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府眾人頓時作一團,掐人中的,按心口的,驚的袁夫人也趕過來救護,明姝喂了幾口冷水,曲夫人這才慢慢緩過來。軍校尉知道驚了樞使府上的車駕,親自前來賠罪。曲夫人臉青白,渾虛弱,說不得什麼,袁夫人憤憤道:“死了個窮措大,這般興師眾,擾得人人不安。”
那校尉道:“緝拿查案原也不是下的職責,只是死者是個有功名在的考生,事關重大,還請夫人們恕罪,來日再登門賠罪。”
袁夫人也無話可說,再三關照曲府下人好生照顧,這才回到自己的馬車上。馬車走走行行,回到曲府后家人急忙請來郎中,診脈抓藥、休息臥床,轉眼已是日薄西山。
曲夫人見時辰牌換到酉時,曲院事往常就是此時歸來,怎能頹廢萎靡地見丈夫,于是勉強起來梳妝,往臉上補了些顯氣的脂,明姝抱著弟弟坐在一旁,心里嘆夫妻的相之道還真是門學問。
誰知曲院事沒回來,隨他進衙門侍奉的老仆人曲盛先到了,曲夫人一聽他腳步慌,便知大事不好,摘下帶了一半的耳環,問道:“出了何事?”
曲盛行禮道:“相公讓老奴先對夫人講,他雖被家傳去問話,卻也不是大事,讓夫人稍安勿躁,相公晚些就回來。”
家就是皇帝,被皇帝喚去自然不是小事,曲夫人皺眉,“說了一大車廢話,你家相公到底怎麼了,莫不是牽扯進了什麼爭端?”
曲盛是個十足十的老實人,只是有些呆,先搖頭,后點頭,把主母急得一口氣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明姝急道:“盛老伯,究竟如何?”
曲盛這才斷斷續續說了個明白,原來今日死在甜水井里的正是舉子王諤,先前曲院事選婿小宴上未出席的那個人,也不知哪個多事的在家耳邊提起一句,家便召曲院事宮詢問。
一聽此言,曲夫人的心放下一半,依舊懸起來的那一半則是為了那個在家面前多口舌的小人,恐怕不是政敵,就是對曲家懷恨在心,他既然能在小事上使絆子,將來還不知要做多手腳,雖然清者自清,可若是讓家記住一不好,將來可就麻煩了。
明姝卻沒母親想得那麼深遠,只覺得父親此次定能全而退,據今日一瞥,那尸的死亡時間不過在四十八小時,期間和曲家毫無集,只是那尸和一般的巨人觀相比似乎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呢?
回想著尸的征,明姝忽然靈一閃——舌頭!
自然或意外死亡的尸,在呈現巨人觀后固然會有舌尖外的況,可王諤的舌頭未免太長了,都快到下了,很符合勒死或縊死的征象,莫非是他殺后再拋尸?明姝不寒而栗,誰會想到在殿試之前殺死一個寒窗十年、前途無量的學子呢?若是同窗之間因名次產生嫉妒,進而仇殺,那可真是震驚朝野的大案了。
明姝想著,抱著明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小家伙不耐煩地挪幾下。曲夫人見兒臉發白,以為是為父親擔憂,和聲勸了幾句,命下人照常擺飯,鎮定自若,變不驚。
掌燈時分,曲院事姍姍歸來,一進門就坐在椅上,一言不發,曲夫人過來奉茶,問道:“一切順利嗎?”
曲院事捻須道:“一半順利,一半不順利。”
這話讓曲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又聽丈夫不不慢地說道:“王諤的案子撲朔迷離,是為不順。賢婿的狀元及第十拿九穩了,可謂順利。”
曲夫人聽了前半句,心里笑他賣關子,誰關心案了,后半句一閃而過,一時半會兒沒反映過來,片刻后才驚道:“你說晏郎君……是狀元?”殿試今早才結束,便是有部消息,也絕不該這麼快傳出來。
曲院事笑道:“王諤的事沒問兩句,家就把話轉到為寧寧選婿上面,得知咱家的東床客是晏子欽,家忍不住夸獎起來,說是‘卿家可迎著狀元及第的銜牌嫁了’,過后便噤聲,想是誤天機。”
當今圣上不過十七歲,雖是九五之尊,卻和晏子欽差不多年紀,在講武殿見到這個侃侃而談的神,就如看見一個有趣的小兄弟,更何況,這個小兄弟將是輔佐他治理江山的棟梁之才。
曲夫人趕雙手合十,高念幾聲佛號,曲院事連連勸不可聲張,連親家都不要告訴,以免生變。
天圣五年的大比雖因考生王諤之死鬧了一場風波,不過還是迎來了傳臚唱名,晏子欽果然高居榜首,面對這個得上天眷顧的不世出之子,同年考生們無不欽服羨艷,瓊林宴上一齊暢飲祝賀,晏子欽返家時已面帶緋紅,頹頹然酩酊之態。
舅父許杭把他幞頭上簪著的賜鞓紅牡丹摘下,命侍者供在琉璃碗中,給他灌了幾碗醒酒湯,連幾聲“狀元爺”、“晏相公”,又要下堂去作揖,把晏子欽臊得不行。
“這是大登科、小登科連在一起了,五月初七便是良辰,咱家的狀元爺就要迎娶樞使的千金娘。”
“這未免……太匆忙了些,家慈還在原郡,如何能行婚禮?”何況他這個新郎還沒準備好呢!
許杭擺手道:“早些完婚,這也是姐姐的意思,好外甥,你且放寬心,一切有舅舅和你岳父料理,差不了!”話到一半,他突然暗地湊到晏子欽邊,附耳問道:“好外甥,你可知道……七損八益……”
“什麼?”晏子欽沒聽清。
許杭看四周無人,咬著牙放大了聲量,“就是周公之禮!”
看著晏子欽忽閃忽閃的長睫下那雙清澈茫然的眼睛,許杭就知道這個小書呆子“人事不知”,面紅耳赤地從柜中拿出一個致的盤绦錦匣子,遞給外甥,“這書是此中絕品,到新婚之夜再打開,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扇著臉上的熱氣回房了,留下晏子欽傻傻地坐在房中對匣發呆。
“絕品?莫不是唐時的孤本!或者是秦漢簡帛!”晏子欽激靈一下,酒醒了大半,就想立刻拆開看,可誰讓他有季布之諾、尾生之信呢,還是忍到五月初七吧……
曲家把大喜之日定在五月初七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為五月初六是曲明姝的生辰,做父母的希為兒行過及笄之禮再把送出去,自此之后便是別人家的新婦,不能天天相見、共敘天倫了。
相三載,曲氏夫婦對明姝的恩德都記在心間,如今真要離開這對慈的父母,明姝當真舍不得,雖然曲夫人嘮叨,曲院事很嚴厲,可是他們都無微不至地著這個兒,雖然癡傻,卻為了一直不肯再生育,知道明姝好轉后才有了明恒。明恒似乎也知道姐姐要走,依偎在懷里默默地眨著水靈靈的圓眼,眼淚就在眼眶里轉啊轉。
曲家的及笄之禮簡單而溫,在宗祠前鋪設帷帳,曲夫人為兒一加冠笄、褙,二加特髻、大袖,三加華冠、深。
“三加禮,我們的寧寧就是個大人了。”
當晚,母倆同榻而眠,說些推心置腹的私語,曲夫人聲告誡一些“戒之敬之,夙夜無違”之類的話,卻又說:“若是了委屈,千萬和爹娘講,爹娘與你做主。”末了,又把夫妻之事同說了一些,又不敢說得太明顯,只說:“到了房之夜,一切遵從你夫君便好。”
明姝見母親小心翼翼地說著這些話,剛才奪眶而出的的淚水不免收了回去,想笑又不敢笑,腹誹道:“您說的這些我上輩子就知道了,咱雖然沒有實戰經驗,可理論依據非常富!”
這話只能在心里想,要是真講出來,肯定會挨揍,頂著滿頭包親什麼的,不敢想啊……
實際上,明姝不但沒頂著滿頭包,反而是嚴妝麗服。此時的相貌雖然還有些稚氣未,可五和,極其可親的樣子,配上珠翠團冠、銷金生領真紅大袖,臉上畫著笑靨時世妝,像個乞巧節供奉的訶樂般可討喜。
晏家的迎親隊伍來了,吹鼓手和組的歌舞陣隔著三里外就能聽見,催妝的樂催了十幾次,明姝終于要離開曲府,忍著淚揮別父母,蒙上蓋頭,邁上接新婦的花檐子[注1],不敢回頭,唯恐看見白發漸生的父母和自己一樣紅了眼眶。
許杭是個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何把事辦得面,從城東的曲府到城西的許府,阡陌縱橫十余里,一路上圍觀看熱鬧的百姓絡繹不絕,都喊著“狀元娶婦、相爺嫁”之類的吉利話,迎親隊伍源源不斷地散花紅、銀碟、利市錢,更是引得歡呼連連。
恍恍惚惚到了許府,門庭雖比不上樞使的宅院,可是到張燈結彩、飾一新,足見喜慶,蒙著蓋頭,從進門開始的攔門、撒谷豆、馬鞍等游戲都在迷迷糊糊中度過,一路上有許杭正妻引導著侍們用青氈花席為之鋪路,好容易到了中堂,撤下蓋頭,明姝這才見到自己的“丈夫”。
晏子欽一青圓領袍,頭戴簪金花展腳幞頭,手持玉笏,白玉似的臉上古井無波,端方莊重,中正平和,穿上服的他倒真有幾分上品名士的氣派,只是不像娶親,倒像是要上朝,在眾人嬉嬉鬧鬧的襯托下更顯得與眾不同。
“這個小伙子……就是傳說中不茍言笑、不解風的學霸哥吧……”明姝滿頭黑線,還沒等回過神來,又被執事引著牽起一個由兩塊錦緞綰的同心結,晏子欽握著另一端,帶著步房。
無論古今,婚禮總是這樣,呼啦啦一群人圍上來,沒等新人清頭腦,人又呼啦啦散了,坐在昨天鋪好的喜床上,拉著剛剛撒帳留下的彩錢、雜果,明姝還不能消化自己這麼快就要和晏子欽獨一室的現實。
顯然,晏子欽也沒回過味來,怔愣地看著桌上的龍燭開一點點燈花。
明姝咬咬牙,想著總不能這麼尷尬地呆坐吧,不如讓這個“年長”的大姐姐來打破沉默吧!
運足了氣,剛要開口,卻見晏子欽一拍腦袋,道:“對了,舅父送我的‘絕品書’!”
說著,歡天喜地地從床下暗格中取出那個盤绦錦匣子,兩眼放地打開象牙扣,激地取出擺放其中的緗帙書冊。
明姝也好奇地探頭來看,書封上沒有書名,晏子欽巍巍地翻開一頁——上面畫著一副走線若、設靡麗工筆重彩人畫,床鋪什細膩真實,其中一男一的態描繪更是生真,足見畫師逸群絕倫的功底和經驗。
春!宮!圖!
居然是春!宮!圖!
明姝在心里咆哮著,誰把這種烏糟糟的東西拿出來教壞小孩子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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