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一場連環激變,就算對一生見慣風云變幻、怪陸離的皇帝趙世來說,也幾乎承不住。
且那夜被趙黼殺氣沖撞,氣激下,竟驚厥而倒,直到次日方幽幽醒來。
這一場,恍若隔世。
趙世猛地咳嗽出聲,心頭仍做疼,耳畔響起許多鼓噪呼喚的聲響。
定了定神,趙世目轉,眼見太醫等皆圍在旁,最靠近邊的,卻是靜王趙穆。
看著趙穆那張臉……不由想起昨夜寢宮,趙莊跪地吐之態。
心頭一涼,宛若大夢初醒,噩夢真。
不管如何,卻再也無法看見心系心牽那些人了。
趙世遍寒涼,張了張,卻無法出聲。
他吃了一驚,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當即掙扎起來,靜王跟王治兩人齊齊扶持,趙世勉強坐直了子。
抬手在邊一攏,又試著說話,然而嚨里卻是嘶嘶啞啞,仿佛塞了東西般無法自主。
趙世過頸間,眼中出焦怒之意。
靜王最先發現異樣:“父皇,您怎麼了?”
太醫院首試了試趙世的脈象,又也探手指按了按他的頸,道:“陛下,您是……”
張地咽了口唾沫,卻不敢問出來。
趙世試著咳嗽了聲:“朕……”聲音仍是沉啞難聞。
對上靜王跟眾位太醫的驚疑目,趙世沉默片刻,輕輕地一揮手,竟示意眾人都退出。
靜王太醫們不便做聲,均都躬退后。
王治忖度意思,悄悄命取了紙筆來。
趙世見有紙筆,方舉手,頃刻寫了幾個字。
王治接了過來,看了眼,言又止。
只捧著走出來,遞給靜王過目,小聲道:“陛下關心的是這個,老奴不敢多,還是由王爺向著陛下稟明罷了。”
靜王忙看去,原來這紙上寫的,卻是:“皇太孫如何”五個字。
遲疑片刻,靜王便復進殿。
此刻趙世靠在榻上,正閉目養神,面上晴難測。
靜王跪地:“父皇……”
趙世轉頭看了他一眼,復又閉上雙眼,一聲不響。
靜王停了停,終于便將昨夜的形略說了一回,又道:“后來龍華殿不知為何起火,厲統領都怕對圣上不利,便齊來護駕,當時白尚書跟黼兒都了傷,也不知是哪里出來的人,竟趁機將黼兒帶走……經過連夜徹查,發現原先在驛館盯著蕭利天的人已經被殺,蕭利天等于夜間闖開城門,多半是他們搶了黼兒去了。”
趙世頭咯地一聲:“混賬!”怒而出聲,揮手猛擊在床板上。
靜王聽他嗓子仍舊沙啞非常,忙道:“父皇保重龍,才好了些,休要怒極攻心。”
趙世正也略覺頭暈,抬手在眉心按了按:“那、太子……”
靜王道:“至于、太子哥哥跟太子妃……”才說一句,便有些無以為繼。
趙世因想到趙莊夫婦,心中也更加不用,聽靜王聲音有異,抬頭看去,見他垂著頭,竟出個悲不自的模樣。
趙世原本因為趙黼終于被蕭利天帶走而怒,猛地又想起趙莊跟太子妃已去,心里那慘痛之意也蔓延開來。
地握著被褥,趙世道:“查……”
只沙啞而低低地說了這一個字,便再也無法出聲了。
靜王忍住悲戚,道:“兒臣遵旨。另外,還有一件事要稟告父皇,因昨夜的事實在是……故而兒臣自作主張,命封鎖消息,不傳揚。對外只說太子哥哥、哥哥是急病而逝……”
舉手拭淚,頃刻,靜王才又說道:“又說太子妃是追念哥哥,才隨著自盡而去。兒臣如此,只是為了不臣民們驚慌,試想若此事傳出去,再加上蕭利天挾持黼兒逃走的話,只怕天下大,還請父皇明鑒。”
趙世凝視,終于微微地點了點頭:“好。”
靜王見這般反應,方又定了定心,道:“至于蕭利天逃走之事,尚且未曾人傳出去,因怕臣民們將太子哥哥亡故一節……跟遼人聯系起來,更是于我國祚不利。”
趙世慢慢地嘆了口氣,皺眉閉眼。
靜王見他面上出疲憊之,道:“父皇龍要,兒臣、兒臣會竭力為父皇分憂,此事兒臣已經付刑部追查,畢竟白尚書昨夜在宮中,是個知的人,且又從來可靠。”
趙世垂眸沉思片刻,復揮手讓靜王退了。
殿只王治一個在旁侍立,卻聽皇帝嘶啞問道:“白樘呢?”
王治道:“陛下這是要召見白尚書?”
對上趙世的眼神,王治忙道:“昨夜白尚書似傷不輕,太醫們曾診過,說是了傷,氣紊……當時都鬧得大不好了,清早兒的時候才恢復了些,便刑部的人接了回去了。”
趙世沒想到白樘竟傷的如此嚴重,面上出詫異之。
王治道:“若陛下要見,老奴去傳旨就是了。”
趙世示意退下。打量手上那白紙黑字,待要撕了,卻又一聲嘆息。
且說靜王出來,見先前那幾個太醫聚在門口,正在談論皇帝方才失聲之事。
靜王上前便問其故,幾位道:“只怕是驚厥所致,好生調養,假以時日,必然會恢復如初。”
靜王叮囑幾句,才出宮往刑部而去。
當時巽風天水等皆都伺候在白樘房外,連清輝季陶然等也在場,見靜王來到,均都行禮。
白樘因才服了藥,正睡著,靜王近前,見他臉如淡金之,呼吸淺淺。
悄悄出來外間,靜王問道:“先前如何了?”
巽風道:“半個時辰前醒了一次,又服了藥。太醫說要這會兒不能勞神,需要多歇息才能恢復的快些。”
靜王嘆道:“當此多事時節,只盼尚書盡早康復。”
巽風問道:“王爺匆匆而來,可是有什麼代?”
靜王道:“并沒什麼,只是先前圣上醒了,代了幾句,我因也來看看尚書如何。”
說到這里,靜王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另外,因昨夜有人闖宮的事,我先前審問了幾個未死的軍,如何好幾個都說,昨夜那些蒙面人闖宮的時候,也曾看見謝跟他們一塊兒……”
巽風其實早就知道,卻仍做出詫異之:“竟有此事?”
靜王道:“先前圣上問的時候,我因怕事不真,徒惹圣上發怒。又怕茲事大,牽連無辜。故而還沒把此稟告,不過以圣上的明,只怕瞞不了多久的。若是誤傳的倒也罷了,若是實……”
靜王忽地搖搖頭道:“不過也沒什麼,畢竟謝早就不是刑部的人了,縱然真的是參與此事,也跟刑部無關。”
靜王說罷這,又叮囑好生照料白樘,才出刑部而去。
巽風跟刑部侍郎親自送了靜王出部,方急急回來。
正天水在門口張,拉著他低低說了兩句,巽風便進了白樘房中。
原來白樘已經醒了,正盤膝靜坐調息。
聽他進門,便睜開雙眼,問道:“王爺方才說什麼了?”
巽風便將靜王所說,一一稟明。又道:“四爺,接下來該如何行事?要不要派人出城追蹤搜查?”
白樘道:“不必了。”
巽風遲疑片刻,方道:“先前發現府的侍衛盡數被人用重手法殺了,自然是蕭利天所為,昨晚上又跟蕭利天一塊兒,這必然是蕭利天脅迫……如今蕭利天把皇太孫劫持了,只怕也一路劫持而去,若不急追蹤……”
白樘道:“勿要著急。”
巽風不解。白樘道:“你可曾想過,蕭利天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帶人進宮?”
巽風道:“那宮門衛說,是手持靜王殿下的令牌。”
白樘道:“睿親王雖然非同一般,但是,靜王殿下的令牌,真的是這樣好拿到的?”
巽風本不懂他的意思,轉念一想:“四爺您是說,難道是……”
白樘道:“事發之前,薛君生曾去過謝府。你說呢。”
巽風臉驟變:“可是……可是為什麼要……協助蕭利天帶皇太孫一同叛逃去往遼國?不……我不信。”
白樘垂了眼皮,不置可否。
剎那靜寂,白樘道:“這件事縱然我們不說,靜王殿下一定會查起來的。而且宮太子的事,蕭利天逃走之事,都尚未開始……”
巽風滿面慘然:“真的……不顧一切了麼?難道不明白,趙黼是何等樣人,昨夜已經鬧得不可收拾,以他的子,若真的給蕭利天帶了去,將來,必會為我大舜的心腹之患,如何竟能助紂為……”
白樘聽著,不想到昨夜兩人對手的慘烈,一時仍有些氣息涌。
巽風道:“四爺,請容我帶人前去追蹤!我定會竭盡全力,將人帶回。”
白樘見他肅然凝重,道:“倘若真的是同去大遼,或許,事不至于敗壞到你說的地步。怕只怕……”
巽風不解,白樘出了會兒神:“靜王已經請調兵部,前去追蹤蕭利天,此事我們不必手了。”說罷,只仍盤膝調息。
如此過了一夜,次日,皇帝終于能開口說話了。
白樘進宮,親自將那夜的形稟了一遍。
趙世道:“聽靜王說,是有人了他的令牌……似乎還是謝?你可知道此事?”
白樘道:“臣也是聽殿下說起來才知。”
趙世道:“嗯,這便好。”閉眸想了片刻,道:“原本鎮司是黼兒……統領,如今群龍無首,朕一時也想不出更合適的人,便先命你暫領。你帶人去,將謝府查抄,所有人等一概下獄,三日后斬。”
白樘尚未言語,趙世又道:“另外,還有崔侯府……”
白樘雖是微微垂首,眉峰卻不住一蹙。
趙世道:“你可知朕為何要查抄侯府?”
白樘道:“臣不知。”
隔了會兒,趙世才道:“你果然是不知的,先前有人在監察院遞了一份告,說是崔侯跟遼人暗中有些茍且。正是多事之秋,朕本來想慢慢料理,誰知竟然……”
白樘屏息靜氣,聽皇帝冷笑道:“如今,便將一干人等盡數獄,細細地審問。”
且說巽風將云鬟帶回刑部,相見白樘。
白樘抬眸看了片刻,便向旁邊的巽風一揮手,巽風微微遲疑,到底退了出去。
白樘道:“把門關上。”
云鬟一怔,室無人,只得轉,慢慢地將門掩了起來。
白樘打量著的舉止,卻見著簡陋布,面上似被什麼劃過,有幾道不深不淺的痕,看著卻甚是氣虛。
行緩慢,舉手投足中,顯得吃力,當即便知上有傷。
白樘淡淡問道:“你是從何回來的?”
云鬟道:“回尚書,先前……因傷了,不便回城,在郊外養了一日。”
白樘道:“如何傷了?傷在何?”
云鬟舉手,在左邊肩胛輕輕一攏。
白樘道:“你因何人在城外,又是誰人傷你?”
云鬟緩緩跪地,垂頭道:“我知罪無可赦,今日回來,便是為了領罪的,求尚書明察,我所做所為,跟家人并無干系。”
白樘道:“我問你,誰人所傷!”此一刻聲音不比先前的淡漠,而帶些冷銳了。
云鬟抬頭,微,卻無聲。
白樘深深相看:“怎麼,你難道竟不知道。”
云鬟見他臉很不對,把心一橫:“是、睿親王蕭利天。”
白樘并不意外這個答案,繼續問道:“哦?他又為何會對你手?”
被他如此一句,云鬟又想起馬車的形,心頭窒息,傷口更是疼得鉆心,便輕聲道:“尚書……”
白樘冷冷道:“回答我,因為什麼。”
云鬟紅著眼眶,深吸一口氣,卻牽的傷口更疼了幾分:“因為,因為我不肯隨他去大遼。”
剎那無聲。
半晌,白樘道:“你可知,盜王爺令牌,協助遼人叛逃,你已經犯下死罪?”
云鬟道:“知道。”
白樘道:“既然知道,你為何不跟他一塊兒去?”
云鬟道:“正因知道,才回來領。”
白樘低低一笑:“只怕你不知道、只怕你也擔當不起。”
云鬟抬頭。
兩人之間相距不遠,彼此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不足十步距離。
云鬟眼底有些惶恐之閃過。
白樘看得清楚,眸越發深了幾分,道:“也許,你是知道的?”
云鬟口干舌燥,深深低頭。
白樘道:“你自然清楚,放他去了大遼,以他的,倘若相助遼國,大舜竟何以應對?”
他原本以為云鬟沒想到這一層,但方才對上的眼神,卻明白竟是想到了,可是,既然已經想的這般徹,為什麼還要如此義無反顧。
白樘道:“倘若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你……能擔得起嗎?”
云鬟何嘗沒細想過這一節。
前夜相送趙黼之時,便已經說過,可是當時箭在弦上,除了這個法子,別無他法,也……顧不得以后了。
如今被白樘喝問,無地自容:“我……無話可說。請尚書治罪,不管是什麼,我皆都領。”
淚眼模糊之中,卻見天青的擺一晃,是白樘無聲來至的前。
白樘垂頭相看,半晌俯。
他舉手住云鬟的下頜,微微抬起。
著眼前這張淚痕遍布的臉,白樘低聲道:“你既然不信我,為何當初還要求我?你既然求了我,為什麼還要不信、還要自作主張?!”
手上略一用力,云鬟不由己往旁邊跌了出去,口傷迸裂,卻疼得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