丫頭他們如今還在牢中待斬……先前宮來人,本是要召妹妹進宮,但是四爺給擋住了,今日四爺要進宮呢。”
清輝道:“不知道尚書會如何應答……最好是能將現在這個死結解開,六爺那邊兒,我們是鞭長莫及了,只是……絕不能讓再出事了。”
白樘一早兒進宮,晌午方回。
云鬟卻仍是未醒。刑部的人自不必提,外間的,連張振、蔣勛都來探過了。
季陶然因不知白樘如何前應答,憂心之故,便大膽問道:“尚書進宮,卻不知圣意如何?”
白樘見他面帶憂,便道:“我將蕭利天挾持等話,同圣上稟明,圣上的意思……是暫緩行刑,詳查之后,再做定論。”
季陶然聞聽,面上方出晴:“尚書!”滿心激,只顧道:“大恩大德……我先替、替謝主事行禮了。”拱手作揖,深深地一揖到底。
白樘淡淡道:“不必太高興,并不是饒恕的意思。”
白樘說罷,轉頭看一眼仍在里間兒昏睡的云鬟,卻見不似先前一般面帶痛,臉上卻是一種有些奇異的恬然似的。
在昏迷之中,云鬟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在鄜州時候的形。
那時候,楊柳依依,河水潺潺,同三五小伙伴兒來至葫蘆河畔玩耍。
是那個人,甚是頑劣地纏過來,讓人避無可避。
忽然間,又似是那個大年初一,天尚未亮,打開窗戶,卻見他站在面前。
眉頭微蹙,有些苦惱。
如時流轉,已經上京了。
那日,儀書院之外,是趙黼闖的馬車中,說:“若無意外,將有人去崔侯府提親……”
他的臉上有罕見地赧認真之意。
冷問:“世子,到底要怎麼樣?”
他竟道:“……六爺喜歡的是你,崔云鬟!”
當時瑟瑟發抖,其實并不是因為懼怕。
而是不敢相信。
從來不曾提起,無法開口。
如果說心之初……或者,正是因為從那開始。
雖然“天”冷淡,但是人所不知的是,又何其別人對自己好。
所以白樘對的好,種種關切,雖是無心,但點點滴滴,便都了珍藏的寶藏,永遠無法淡忘,不會丟失。
那一刻,在仄的馬車中,面對面地對上趙黼,這個曾經避之不及深惡痛絕的人……但偏偏又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真。
當趙黼說“我喜歡的是你”,那一句似是從心里掏出來的、尚且滾熱的話,讓魂飛魄散,卻又不能承。
他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但當時的云鬟知道,昨日種種都在的心底,好的壞的,永遠無法死去。
誰又能想到,竟會有今日,無法自拔的一日!
兩天兩夜。
的魂魄無主似的,直到眼皮微微一,見一微,閃閃爍爍。
芒中,是一個人的雙眸,正默默地垂著。
云鬟不由己地對上那令人心生安穩的目,恍恍惚惚中過了許久,才認出來是誰。
“四爺……”云鬟反應過來,還起。
白樘的手按在的肩頭,微微用力,便彈不得。
“若不想再吃苦痛,便好好地別。”他淡淡地說。
云鬟眨了眨眼,這一刻,才驀地想起先前針時候的那些哭,鉆心火灼似的痛,竟無法自持地抖了抖。
白樘的臉卻仍是淡淡地,見果然又乖乖躺了回去,才慢慢撤手。
云鬟猛地又想起那個“謝府的人斬”,忙道:“我府里的人……”駭然驚心,生怕已經無法挽回,臉上盡是驚悸之。
白樘道:“我已經進宮稟明……圣上得知一切都是蕭利天脅迫所致,故而讓我詳審之后,再做置。”
大概是才醒過來,云鬟又瞪了他半晌,才回味過來是何意思。
心中百集。
只是還未來得及說話,白樘道:“你方才,說了許多夢話。”
云鬟的心還未放松,又被他這一句惹得微微揪了起來:“夢……夢話?”
白樘不答,沉靜的目對上閃爍的眸子,忽地說道:“先前你跟我說,你不會再瞞……不管我問你什麼,你都會回答……”
云鬟忽地覺著口干,出舌頭了一下。
白樘舉手,從桌上取了一個杯子,小小地銀勺舀了點兒,便放在上:“張口。”
他的作甚是嫻自在,仿佛已經做過千百次。
云鬟呆呆地張口,吞了那一口清水,卻覺著水中略有些甜意,像是放了蜂等。
白樘又喂吃了兩勺,云鬟方醒悟過來,惶恐道:“四爺,我自己來就是了。”
白樘瞥一眼,緩緩停手。
他輕輕撥弄那小小地銀匙,撞在玉白杯子里,水流轉,發出細碎悄然聲響。
白樘道:“原先……從小兒你的種種異狀,乃至上京后,我從未過問,如今,我想知道……”他抬眸看向云鬟:“你對我瞞的一切,到底是什麼?”
在遙遠的某,仿佛有人了自己一聲。
趙黼猛地睜開雙眼。
眼前所見,卻是有些簡陋的車頂,也察覺子有些顛簸,仿佛人在車上,正著急趕路。
而滿心卻是一團空白,趙黼幾乎分不清今夕何夕,這又是何,在做什麼。
他本能地想起查看,然而四肢無力,幾乎連手也無法抬起。
他試著左右相看,卻終于對上一張似陌生似悉的臉。
但是起初,他幾乎不出此人的名字來,只約覺著此人有些可厭。
睿親王盯著趙黼,眼中出幾分笑意:“醒了?來喝些湯水。”
趙黼皺眉頭,終于認了出來:“蕭利天?你怎麼……這是哪里?”因連日不曾開口說話,才一張口,聲音喑啞。
睿親王道:“這是在車上。”手中調羹了,便舀了一勺來喂給趙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