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出來時,花叔正跟珊娘稟報著,衙門里來人要見袁長卿的事。珊娘立時知道,這些人定是被袁四老爺指派過來的——想也知道袁四老爺會對那些人說些什麼。
不一陣氣惱,怒道:“欺人太甚!明明我們才是害的!”說著,便要隨花叔去會一會那些差役。
太子忙掀簾子出來,攔著珊娘道:“哪里用得著夫人出面。”說著,沖那一直守在門口的大胡子揮了揮手,大胡子便領命而去。太子又回頭對珊娘笑道:“夫人莫惱,夫人這時候更該保重自己才是,大郎還需得夫人的照顧呢。”又道:“等夫人方便時,不妨和太子妃多來往來往,想來你們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珊娘并不知道太子之前跟袁長卿說的那些話,只當他指的是袁長卿中毒需要的照顧,所以才保重的,便屈膝應了,又預備親自送太子爺出去,卻被太子攔下了,道:“我原就是私下里來的,倒不必那麼興師眾。”
只是,就算他那麼說,珊娘也不好太過失禮,到底還是將一行人送出了二門,這才轉回來。
才一進正房,李媽媽便迎過來對珊娘笑道:“姑娘別進去。姑爺在里面吃長魚面呢,說是怕味道熏著姑娘,我在這里攔著姑娘。”又抿著小聲笑道:“姑娘告訴姑爺了?”
珊娘眨了眨眼。打起了懷疑到現在,夫妻倆還沒撈著機會獨呢。不過想著那個人一向的能耐,珊娘倒也不以為奇,便挑著簾子往起居室里看了一眼。
這會兒袁長卿已經從臥室里出來了,正坐在起居室窗下的炕上吃著面條。袁霙則扶著炕沿地看著他爹,看得眼饞極了,便拽著袁長卿的膝蓋一聲“爹”,袁長卿這才施舍似地挑了一短短的面條喂他。這一點哪能袁霙吃得過癮,倒白白被勾上了癮頭,便又拉著袁長卿的膝蓋,眼地著那面碗,惹得袁長卿惱了,以指頭一袁霙的腦袋,教訓著他道:“你這熊孩子,怎麼這麼饞?家里缺你吃的了?!”
珊娘看了忍不住笑出聲兒來,站在簾子下對袁長卿道:“他不過是眼饞罷了,你喂他兩又怎麼了?”
袁長卿抱怨道:“都喂過他好幾了!”又瞪著他兒子,“人要知足!”
袁霙看看他爹,委屈地扁扁,回頭看向珊娘,告狀似地了聲“娘”,然后便舍棄了他那小氣的爹,以一歲半的孩子特有的那種跌跌撞撞偏又不會摔倒的步伐,一下子撲到珊娘的上。
他這一撲,卻驚著了袁長卿,立時“誒”地了一聲。
珊娘看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袁長卿低頭看看面碗,不一陣郁悶,“剛才。”想著自家媳婦的好消息不是他頭一個知道的,倒太子先一步點破了,袁長卿心里哪哪都不得勁——太子爺可真冤枉,他以為袁長卿是知道的,所以才一時興起,拿那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開玩笑,以顯示他對袁長卿的看重罷了……
珊娘道:“還不確定呢。便是真的,日子也還淺著呢。”
袁長卿看看,揮著手道:“你聞不得這個味道,先出去吧。”
于是珊娘便帶著小袁霙出去了。
袁長卿那里吃完了面條,命人進來開了窗戶通風換氣,他這才扶著小丫鬟的肩出來。見袁霙坐在珊娘懷里正向炫耀著他新得的玩——太子爺給的那塊玉佩,便皺了眉,對珊娘道:“你可別再抱他了……”
小家伙聽到他爹不他娘抱他,立時“啪”地一下扔了那玉佩,抱著珊娘的脖子就不撒手了,逗得珊娘一陣笑。
李媽媽則趕過去撿起那玉佩,念了聲佛,道:“虧得沒摔壞。”又對袁長卿道:“姑爺也真是,這東西哪能給大爺當玩,摔了多可惜。”卻是不知道,這其實是太子爺給袁霙的見面禮。
袁長卿也不給作解釋,只挪著還不怎麼靈便的,在珊娘旁坐了,又拉過的手腕,替診著脈。
珊娘道:“這才多日子?哪能診得出來。”可就算診不出來,想他大概也還是要診一診才安心的,便不管他了,只又道:“好好的,你又不是彈不得,干嘛非要在臥室里見太子爺?”
直到診完了脈,袁長卿才答著的話道:“來得突然,我沒個防備。”又不無譏嘲地道,“那位就好顯擺個‘禮賢下士’,不這樣,哪能現得出來他是如何看重于我。”
要說那位后來的昭文皇帝,也是個極富心機的主兒,那心眼兒比起袁長卿來簡直可以說是不遑多讓,且比袁長卿還更會作戲。
珊娘便把衙役上門,太子派人打發了的事也跟袁長卿說了一遍。袁長卿也把太子的話跟珊娘學說了一遍,然后又道:“最近幾日你總沒什麼神,我原當是年尾節下忙的,如今三和五福也該能頂起事來,有事你只管放給他們去做便是。”
珊娘立時笑著把五福的喜事也說了一遍,道:“那個傻丫頭,還當也中毒了。”
二人話著家常,竟跟沒有遭遇之前的那番兇險一般,李媽媽看了不一陣搖頭,出來對花媽媽慨道:“我們家這兩個,都是心大的。”
等再次進去時,原正坐在外間說笑著的珊娘和袁長卿已經不在了。一問小丫鬟,小丫鬟笑著指了指里間。李媽媽著簾往臥室里看了一眼,便只見那一家三口正并頭躺在床上,只這一會兒的功夫,竟全都已經睡著了。
話說袁府鬧出這出人命司時,已經離除夕沒幾天了。此時朝中多數衙門都已經放了春假,也就只有京畿府衙還有人值守。接到探花郎的報案后,京畿府尹甚是重視,便帶隊親臨了現場。偏他到了,那袁長卿卻跑了,現任忠毅公袁禮更是當場指責殺人命的嫌犯就是那報案的探花郎袁長卿。府尹大人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當時在場的袁氏族人中就有人站出來反駁著袁禮的話,說他們看到滯留在現場的人并不是袁大,而是袁禮的親生子袁二郎……
能做京畿府尹的,自不可能是什麼無能之輩,府尹大人極是通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的圓之,聽著兩方的供詞時,老爺先還一陣惶惶,暗自后悔這一回該是馬屁拍到了馬上,然后他忽然就聽到那袁氏族人又咬出袁大袁二都已重劇毒之……
立時,府尹大人心頭一陣狂喜,忙拍著桌子大義凜然地背了好一通大周律法,只說那重病之人按律法不得收監,當即判了袁大袁二各自取保在家候審,等年后開了衙再來審理此案——當然,等到那時,他總有辦法把這案子推到部里去的。到時候,該為難頭疼的就不是他這個小小府尹了。
雖說府尹大人推得一手好太極,竟是暫時將此事擱置了起來,卻架不住有人在背后煽風點火。如今新年將至,除了各家主婦們忙著,那閑著的大老爺們卻是大把大把的。加上各部衙又放了春假,酒樓茶肆間一時竟是人滿為患。于是,忽然間,仿佛一夜春雨百花開,坊間不說書先生竟都同時說起了一個新段子——卻是假古諭今,借著前朝的外,假說某個朝代的探花郎如何欺長凌,為了傳承一個爵位,竟陷害親叔毒殺堂弟等等等等……
要說京城為,耳目聰慧是第一要訣,雖然袁府不曾對外宣揚“家丑”,可想要人知道的事總會有人往外說的,因此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這是在著忠毅公府和袁探花的事,然后,漸漸的,袁府的人命案便這麼為眾人所知了。
聽著外面的傳言,袁長卿不一陣失笑。這制造輿論原是他最常慣用的手法,不想竟別人學了去,且還對方搶了個先手。見也同樣聽到那種傳言的珊娘滿臉不高興,袁長卿笑道:“不是誰先開口誰就會贏的。人心復雜著呢。”
于是,跟著,便又有說書先生就著同一個故事,編出了一個不同的藍本。只是這一回,那故事里竟沒有明著指出任何一個罪犯。有的,只是那個倒霉催的、被人下了毒,然后又被人設計和死人放在一起的探花郎……
恰如后世的人看懸疑劇一樣,茶客酒客中也不乏那做包青天的。漸漸的,那前一個無法挑戰智力的版本竟再沒人提起了,常被人掛在邊議論的,則是這后一則更為曲折離奇的故事。甚至還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著案,拍著脯打賭道:“那探花郎就是罪魁禍首!所有一切不過是他故布疑云罷了。”理由是:“他若不是心虛,就該呆在那府里等府來人,然后趁勢替自己辯白,偏他不敢見,竟先行逃走了,可見是心虛的!”而那持相反意見的則反相譏道:“這哪能作逃走?!他在那府里都給下了毒了,這時候自是保命第一。不然等府來人,不定他早一尸了。且他若真想逃走,被小廝換出來的時候就該直接走人的,哪會傻到等大夫替他解了毒后再離開?可見那探花郎原是問心無愧的,不過是后來突然想到那府里的兇險,這才先一步離開的。要我說,那府里的大老爺才是罪魁禍首!定是他看自己兒子沒出息,怕自家爵位那探花侄子搶了去,這才設下這麼一套陷阱,偏探花郎的小廝誤打誤撞,竟綁了那二公子做了替死鬼。活該!”
這個新年,各酒樓茶肆和說書先生們,竟是憑著這麼個故事,一個個賺了個盆滿缽滿。那袁府四老爺一家,更是被各種流言得都不敢出門作客,甚至連府里的年酒都這麼被耽誤了。
而對于袁長卿夫婦來說,便如李媽媽背后跟桂叔議論的那樣,這兩人“簡直心大到沒邊”了。便是此時一個上余毒未清,一個又疑似有了孕不便出門,二人照舊在家里呼朋喚友,竟是搞得那每一場年酒都跟另一場絕不相同——事實上,以袁長卿的清冷,他樂得借著外面的流言跟珊娘兩人關門閉戶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可珊娘卻替他覺委屈,堅持不肯“起來過日子”。
何況,嫁過來的頭一個新年是在那府里過的,那年酒自是不需要來籌備。等二人終于搬出來的第二年,躊躇滿志地計劃各種年酒時,卻因為懷了袁霙而的計劃全盤落了空。第三年,那時候袁霙才兩三個月大,頭一次親手帶孩子的一陣手忙腳,因此也沒能顧得上那已經在肚子里默默籌劃了好幾年的年酒。直到今年,早早就排好了計劃,想著在大公主等人面前顯擺一下那布置居室的好,卻不想竟又懷上了……上一次是諒著袁長卿頭一次當爹,慎重過了頭,才默默忍了他的霸道,由著他把“看管”了起來。這一次,卻是再不肯慣著他了,只堅持要辦這年酒。而其實若珊娘真倔起來的時候,往往都是只有袁長卿作退讓的,因此雖然他很是擔憂,可到底還是依了。
照著計劃,珊娘今年要請四場年酒。因著請客對象不同,將家里的布置全都做了一番調整,恰好連著趕了兩場年酒的大公主和林如稚都是一陣驚訝。大公主笑道:“若不是你家房子布局未變,我還當你搬了新家呢!想不到你竟還有這一手。”林如稚笑道:“您也不看看父親是誰。”說得珊娘一陣得意洋洋。前世時就喜好這個,只是平常居家過日子總不能玩得盡興,如今趁著年節,倒正好過了一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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