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年關。

冬至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忙著祭祖，袁氏一族也不例外。

而便是袁長卿如今在朝中混得不如意，且族中許多人都認定他已無前程可言，可他仍是嫡系長房長孫的份，因此，祭祀時，他仍是排在了前面。

因祭祀時仆役們是不許進大堂的，大病還尚未痊愈的袁昶興便撐著手杖跟在袁長卿的后。

作為長孫媳，珊娘在眷中也是排在前面的。且自那件事后，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袁昶興出現在人前，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以前的袁昶興可算是個小胖子，這一病，倒他清減了下來，頓時，那臉部廓竟有幾分像袁長卿了。以前他看人時，眼神里盡是一油之氣，如今則和袁長卿一樣，眼神微冷。只是，袁長卿的眼是清冷，便是冷，看著也著清澈；而袁昶興的冷，卻是種冷，帶著寒的戾氣。

許是珊娘看他的時間長了點，袁昶興覺到了。他忽地一扭頭，先是看著珊娘角微微一，然后才沖緩緩出一口森森白牙。

珊娘只覺得后頸的汗微微一豎。立時也細瞇起那雙細長的眼兒，看著他出一個微笑來，然后又刻意放緩了目，看向他那條短了一寸的。

袁昶興的臉一變，用力握了握那手杖，驀地扭回頭去。

他才剛扭過頭來，袁長卿就回頭往后看了一眼。

珊娘趕收斂起表，一臉無辜地看向他。

袁昶興也似討好般，沖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于是袁長卿又看了珊娘一眼，扭回頭去。

焚香獻祭畢，眾人從祠堂里退出來，照慣例，是要在袁府聚餐宴飲一番的。

如今朝中四皇子得勢，四老爺走著四皇子的路子，終于如愿得了他一直求著的那個差事，級也往上提了一級，因此，正是春風得意的他對著袁長卿說話時，簡直像是在朝堂上對下屬說話一般，帶著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和威嚴。

倒是老太太和四夫人，跟珊娘說話時，那語氣簡直不能再和氣了，若是那眼神里再帶上一抹同，怕是珊娘就該以為自己是那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了。

“你進門也有整一年了，怎麼還沒個靜？”四夫人一臉關切地問著珊娘。

珊娘心里微微一哂，早料到今兒過來怕是要遭遇這番盤問的，卻故意裝著個懵懂模樣，慨道：“是呢，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似才眨眼的功夫，竟一年都過去了。算算，等過了年，我和四妹妹就都十八歲了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珊娘給扎狠了，吃過幾回暗虧后，如今袁詠梅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再不肯主往邊湊了。這會兒正和族里的幾個姐妹坐在窗邊說著小話。不過，只沖著們時不時瞟向這方向的眼，珊娘也能猜到，大概又在說的什麼是非了。

學著四夫人的神，一臉關切地看向袁詠梅，又略放大了一點聲音，問著四夫人：“雖說京里的風俗，越是寵的兒，家里越不肯輕易嫁出去，可怎麼說妹妹也到這個年紀了，便是四叔四嬸再是心疼妹妹，也該辦起來了吧？兒家的青春苦短呢。”

那些原被四夫人的話帶著，正想湊過來問珊娘況的族中眷們，頓時被珊娘轉移了視線，全都看著袁詠梅一陣附和。

說到底，袁詠梅是個臉的小姑娘，又不像珊娘是個“回爐再造”的，被人當眾提及這種事時，自是一陣抹不開臉，加上前一陣子有關的婚事曾很是鬧出點風聲，此時怒也不是惱也不是，又不好當面跟珊娘翻臉，只得一跺腳，從屋里跑了出去。

珊娘哈哈一笑，回頭看著臉不太好看的四夫人笑道：“瞧，四妹妹害臊了！”說得仿佛剛才就是在有意打趣袁四的一樣。

四夫人還沒找到話回，那里又著聲音低聲問四夫人：“之前我聽大公主說，宮里好像是看中四妹妹的，只是沒說要配哪個皇子。我正替四妹妹高興呢，怎麼如今又不提這事兒了？”

宮里看中袁詠梅的消息，自七月里就傳開了，只是那時候五皇子和太子一起，陪著太后去避暑山莊休養了。且眾人都知道，五皇子是太后的心尖尖，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拍這個板，所以這件事才暫時擱置了起來。原說等夏天過去，太后回京后再議的，不想老太后在避暑山莊里不僅漸漸養好的子，竟還住出了樂趣，住到秋天都沒肯回來。直到進了冬月，大公主皇帝之命親自跑了一趟，才趕在京城的頭一場雪落下前，把太后接回京里。

只是，自老太后回宮后，京里的風聲漸漸就變了，先是從“宮里替五皇子看中了袁家四姑娘”，變了“宮里看中了袁家四姑娘”，再到如今“宮里盛贊袁家四姑娘溫賢淑”——消息靈通的，自然猜到，顯然是這樁婚事太后給否了。不夠靈通的，則還在猜著宮里到底想把袁四姑娘給哪個皇子。

要說起來，其實當初宮里向袁家提出此事時，老太太到四夫人都不樂意的。和朝中許多人一樣，他們都覺得，只要老太后一咽氣，太子的東宮之位也就算是坐到頭了。太子得不到好，和太子同母的五皇子自然也不會有個好，袁家不該往那窟窿里白填一個兒進去。而且，比起做堂堂正正的五皇妃，老太太更寧愿送四姑娘四皇子府——便是四皇子府里已經有了正妃也無妨，且看看宮里的孟貴妃便知道了，份無礙地位的。

這是老太太的想法。四老爺卻著四皇子能幫他提一提位，便一口應承了下來。只是，老爺沒料到的是，誰都以為七十好幾的老太后該不過這一場病去的，偏老人家了過去。且太后的病才剛有好轉，老太太便鬧著要去避暑山莊，說死也要死在當年先帝爺死的地方，最后著皇帝沒法子了，這才派太子和五皇子護送老太后過去。卻不想，隔了小半年后，原以為該折騰出個好歹來的老太后，竟是神矍鑠地回來了……偏在這之前，宮里大概以為老太后果真不行了，竟把看中袁四姑娘的消息傳得滿天飛揚……

珊娘拿袁詠梅堵了四夫人的，卻堵不住其他族人眷們的，便又有人問著“靜”的問題。

珊娘又裝出個靦腆模樣，回著那個嬸娘道：“大郎說我們還年輕，不著急……”

如今老太太也算是知道了，珊娘就是個裝豬吃老虎的，所以四夫人開口時，老太太一直憋著沒開口，這時候才開口教訓著珊娘道：“你也不能什麼都聽他的！我知道你們年輕，還在貪玩的年紀，這會兒不想孩子拖累了你們，可開枝散葉原就是人的本分，何況他父母只他一個。你們若不愿意帶孩子，等將來孩子生出來，大不了抱過來，我替你們養著。”

珊娘心頭頓時便是一怒。話還沒有出口，就有個眷拍著老太太的馬屁，對珊娘笑道：“老太太能把大郎教個探花郎，將來也定能將你兒子也教個狀元郎。”

珊娘呲著牙假假一笑，沖那婦人道：“您孫兒才剛滿月吧？倒正好可以送來給我們老太太養著，將來定然還您一個狀元郎，您就且等著吧。”

那婦人一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九嬸聽了，便微笑起來，對珊娘道：“才剛你說到大公主，我聽說大公主從孤貧院里領了好些個孤兒回去，可是真的？”

珊娘笑道：“是呢……”

再想不到，大公主對捐募會的事不興趣，卻對孤貧院的那些孩子們了興趣，特別是最初問要不要買花的那個黑皮的小孩，如今已經被領進公主府，做了邊的一個小侍。至于其他幾個小姑娘，是因為穿鮮亮裳，又追求著與眾不同，便在五太太教出來的那批孩子里挑了四五個，做了府里的繡娘。

九嬸道：“就不怕那些孩子帶壞了府里的下人？”

珊娘嘆道：“這就是大家的偏見了。我不敢說孤貧院里的人個個都是好的，但那些肯用心做活來養活自己，而不是躺著等救濟的，應該都是好的。大家不敢雇他們，不過是聽多了各種謠傳，說什麼他們會盜主家財，甚至殺人越貨，可若仔細想想，每年京里發生那麼多的案子，又有幾件是他們作下的？”又道，“不僅大公主府里用了孤貧院里的人，我家里也雇了幾個人幫忙的。比起外面雇的，他們知道他們能得到個機會不容易，反而比別人更是勤快認真呢。”

老太太話道：“正要說你呢！你閑了多在家里照顧大郎不好？天天往外跑像個什麼樣子！偏大郎慣著你，也不說你。”

珊娘微瞇起眼，正要頂撞過去，就聽得門外一陣喧囂，卻原來是在外面吃酒的爺們兒也散了席，進來說話了。

袁長卿跟在袁禮后，正好聽到老太太的話，便看了珊娘一眼。

這邊眾人寒暄畢，老太太便當著眾人，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對袁長卿和珊娘道：“人的本分原該在家里相夫教子。”

見珊娘豎起眼，袁長卿忙看一眼，搶著道：“十三兒心善，看不得那些人苦。”

老太太道：“便是心善，捐些錢也就罷了，何必要親自跑去幫忙？倒人笑話不知尊重，竟是什麼地方都敢去。”

袁長卿以眼神阻止了意開口的珊娘，對老太太又道：“那又不是什麼不能去的地方，不僅大公主、太子妃去過，連宮里的幾位老太妃也都去過。聽說若不是最近雪大，路上不便，連太后都想去看看的，可見這并不是什麼壞事。”

袁長卿這麼一說，老太太無語了。頓了頓，又挑起之前的話題，問起袁長卿子嗣問題來。

如今既然袁長卿來了，且之前還老阻著跟老太太直接頂上，珊娘便趁勢到他的后，由著他去應答了。

袁長卿略一猶豫，向著老太太恭敬一禮，道：“該來時自會來的，許……”頓了頓，搖頭微笑道：“再看看吧。”

一個“許”字，再加上“再看看”三個字，頓時人一陣浮想聯翩。

九嬸拉著珊娘的手驚喜道：“真的？”

珊娘正因袁長卿的話愕然著，趕沖著九嫂一陣搖頭——若有了，會不知道？！

可忽的，心頭一拎。想起來了，上一世時的這時候，其實說起來已經有了，只是因為一直沒什麼反應才不知道的……

不會是……真有了吧？！

算算時間，搞不好竟還是前世的那個孩子？！

驀地，珊娘一陣渾不得勁兒……

回家的馬車上，袁長卿握著珊娘的手，看著笑道：“這個月你遲了。”

珊娘忍不住一陣眨眼。的月信一向準時，可卻并不是袁長卿那樣仔細的，所以都沒意識到，早已經過了該來的時間。

“也、也許……是……誤了？！”珊娘猶疑道。

袁長卿的臉，道：“別擔心，我已經請人往城外送信了，等我們到家，不定我師父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