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市市立醫院。
簡卿趕到醫院, 已經是下午。
陳梅在醫院門口焦急地等,一眼看見人群里的外甥,漂亮干凈, 和媽媽年輕的時候一個樣。
“阿卿!”趕招手, “這里——”
簡卿抬起頭,向站在醫院臺階上的陳梅, 小跑過去。
電話里來不及問, 也說不清楚,見了面以后,直接地問:“簡宏哲是出什麼事了?”
陳梅領著往住院部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酒駕。然后趕上討債的開車追他, 著急闖了紅燈, 被拐彎的貨車撞了。”
“也是夠倒霉的,自己違章, 賠都沒地方找人賠。”
陳梅安道:“你也別難過, 手已經做完了,命是撿回來了。”
簡卿聞言,抿了抿, 沒再說什麼, 默默跟著陳梅走。
其實心里沒什麼難過,更多的是覺得突然而已, 來渝市的大車上,已經給了足夠的時間接。
小城市的醫院設施簡陋,病房不夠用,住院部的走廊也擺滿了床鋪,到是陪床的病人家屬。
多是面黃瘦, 著襤褸的,總歸氣神都不太好。
三三兩兩坐在一起閑聊,凌而無序。
其中一間病房里,爭吵的聲音響徹走廊,隔得老遠都能聽見。
陳梅帶著簡卿進了這一間病房。
病房里擺著三張床,最里面的床上,簡宏哲躺在上面,渾上下沒幾完好的。繃帶上還滲著,著呼吸機各種管子。
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站在病床邊。
氧機‘滴滴滴’不停地發出警報聲——
陳妍幾乎站不穩似的,半趴在簡宏哲的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里喊著:“你們到底有沒有在努力救人?怎麼一個個站著都不。”
簡宏哲的主治醫生雙手在白大褂的兜里,額角突突在跳,有些無奈地和旁邊的護士對視一眼,沒說話。
該說的他之前就已經說過了。
見沒人理,陳妍站起來,要手去推搡醫生。
陳梅看不下去,趕上前拉,小聲地勸說:“別鬧了啊,這是在醫院呢。”
“是啊,我在的是醫院,不是什麼宰人的地方。”陳妍用力甩開的手,“花了那麼多的手費,怎麼一點用都沒有,還好意思讓我做好準備?做什麼準備?”
“要是人沒回來,我就鬧到你們醫院倒閉!”陳妍手指著醫生的鼻子罵道,聲音尖利刺耳。
“......”
抱著病例板的年輕護士沒忍住,嗆回去道:“患者家屬,我們已經提供了治療意見,也告知過了手后不進ICU可能發生的各種況,是你自己選擇放棄治療的。”
陳妍面一滯,“ICU一天幾萬塊,還不知道要住多久,我哪出的起。”
嚷嚷道:“都是住院,普通病房和ICU有什麼區別,我看就是你們醫院在搶錢的。”
主治醫生實在沒轍,道理講了半天也沒講通,什麼話也不想再說,扯著護士,“算了,走吧,還有別的床要看。”
陳妍一聽急了,抓著他的服,指甲猩紅,不肯人走。
年輕護士皺起眉,火也起來了,“你這怎麼還起手來了,再鬧我們保安了。”
“有本事你就。”陳妍扯著嗓子,“我要讓大家都看看,你們是怎麼見死不救的!”
幾個人拉拉扯扯,場面一片混。
病房里另外兩床的病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朝他們這邊看。
還有個老頭捂著在笑。
人類的悲歡確實不相通。
簡卿站在門口,輕扯了扯角,也跟看鬧劇似的,算是聽明白了。
還是錢的事兒。
的目移至簡宏哲臉上,繃帶綁住了他半張臉,出來的部分也是煞白沒有,眉頭地皺著,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被陳妍吵的。
陳梅好不容易把陳妍拉開,和醫生護士低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妹妹不懂事。”
陳妍是陳家那一輩里最小的孩子,從小被哥哥姐姐寵著,慣著,到現在也改不了這習慣。
就連陳梅也還是護著,即使心知肚明是搶了自己親姐姐的老公。
大概因為會哭會鬧的孩子有糖吃,而死人說不了話,連委屈也沒人知道。
服被扯的主治醫生再也不敢沾著這家人,帶著護士倉皇離開病房。
和簡卿肩而過的時候,聽見護士的輕聲嘟囔,“四十幾歲的人了還不懂事。”
陳妍怒視著醫生護士出去,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冷眼旁觀的簡卿。
一雙沉靜如古井無波的眼睛對上的。
干干凈凈。
陳妍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麼,讀到了里面不帶掩飾的嘲諷。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看腳下茍延殘的螻蟻。
過簡卿漆黑的眼睛,映照出心的卑劣與不堪。
陳妍無端端地被激怒,沖過來手就是一掌。
——聲音清脆響亮。
病房里烏泱泱都是人,患者和患者家屬。
視線瞬間聚焦到了病房門口。
簡卿以為是要去攔醫生,沒想到是沖來的。
躲都來不及躲,就被突如其來的掌甩蒙了。
臉上火辣辣的疼。
耳鳴聲嗡嗡地響。
陳梅也嚇了一跳,趕扯著陳妍的肩膀,把拉回來,罵道:“你要死啊!打阿卿干什麼!”
陳妍把在醫院里到的輕慢和火氣全撒在了簡卿上,破口大罵,“白眼狼——”
“要不是你死活不肯替你爸還錢,他至于被人追著躲債嗎?”
“現在他被車撞了,要死了,你滿意了?”陳妍怒罵道。
“......”
病房里的其他人,頭接耳,對著簡卿悄悄打量,就連門口也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朝里面指指點點。
耳鳴漸漸消失,簡卿才回過神來。
冷冷的輕呵,一字一句道:“他自己欠的錢憑什麼要我還?自己開車出的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現在他要死了,難道不是因為你舍不得花錢給他治?”
簡卿譏諷地扯了扯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
當初簡宏哲舍不得給阿阡花錢治病,現在陳妍寧愿看著他死,也舍不得掏出多一分錢救他。
陳妍似被說到了痛,臉上掛不住,直接撒起潑來,一屁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指著簡卿的鼻子罵,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句話。
李校長來市立醫院和院長談畢業生實習的問題,路過住院部,看見烏泱泱一群人圍著一間病房。
里面是人吵吵嚷嚷的聲音。
他也湊熱鬧進去,“啥事兒啊?”
中年男人抱臂,聳聳肩,小聲地議論,“不知道啊,好像是兒不肯幫爸媽還債,害得爸躲債的時候被撞了。”
他也是剛來,就聽了個一星半點,倒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純當打發時間,末了,事不關己地嘖嘖兩聲,“這兒也是夠狠心的,親爹都不管。”
李校長皺了皺眉,越過人群,朝里面看,一眼認出了焦點里的簡卿。
小姑娘背得筆直,面對人張牙舞爪,冷靜而沉默。
李校長直覺不妙,出手機,趕打了個電話。
氧機的報警聲不斷。
簡卿看著陳妍在吵在鬧,只覺得厭煩,像是看腐爛的臭蟲。
什麼也不想再說,轉去了護士站,和主治醫生了解完況以后,下樓繳費。
沒幾分鐘,簡宏哲就被送進了ICU。
從普通病房轉移的時候,陳妍倒是一聲不吭了。
因為手以后進ICU進的晚了,一番折騰,醫院下了幾張病危通知。
ICU家屬進不去,簡卿也沒地方去,就這麼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陳妍剛才罵了半天,見沒什麼反應,也鬧累了,悻悻地坐在遠。
陳梅店里還有事,看們兩個人相安無事,也就走了。
五點一過,醫院里的人陸陸續續了下來。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而冷清。
時不時有護士過來說要給簡宏哲加藥,繳費單遞來的時候,陳妍就低頭玩手機,裝作沒看見。
簡卿一次次跑到樓下去繳費。
偶爾耳邊還有陳妍涼涼地諷刺,“這不是有錢的嗎,早干嘛去了?”
簡宏哲沒有醫保,自費的費用高得驚人。
卡里剩下的十萬塊錢,很快花掉了一半。
本來這些錢,是打算找個機會還給陸淮予的。
簡卿也想過不管他,可是心里的良知過不去,讓沒辦法像簡宏哲那樣的冷、見死不救。
到了晚上的時候,簡宏哲的狀態才算穩定下來。
夜幕沉沉,走廊里森森的。
陳妍坐不住,悄地自己走了。
簡卿低著頭,昏暗的燈罩在的上,又添了幾分的涼意。
算著時間,陸淮予的手應該早已經結束了。
簡卿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打電話。
白天里慌慌張張,隨口扯得謊,現在看來一點也站不住腳。
不知道他會怎麼想的。
會不會以為是懦弱地臨陣逃。
簡卿盯著手機屏幕,通訊錄上顯示著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樣,清清淡淡的。
好像失去了坦誠的勇氣。
之前在陸淮予車里,聽見他和岑舒青聊天的時候,輕松而隨意。
字里行間,出的,是一個很和諧很幸福的家庭。
以去教養、約束和保護。
和的截然不同。
簡卿不想讓他沾上家里的一地。
不想讓他看見,陳妍歇斯底里的謾罵,和無不在的算計與心機。
就連醫院里的醫生護士,也都是一副戰戰兢兢,不敢挨著陳妍的模樣。
陸淮予該是養尊優,干干凈凈的。
避之不及的東西,沒必要再把他也扯進來。
想到這里,簡卿正要鎖上手機屏幕的時候,手機卻自己震了起來。
在安靜空曠的走廊里格外的清晰。
愣了一瞬,指尖微,緩緩地按下了通話鍵。
耳畔傳來陸淮予低低沉沉很有磁的聲音。
“還在加班嗎?”他問。
“......”
簡卿低著頭,盯著醫院地板白瓷磚上的污漬,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大概什麼時候結束?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簡卿慌了神,“我已經快好了。”
“是嗎。”陸淮予語氣淡淡的,聽不太出緒。
簡卿抿了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兩人陷了良久的沉默。
走廊不遠,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直到在面前停住。
簡卿的視線里,多出一雙黑皮鞋,沿著向上,是裁剪得的西裝,高定布料熨得干凈整潔,襯得兩條筆直修長。
僅僅是一隅,便能到男人散發出來的矜貴與優雅。
簡卿怔怔地盯著他的鞋,眼睫微,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不敢抬頭。
空氣中散發著一淺淺淡淡的薄荷香,蓋住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簡卿——”
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和手機里的重疊。
陸淮予放下手機,看著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無奈地輕嘆,“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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