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和姚氏一邊匆匆往府門趕,一邊聽著小丫鬟待事始末。
卻原來,今兒這事,還是昨兒那件事的后續。因那胖婦人在珊娘這里了辱,便兒子記恨上了侯瑞。那兒子原也是個渾不吝,巧的是今兒正好沐休,他知道侯瑞是個在家里坐不住的,便帶著人把侯瑞給堵在了河堤上。偏那時候侯瑞才剛從家里出來,邊還沒有召集起他的那些“小弟”。眼看著就要吃虧時,不巧小胖墩正好路過。也不知道這一向膽小懦弱的小胖墩是怎麼了,見人圍攻他哥哥,他居然不是跑開,竟就這麼一頭沖了上去。偏那都是些半大的小子,小胖墩再胖,他仍只是個才七歲的孩子,只被人那麼隨手一掀,就把他掀進了落梅河……
跟著小丫鬟跑到大門口時,府門外正停著一輛篷式馬車。珊娘那渾滴著水的大哥侯瑞站在馬車旁,正高高著車簾。他的旁,另一個背對著珊娘的男子則沖著車廂著手,似要抱什麼人下車的模樣。
看到門外竟有陌生人,姚氏忽地就站住了腳。見太太膽怯地回影壁后,珊娘也不強求于,便一個人帶著丫鬟仆婦們出了府門。
而這會兒,馬車里果然又鉆出來一個人。那人貓著腰,把同樣也是一的侯玦遞給那個著手的青年,然后直起,抬手將在額上的發全都擼至腦后……
于是,隔了一世,那張差點為珊娘心魔的臉,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撞進了的眼里。
十六歲的袁長卿,仍是一如記憶中那般高瘦,看著竟似比哥哥侯瑞還要略高一些。那清雅的臉龐,那寬闊的額頭,那烏黑濃的直眉,以及那廓清晰,卻顯得分外固執的薄,竟和記憶中海棠花下的年一模一樣……
前世時,珊娘經常會夢到第一次看到袁長卿時的景。每次夢醒后,總覺得是記憶化了夢中的年,可如今隔著一世再看到他,珊娘才發現,原來不是記憶化了他,而是這個年紀的他,便是如今已經對他再沒有任何想法,卻仍覺得他……
秀可餐。
守門的嚴伯見姑娘出來,忙過去見禮,又道:“姑娘莫急,大爺二爺都沒什麼大事,就只是落了水。”
珊娘眨眨眼,從那前世冤家的上移開視線,一邊急急步下臺階,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人拿些干凈巾來,還有斗篷。讓廚房里備下熱水和姜湯,再個人去請大夫。”
這里吩咐一聲,后就有丫鬟或婆子相應地答應一聲,然后急急分頭去辦差了。
等珊娘來到馬車旁時,連袁長卿都已經跳下了馬車。
“怎麼回事?”刻意不看向那邊,只看向大哥,卻是不等大哥回話,忽然意識到問的不是時候,忙又擺著手道:“回頭再說吧,現在先趕進去。這天兒還涼著呢,可別凍著。”
說著,手想去拉侯玦。
一旁那個將侯玦抱下馬車的男子忽地笑道:“我抱他進去吧,他了不小的驚嚇。”
珊娘這才想起,馬車旁還有一人。抬眼看去,就只見那人約十八九歲年紀,笑容甚是溫暖和煦,一雙圓圓的杏眼看著有種莫名的悉之。
愣了一下,略一揚眉,忽然認出了此人。此人正是梅山書院的學長,書院風云人,林如亭——而此時所謂的“學長”,卻不是后世那種對高年級同學的尊稱,而是指那些幫助先生們管理學院的學生,便如后世的學生會會長一般。
珊娘之所以一下子就認出了他,不僅因為林如亭常來學傳話,也因那雙圓圓的杏眼——這位林學長,恰正是林如稚的親兄長!
珊娘這里才剛了一聲“學長”,都還沒來得及見禮,弟弟侯玦卻忽地用力抓住的手,一邊打著寒戰一邊道:“不、不用,我、我大了,不要人抱。”
覺到他手指的冰涼,珊娘頓時也顧不得客套多話,忙匆匆招呼一聲,拉著侯玦,領著眾人齊齊進了府門。
好在他們才剛轉過影壁,就看到幾個丫鬟婆子拿著斗篷巾等飛奔了過來。幾人中,只有林如亭沒有下水,上是干的。珊娘放開小胖墩,讓他娘拿斗篷裹嚴了他,又退到一旁,默默看著眾人圍著落水狗似的侯瑞和袁長卿一陣打轉。
再想不到,這一世跟袁長卿會在這樣一種況下相遇。
也虧得之前已有種種跡象,對他的出現早有心理準備;也虧得如今已對他全然沒了任何想法,對前世的事也已經想通看開了,才能便如這般突然相遇,也能做到平靜淡定,寵辱不驚……
借著以巾拭發的作,袁長卿悄悄抬眼,從手腕下方看向那個侯十三。
他也沒想到,不過是隨手救了個落水的孩子,居然就救了這侯十三的弟弟!
他的印象里,這小十三兒有些賴皮,有些活潑,甚至多還有些玩世不恭,卻沒想到,從門里跑出來的,居然還能這麼冷靜從容。遇上這樣的突發事件,便是那些已經年的下人們都慌了手腳,偏這半大的孩子竟能跟個軍中大將一樣,而不驚,且井井有條。
一個下人帶著一臉忐忑過來回話,大概是哪里有什麼事沒做好。那十三兒雖微蹙了眉,偏那天生微翹的角,人覺不到的不悅。聲安的那人幾句,于是那人松了口氣,轉繼續做事去了。
袁長卿看著,手里的巾漸漸竟停了作。他原早就注意到,這十三兒便是不說話時,角也是那麼彎彎翹翹的似含著笑意。但他卻沒有料到,的眼竟也生得那麼好。看著人時,瞇著眼,于是那細細長長的狐貍眼,便變了兩道彎彎的月牙兒,看著甚是……
迷人。
忽地,那雙細長的狐貍眼向他看了過來。袁長卿一驚,驀地一側,卻莫名就是一陣心頭突跳。
而這樣不淡定的自己,不由就他一陣暗暗皺眉——只是看過來而已,便是兩人對實了眼,他也完全可以平靜淡定地移開視線,卻是不明白,那一刻他怎麼突然就有種說不清的心虛……
且說珊娘這里又看了一眼袁長卿,見這幾條“落水狗”一個個都被裹嚴實了,才剛要繼續發號施令,卻忽然想起太太來,忙扭頭看過去,這才發現,姚氏站著的地方早就沒了人。
往四周看了一眼,一時沒找著姚氏,便也顧不上了,回頭對侯瑞道:“事出突然,客院那邊一時來不及收拾,還請哥哥先帶林學長和這位公子去哥哥的院子里坐坐,好歹換件裳喝點姜湯,可別凍著了。”
又過哥哥的娘小聲囑咐著:“我瞧那二位跟哥哥的高差不多,你把哥哥的裳找兩出來,給他們替換一下。”然后沖眾人拍拍手,“作都快些。”
于是眾人答應一聲,便簇擁著那幾人往后院過去。
這時,被娘裹個小粽子的侯玦卻忽地掙他娘,跑過來拉住珊娘的手,抬頭看著了一聲:“姐姐……”
珊娘垂頭,就只見那孩子沖著笑彎起眉眼,“我幫哥哥打架了。我沒有逃。”
珊娘一怔,心頭驀地一震。再沒想到,小胖墩今兒護著侯瑞的舉,竟是因著那天隨口罵他的話……
這里尚未開口,那里侯瑞就裹著斗篷過來了,拿拳頭往侯玦的頭頂心上一轉,笑罵道:“竟還好意思說是幫我打架!要不是你,我和袁兄哪能變落湯!”
喲,這都已經通報過姓名了?!
珊娘忍不住往袁長卿那里看去,卻恰好和他看過來的眼對在一。
珊娘一怔,正打算禮貌地避開眼,卻忽然發現,那袁長卿的眼眸閃了一下,竟沒有主避開眼的意思。的眼忽地就是一瞇。
就只見他那里只淡定地跟對視了一會兒,然后才從容移開視線。
頓時,他的從容淡定就珊娘覺一陣不爽。暗暗咬了牙,一掌拍開侯瑞的手,又將侯玦拉過去護在后,皺眉道:“在這里磨什麼牙?!還不快回去換裳,凍病了可沒人伺候你!”
侯瑞沖著珊娘示威地呲呲牙,這才轉招呼著袁林二人走了。
于是珊娘便聽到林如亭對侯瑞笑道:“你們兄妹的可真好。”
侯玦也聽到了,便再次握住珊娘的手,抬頭沖笑得跟只討好的小狗似的。
珊娘忍不住手了那蓋在他頭上的巾,然后把他推給他娘,道:“還不趕回去?回頭我再找你算賬!哥哥打架關你什麼事?!君子不立危墻的道理,你竟不懂?!”
侯玦抬頭看看,見只是說得嚴厲,并不是真心罵他,便沖著又是一彎眼,這才拉著娘的手走了。
而在珊娘置著這些事時,這府里的正經主人五老爺五太太竟全都連個面都沒有。好在這會兒正著,倒也暫時不會被人挑了禮數。
看著那幾只“落水狗”被人簇擁進二門,珊娘忍不住手了額,嘆了口氣,這才轉去尋那失蹤了的五太太。
影壁后,到前廳正堂間,是一個小小的庭院。站在庭院中間往四周看了一圈也沒能看到太太,便往那線幽暗的大堂上瞅了一眼。
這一眼,卻是把嚇了一跳。
今兒天,原本線就不好的正廳大堂上此刻更顯幽暗。在這一片幽暗中,珊娘那麼遠遠看去,就只見上首的八仙桌兩旁,正一左一右坐著兩個雕像般一不的人。
走過去,就近一看,卻又是一眨眼。
只見父親正襟危坐在東側的太師椅里,是一臉的嚴肅凝重;五太太則斂袖垂首坐在西側——便是隔著那空曠的大廳,站在門邊上的珊娘都能看到,太太那袖都抖出明顯的水波紋了。
珊娘默默一嘆。這夫妻二人間的僵氣氛,原不想過去的,可太太那模樣太可憐了,何況比起不搭理人的老爺,珊娘覺得膽小的太太更可些。
于是頂著五老爺嚴肅的眼,走進那空無一人的前廳,向著堂上的老爺太太行了個禮,看著老爺道:“老爺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注意到。”
老爺沉默了一下,才道:“看你置得不錯,也就沒出聲。”
珊娘暗嘲地笑了笑,又斂袖道:“這會兒暫時也不好問什麼,等哥哥和弟弟都換好了裳,大夫看過了,老爺太太再過去細問緣由吧。”
頓時,不僅太太瑟了一下,老爺也很是明顯地皺起了眉。然后,五老爺很不負責任地道:“你置得就不錯,這件事繼續你管著吧。你兄弟若是誰有了不是,要打要罰,你做主就是。”——得,甩手了!
珊娘忍不住就想拿手指去撐額頭。這父母也太不負責任了……
就在這時,忽然注意到,太太姚氏的手正悄悄按著胃部。前世胃也不太好的抬頭看向姚氏,見額頭都冒了冷汗,忙問道:“太太怎麼了?病了嗎?可是胃痛?”
太太那里尚未答話,就見五老爺忽地站了起來,看著太太皺眉道:“有病你還出來做什麼?!”
珊娘一怔,抬頭看向老爺,一時無語了。
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偏那個時代的婚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妁之言,兒基本沒有發言權,所以夫妻間不好,簡直就是件很正常的事。前世時珊娘便是吃著這樣的苦楚,如今看著這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的五老爺夫婦,更加同。
五太太那里被五老爺這麼兇地問了一句,頓時慌一團,站起,訥訥地抖著個聲音,都聽不清在說什麼。珊娘甚至懷疑,若是五老爺再多說上一個字,五太太能當場就昏過去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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