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日子,珊娘覺得,的生活可用四個字來概括,那便是:歲月靜好。
府里各的下人們,經由前一陣子的嚇唬,如今一個個都乖覺得很,便是有什麼錯,也不敢犯在的面前。
五太太那里,只恨不得全世界都忘了的存在才好;而據說五老爺最近正癡迷于練習某種新畫法,也是恨不能閉關修煉,命令誰都不許打擾他;大爺侯瑞整天忙著上學,放了學就搶搶地盤打打架,小日子過得也頗為自得;至于小胖墩侯玦,所以說孩子沒有隔夜仇,最近居然跟老九老十老十四這幾個才剛打劫過他的小子們好上了,只除了看到珊娘時一副被踢過屁的小狗模樣——就是那種既想討好又害怕挨揍的神,那種“你雖然我千萬遍,我對你依舊如初”的雛鳥式眼神。
當然,珊娘只當什麼都沒看到的。
如今的日子過得可真是“歲月靜好”,每天吃得好睡得好,閑暇時趁著春,蒔蒔花,弄弄草,折騰折騰的小院子,布置布置的小繡樓,竟是兩世以來都沒有過的自在逍遙……
如果那林如稚能夠忘了,不是三天兩頭跑來獻殷勤的話。
看著換了海棠紅春衫的林如稚,珊娘不由就想到那句“好怕纏郎”。這小姑娘雖不是兒郎,可纏功十分厲害了得,偏偏又是那麼個活潑爽直的,珊娘想要對擺冷臉,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腸。
于是,那沒臉沒皮的林如稚就這麼一步步地著珊娘對的戒心,擴張著在珊娘心中的存在。等珊娘留意到時,接待林如稚的地方,已經從二門外的花廳移到了后花園里的八風閣。這會兒又因說到栽花種草,小姑娘又纏上來,只說想去看看珊娘之前曾說過的花盆架子。珊娘一個沒忍住,差點就要邀請這跟其實一點都不的小姑娘去的春深苑了……
果然好怕纏郎——郎更可怕!
“你不是說你要轉來梅山學的嗎?怎麼沒見你去上課?”珊娘趕轉移話題。
“啊,說到這個,都忘告訴姐姐了。”小姑娘忽地將半個子探過茶幾,看著珊娘笑道:“我跟家里都說好了,下月初再學。姐姐的病假是休到這個月底吧?到時候正好咱倆一起去上課。”
珊娘頓了頓,借由端起茶盞,避著小姑娘的眼喝了一口茶,這才從茶盞上方看著笑道:“其實,我正打算申請休學呢。”
林如稚一呆。
“咦?誒?啊?!休學?!姐姐要休學?為什麼?!”
“我不好……”
“來!姐姐明明是在裝病!”小姑娘急了,驀地跳起,“姐姐不帶這樣的!我可是特意為了姐姐才轉來梅山學的,沒道理我來了,姐姐倒不上學了!姐姐若真要休學,我……我……我就去告發姐姐!”
看著林如稚這急切跳腳的模樣,珊娘忍不住以手支著額,心下一陣后悔。當時怎麼就出于一時的惡趣味,竟告訴了這孩子,是在裝病逃學呢?!
“我不管,”小姑娘撲過來,一把纏住珊娘的手臂,“總之,不許姐姐逃學!不然我告訴你爹去!”
爹?!五老爺回來后,跟說過的話都掰不到五手指。甚至懷疑,若換下人的裳,不定五老爺都認不出來。
“好啊,你去告訴呀。”
珊娘笑著,掙林如稚的手臂。這林如稚也不知道是什麼怪癖,不就纏在人的上。偏偏珊娘雖然看著一副笑模樣,卻并不跟人親近,對于這等肢接,更是有種本能的戒備和別扭。
“誒?!”小姑娘又是一呆,愣愣地看著笑模笑樣的珊娘,忽然眼帶羨慕地道:“你爹知道你逃學,都不會罵你嗎?!你爹可真寵你,哪像我爹……”
說到這里,林如稚一噘,手臂再次纏上珊娘,“我不管,我是因為姐姐才答應轉來梅山學的。原本在京城我只有我爹一個看著,想逃學就已經很難了,如今轉來這里,有我伯父祖父祖母三個看著,我更是沒法活了!我原為了姐姐犧牲這麼多,偏姐姐竟告訴我,我來了,姐姐倒不想去上學了,我不干我不干!”
小姑娘扭糖似地糾纏著珊娘,珊娘一陣哭笑不得。便是前世的兒,都不曾這樣沖撒過。
偏這樣憨的一個小丫頭,竟纏得心頭一陣酸。前世時,深信“慈母多敗兒”,便是有這樣的心時刻,也不得不著自己起心腸。而眼前的這孩子,只是別人家的孩子,便是寵了溺了教壞了,也不是家的……
于是,珊娘自個兒都沒意識到,的笑容里帶著怎樣的寵溺,一邊從林如稚的懷里掙手臂一邊笑道:“好了好了,這事再說吧。瞧你,纏得我的裳都皺了。”
林如稚抬頭看看,見雖然笑著,可眼里的堅決依舊,便知道這十三姐姐心里應該是拿定了主意不會變的,忍不住失道:“我說怎麼看著姐姐特別親切,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姐姐跟我袁師兄真是很像。”
珊娘一愕。
林如稚噘著道:“我袁師兄也是這樣,心里拿定了主意,誰說也不會改的。”頓了頓,可憐著珊娘道:“姐姐就不能為了我改一改主意嗎?我可是為了姐姐犧牲了自己的。”
珊娘眨眨眼,忽地嘆了口氣,連自個兒都沒想到的,答道:“不過是不去學而已,你不是還能來找我嗎?我又沒有說,不愿意你這個朋友。”
看著小姑娘重新變得晶亮的眼神,珊娘再次默默嘆了口氣。
前世時,袁長卿是不是和現在的一樣,也是被這小姑娘的熱率真給迷住了,所以才會違了他一向的清冷,在心里默默地、忍卻堅持地,喜歡了一輩子?
而,正如林如稚無心所言,其實就本質來說,和袁長卿很像,都是那種習慣于把本藏于暗的人。許正是因為如此,眼前這一明的小姑娘,才會對他們這樣的人存著莫大的吸引力吧……
“對了,”重新變得活潑起來的林如稚忽然又道:“前兒我祖母收到你家春賞宴的帖子了。祖母問我要不要去,我想著姐姐肯定是要去的,就答應了。聽說你家的春賞宴很有名,姐姐給我說說,這春賞宴可有什麼規矩?省得到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人笑話了。”
珊娘一怔。這竟又是一個和前世不同的地方。雖然家里每年都會給林家去帖子,可林家卻很會有人來。至的印象里,那一年的春賞宴,林家并沒有人來。
所以,這一年的主賓,是京城忠毅公府的袁家。
那袁長卿……
想著日益臨近的春賞宴,珊娘心頭一陣煩躁,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規矩,不過是吃吃喝喝玩玩笑笑罷了。”頓了頓,微笑道:“不過,今年我大概不會去的,我還‘病’著呢。”
于是,林如稚小姑娘十分不滿地沖著裝病的珊娘噘抱怨道:“十三姐姐真不夠意思!”
作為賠罪,珊娘親自將林如稚送出大門,回時,卻忽然看到娘的影消失在下人院的角門。
一時好奇,且也想看看娘他們新換的院子,便跟了過去。
誰知娘并不是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匆匆走到后門,一閃,進了后門的門房。
門房,早候著一個人了。
那是個癆病鬼似瘦削的中年漢子。那漢子一見娘過來,就急急把人拉到角落一陣嘀嘀咕咕。
珊娘過去時,就只見娘正搖著頭,一臉為難道:“錢已經全給了家里,我上并沒有多。”
“你想作死嗎?!”那漢子沖著娘揮了揮拳。
娘被他嚇得后退一步,又小心看看四周,低聲懇求道:“小聲些,看被人聽到笑話!”
只這麼一句,便又怒了那個漢子。漢子用力一推娘,大聲嚷嚷道:“你怕人笑話,我卻是不怕!個作死的,竟還敢嫌我說話聲音大!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了,竟是忘了自個兒是誰……”
“哦?那就請你說說,是誰吧。”
忽然,門外傳來一個綿細糯的聲音。
漢子一驚,趕收手抬頭。
就只見那門房外,亭亭玉立著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年紀在十三四歲左右,那高比起同齡人來,略顯矮小。一張掌大的小臉上,彎兩道月牙兒的眼眸看似全然無害,微翹的角更是抿著兩個盛滿笑意的小小凹陷,一看就是一副脾氣很好的模樣。
李媽媽呆了呆,反應過來后,趕上前躬行了個禮,抖著聲音道了聲:“姑娘。”
漢子聽了,不在那里兀自眨著眼,也不知轉起了什麼心思。頓了頓,忽地開李媽媽,沖著珊娘著笑道:“原來竟是大姐兒……”
那“大姐兒”卻忽地后退一步,拿帕子嫌棄地捂了鼻子,頭也不回地問著娘,“這是誰?”
李媽媽忐忑道:“這、這是……我家里……那口子……”
漢子討好地又上前一步,還尚未開口,就只見一個生著雙大眼睛的小丫鬟忽地橫過來,沖著他的鼻尖一舞手里的帕子,喝了聲:“咄!”
漢子嚇了一跳,只得訕訕地退了回去。
娘臉上也是一陣尷尬。
珊娘那里以挑剔的眼將那漢子上下打量了一圈,這才開口道:“娘既然簽到我府里,便是我的人,就算你是家‘那口子’,怕也沒有擅自打殺的權利。”
那漢子了脖子,卻是暗地里拿眼狠狠瞪了娘一眼。
娘一驚,趕過來向珊娘又行了一禮,著笑道:“他、他就是個人,姑娘、姑娘見諒……”
說著,向著珊娘又是一個屈膝,急急走到那漢子邊,背對著珊娘,將一個荷包塞進那漢子的手里,低聲懇求道:“只有這些了,快走吧。”
漢子那荷包,不滿兼威脅地瞪了娘一眼,又沖著那一臉高傲的十三姑娘卑微地一躬腰,將那荷包往懷里一揣,轉走了。
這邊,珊娘看著那人的背影不瞇起眼眸,心里好一陣不是滋味。
前世時并沒見過娘家的“那口子”,但依舊知道那不是個良善之輩。原想著裝腔作勢嚇唬一下那人的,不想娘終究還是娘,竟不等發威,就急急遣走了那人,且還是如那人所愿,拿錢打發了人……
回頭看看一臉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李媽媽,珊娘默默咽回一口,手指再次撐上額角。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改造這一“傳統德”的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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