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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門之下》 第七十六章

北風吹過, 氣候已寒。

榆溪州城外, 賀蘭都督一遍又一遍地踱步,憋了一肚子的氣發不出。

背后是被大火燒了一半的城池, 一旁是幾排在一起的尸首。

他在前線與幾位都督奉命抗敵時,忽而接到大都護軍令,命他個人返回榆溪州善后, 方知突厥竟殺了他城中,甚至還擄劫了好幾位夫人, 連同他自己的夫人也在,甚至就連大都護夫人也險遭毒手。

,一隊人馬快馬而來。

賀蘭都督舉目去, 臉一正,連忙快走幾步迎上前,掀了擺跪下。

快馬至, 齊齊勒停。

伏廷一馬當先, 居高臨下掃了一眼周圍形,問:“查清了?”

賀蘭都督皺眉稟報:“回大都護, 查清了,當日縱火的就是后這些人。”

“自盡了?”伏廷冷眼看著, 那一排尸首五六人, 每個人邊都拖著黑, 有服毒跡象。

賀蘭都督回:“正是,他們早有預謀,一暴便自盡了, 和城中被俘的那些突厥兵一樣,說好了似的,全也自盡了。”

伏廷打馬上前,繞著尸首緩緩走了一圈,出腰后的刀撥了撥其中一個的臉,打量了一番五,說:“這不是突厥人。”

雖也是胡人面貌,但與突厥人特征不同,尋常人看不出來,他卻一眼就能分辨。

羅小義跟在后面道:“怎麼回事,這幾個胡人跑進城來幫突厥人放火?”

賀蘭都督心里又竄出氣來,也不好在大都護跟前發作,忍著道:“是,這幾人是打后方來的,正是因為覺得他們來不是突厥,才得以順利混城中來……”

他越說越氣,榆溪州前方是邊境,后方自然是北地和中原。城中守軍見他們自榆溪州后方而來,還以為他們是自己人,因戰事被困走投無路才收留的,沒想到他們城后趁著夜晚以突厥語放火,引發混,以至于后至的突厥軍有了攻開城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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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們進的幾個守軍得知消息后,自認愧對北地和百姓,當即就拔劍自刎了。

什麼也沒問出來,又遭如此損失,還折損了幾員守軍,他怎能不氣憤。

伏廷一言不發,收刀鞘。

賀蘭都督深職,上前戰戰兢兢聽命。

他這才開口:“重整榆溪州,收斂犧牲將士,待戰后厚葬。”

一連好幾句,沒提到分他的事,賀蘭都督便知是要戰后再說了,垂頭領命。

羅小義正想上前來與伏廷商量一下這事,遠有斥候快馬趕來報信——

“大都護,前線諸位都督到突厥進攻了!”

伏廷看他一眼,策馬就走。

羅小義會意,只好暫時收聲,跟他前往戰場。

幾位都督所在地位于榆溪州東北方,而伏廷的軍營橫擋在榆溪州正西方。

除此之外,伏廷還羅小義調了兩支人馬于暗排布,其他人尚不知曉。

幾方人馬如四方之足,環繞榆溪州分布。

天陡然沉了,云往下墜,北風轉烈,呼號而起。

就在東北方各位都督率軍抵擋的時候,另一支突厥騎兵悄然躍進邊境,往軍營襲來。

軍營中旌旗如常,甚至連造飯的炊煙也如常。

鐵蹄毫不留地沖了進去,彎刀起落,劈開營帳,突厥語的喊殺聲四起,隨即卻又徘徊四顧。

營中本一個人也沒有。

旌旗,炊煙,不過都是假象。

接著另一喊殺聲便來了。

浩浩的煙塵自遠近,此地如瀚海,那里便如海上掀來的一道風浪。

對面的高,伏廷正坐在馬上。

馬匹上也覆上鐵甲,他的手按在刀上,眼看著遠

沖過去的風浪是他軍中的步兵,快馬近前后立即翻而下,個個手里都提著長柄雪刃的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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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陌刀,用于斬馬,專為對付突厥戰馬而制。

橫刀掃過,馬蹄斬斷,騎兵傾倒,優勢不再。

煙塵里送來腥氣。

羅小義戴上盔帽,問:“三哥,這批騎兵不多,應當只是先頭部隊,我們可要手?”

伏廷盯著下方,雙眼如鷹:“再等。”

話音剛落,遠馬蹄隆隆,又是一隊騎兵來了。

羅小義罵了一句:“狗日的突厥還是這麼狡詐,這麼多年還是花樣百出。”

伏廷不語。

突厥既然先火攻了榆溪州,必定是早有一支部隊在榆溪州境外盤桓等待,便能里應外合的夾擊。

可惜榆溪州未能拿下,但他們的大軍也不會白放著,還是會攻進來,只不過改了突襲軍營。

忽而,伏廷看見了隊伍中舉著的旗幟,突厥文寫就的一個阿史那的姓氏。

兩軍鋒,卻見對方新到的這支騎兵當中有人下了馬,竟也拿出了陌刀,揮向了他的騎兵。

“他們怎會有我朝的陌刀!”羅小義驚詫大喊。

伏廷冷聲:“上!”

一聲令下,后方一支隊伍馳出,漫坡往下,如一湍流泄洪,席卷而去。

羅小義也想策馬而去,被伏廷按住:“別急。”

他們還需等待。

羅小義道:“三哥何必攔我,我是瞧見那條蛇了。”

下方陣中,廝殺之時,對方隊伍后方坐在馬上的主帥暴在旗下。

那是個利眼白面的男人,服突厥褐甲,盔帽下著辮發,一雙眼沉沉地往上,盯著伏廷。

伏廷也看到了他,遠離百丈遠,那人被左右包圍保護的水泄不通。

“阿史那堅那條蛇。”羅小義不屑道。

伏廷出了刀,忽然說:“你要記著他這張臉。”

羅小義一愣,一張蛇臉,記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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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堅是突厥王族,伏廷以往并沒將之放在眼里,直到數年前那一戰,才將這個突厥右將軍放眼里。更何況發現此后所有探子與進犯的事,都與此人不了干系。

或許從頭到尾與北地主戰的,都是此人。

然而只是遙遙一眼,阿史那堅便立即往后退去,突厥騎兵立即包涌過來,拼死抵抗,護衛著他退離。

因為又從側方殺了一支兵馬。

這是伏廷羅小義安排的人馬之一,只待見到阿史那的旗幟便手。

作戰,很快就見分曉,他的兵馬增多,占據多數,又以逸待勞,突厥騎兵已然挫。

他算得很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也會有陌刀,那是嚴外流的兵,何況還是流去了突厥。

“把他們的刀都留下。”

斥候領令,策馬揮旗,軍中戰鼓擂響,所有人馬下了死手。

阿史那堅往邊境的退路被圍死了,無法原路退回,最后換了方向,拖著塵煙往另一頭離去。

“就是此時。”伏廷立即振馬而出。

剩余人馬盡數跟上。

羅小義跟而上,終于明白了,他三哥是想生擒了那條蛇。

……

既然在此襲失利,阿史那堅必然會去與另一頭與各都督戰的己方大軍會合。

然而若沿著邊境線走,那里皆是北地駐守的兵馬,只有人多人的分別,但絕對都有人在。

于是這支剩了千余人的突厥兵馬及時調轉了方向,改為繞過整個榆溪州,再往東北向而去,剛好可以從后方夾擊幾州邊境都督的兵馬。

羅小義一邊快馬跟著伏廷,一邊著氣說了以上想法:“三哥,我覺著,那阿史那蛇一定是這麼打的主意。”

果然,阿史那堅與他所想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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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后方跟著的時候,親眼看見前方人馬急而有序地奔馳進榆溪州外的荒野,遠甚至已能看見榆溪州被燒壞的城樓一角,風里還有殘余的煙熏氣味。

“你瞧是不是,蛇都是游著走的。”

伏廷顧不上他瞎,眼牢牢盯著前方人影:“專心追,他或許會繞更大的圈子。”

看得出來此人領兵有一手,剩有千人,便立刻判斷出形勢,及早,而即使在逃,也臨危不

為了進北地,怕是也下了不功夫。

羅小義本還沒明白他的話,在遠遠大半圈的繞過榆溪州后,出乎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阿史那堅的兵馬沒有往另一頭的戰場而去,而是接著繞行,繼續往榆溪州的側后方走,那可不是回突厥的路,還真是繞了個更大的圈子。

羅小義先是驚訝,接著就想起他三哥他在排布兵馬的事,那兩支人馬中的另一支,就排布在了這榆溪州的側后方。

隨即又想起那幾個縱火自盡的胡人也是自后方而來,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關聯?

阿史那堅的幫手來自后方自己人的地方?

這里是一片無人荒原,卻并不平坦,壑叢生,且被荒草掩蓋,馬行速度自然而然的變慢。

伏廷的人馬已然趕上,殺其中。

阿史那堅的隊尾被切斷,但他仍被剩余的人護擁在最前端。

離了很長的距離,他忽而回頭,隔著廝殺的人群看向伏廷,出了一意味不明的笑。

羅小義說得沒錯,這人的確像是條冷的蛇。

伏廷看見他翕張了幾下,比出了句話。

如果沒看錯,那是漢話,說的是:瀚海府,今非昔比。

比起當初,不知多了多兵力來抵擋突厥,甚至都可以兵分幾路了,的確今非昔比。

接著,他便又,比出了另一句:遲早滅之。

出只手,先按下拇指,再是無名指與小指。

突厥人把拇指代指父母,最邊兩代表妻兒。

皆滅之。

就連羅小義都看到了,如此囂張的挑釁,氣得他想罵,一扭頭看見伏廷,已是冷臉肅殺,渾殺氣。

伏廷一刀解決了一個靠近的突厥兵,偏頭朝他低語一句,手腕一轉,刀柄握,策馬沖殺陣,直取中樞。

突厥騎兵猛然抵擋,卻仍被他生生殺出了條道來。

距離短,抵抗越強,眼看著伏廷就要殺至阿史那堅前時,霍然,其后涌出一批弓箭手,霎時間一陣箭雨朝伏廷兵馬襲來。

眾人迅速俯躲避,羅小義抱著馬脖子抬眼去看,那一批人著胡服,看起來就像北地胡民的打扮,也像那日殺榆溪州城中的突厥兵的打扮,仿若尋常獵戶平民,但那絕對不是獵戶平民該有的手。

再去看伏廷,就見他背對著自己,右手一揮。

羅小義立即高喊:“出!”

早已埋伏在此的那支兵馬從他們后方拔起,彎弓對空,同樣一陣箭雨回敬過去。

他早就想用這支人馬將阿史那堅一網打盡了,但伏廷剛才對他低語了句:等看到阿史那堅的幫手出來了,再用我們的伏兵。

風起,雙方戰在這種地方,塵土彌漫。

那群突然出現的幫手似乎沒料到對面會有伏兵,隊伍一下松散,竟有了倉皇之,被殺的七零八落。

阿史那堅囂張的底氣已失,終于抵擋不住繼續逃出。

“留下活口。”伏廷命令完,剛要去追,被羅小義攔住。

“三哥,你傷了。”

何止是他,許多人都已傷倒地。

伏廷順著他視線看了眼手臂,小臂沒有盔甲覆蓋,被支箭中,并不深。他咬牙拔出來拿在手里,不是突厥的箭,再在手中一轉,卻看見沾的箭尖泛著黑,才眼神微變。

但只一眼,他便抬了頭去看戰局,那些幫手已被伏兵俘獲,被刀押住時,忽然紛紛了箭羽在手,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羅小義這才發現:“糟了,箭有毒!”

大半個多月都要過去了。

仆固部背山而居,覺不到外面的向,一派風平浪靜。

胡帳里,棲遲端坐著,看著懷中的孩子,這張小臉已經長開了不,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這個新奇的世界。

“還是沒有消息?”看向對面。

面前一張胡楊木的做的條幾,一臂來寬,仆固京恭恭敬敬坐在對面,稟報道:“是,夫人,前線戰報是不會送到仆固部中來的,我們自己去打探,也打探不到什麼,或許可以請曹將軍去走一趟?”

“不用。”棲遲不想曹玉林那麼快又去面對突厥人,還是讓好生歇一陣子再說。

仆固京花白一下花白胡須,臉上堆出笑,寬道:“夫人放心,連日來部中祭司占卜的都是好結果,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棲遲從不信什麼占卜鬼神之事,只覺得以伏廷的為人不該這樣,他親口說的話,不會言而無信。

他說過會來接,眼看著便要到日子了,竟然一點音信也沒有,未免有些奇怪。

帳門揭開,曹玉林從外面走了進來。

“嫂嫂不必對我掛憂,我可以出去探一探消息。”

早已到了帳外,方才那兩句話都聽到了。

棲遲看了看,干脆抱著孩子起:“罷了,我們自己去他營中好了。”

伏廷的大部人馬都在附近,在此吃的都是仆固部中的糧草,再待下去本也有些不合適。

仆固京連忙道:“夫人何不再等等,或許大都護很快就來了。”

正說著,外面竟然真有了馬嘶聲。

曹玉林立即出去看了一眼,轉頭回來說:“嫂嫂,的確是三哥的人馬。”

棲遲起,一旁立著的新手中接過了孩子。

走出帳外,看著下馳馬而來的人影,卻發現是羅小義。

“嫂嫂,”羅小義抱拳:“我來接嫂嫂。”

棲遲朝他后看了看:“他人呢?”

羅小義看看言又止:“三哥……眼下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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