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阮喻坐在沙發上著手機發起呆來。
不是因為這個消息本,而是方臻說,許淮頌曾經私下跟他提過這個案子。
許淮頌不是一個會輕易定論的人,所以當初發現那張合照時,表現得相當客觀理智,即便在魏進因為涉毒落網後,也沒有無憑無據去指控什麽,該飛國飛國,和視頻時半個字沒提這件事。
但人終究是人,難免存在偏頗。
他心底一直牽腸掛肚著,並且拜托了警方留意案進展。
解鈴還須係鈴人,在這件事上,阮喻沒辦法幫他什麽。唯一能做的,是買了一張到蘇市的高鐵票,然後在他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跟他說直接在蘇市頭。
因為機場離蘇市比離杭市要近得多。
阮喻到蘇市火車站已經接近傍晚,沒等幾分鍾,許淮頌也到了。
他自己的車還在4S店,不知從哪兒借了一輛來。
阮喻一上車就到了迎門頭殺。
他俯過來幫係安全帶,輕輕一下的鼻子,說:“我理完這邊的事再回杭市也不差幾個鍾頭,還這麽跑來了。”
“我這不是怕你忙不完,得在這兒過夜嘛。”
分開了十天,天天靠視頻活命,別說幾個鍾頭,阮喻一分鍾也不想晚見到他。
許淮頌笑了笑:“你知道我國的同事你什麽嗎?”
這陣子兩人視頻開得比上次分開時還頻繁膩歪,他好幾個外國同事都知道了阮喻。
阮喻鼻子:“什麽啊?”
許淮頌發車子,打方向盤駛離火車站,彎著角說:“黏人貓。”
阮喻一噎:“明明是你非要跟我連麥睡覺的,你沒辟謠嗎?”
“辟了。”
“怎麽辟的?”
“我說,可能我也不算人。”
“……”
*
去往警局的路上,兩人一路東拉西扯。
或許有“小別勝新婚”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實是出於心照不宣的忐忑。
兩人都對即將直麵的真相有點忐忑,所以都想著打打罵罵俏,緩和彼此心底的張,於是就演變了這樣。
但這份刻意營造的輕鬆,還是在看到警局門口的江易時灰飛煙滅。
許淮頌停車的時候,江易正跟在兩名警察後朝警局裏走,大概是被請來問話的。
他皺了皺眉,把車停進車位,然後解開安全帶,剛要開口就聽阮喻說:“去,我在車裏等你。”
許淮頌還算跟這案子有點關聯,阮喻就完全是局外人了,也不好把警局當菜市場說進就進。
等在車裏,腦海中卻浮現出剛才江易走進去的樣子。
他還是穿著那件又黃又舊的汗衫,佝僂著腰背,抬頭看見這間警局,看見門上的警徽標誌,兩都在發,上臺階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跌。
阮喻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眼底一定滿是惶恐。
這不是心虛,而是真的害怕。
當全世界都在說“你有罪”的時候,他有多害怕,懂。
也經曆過那樣百口莫辯的絕。
阮喻歎口氣,看天邊太慢慢西沉,大約一個鍾頭後,看見許淮頌一個人走了出來。
車門被打開的一瞬,一顆心倏地揪,側過先看他表。
他的表並不像如釋重負,阮喻忍不住問:“還是沒結果嗎?”
他搖搖頭,坐上來卻沒發車子,靠著椅背沉沉歎出一口氣:“應該有結果了,雖然還要等審判,但八九不離十。”
“真的是……魏進嗎?”
“警方因為涉毒案,調查了他近幾年的資金流通記錄,輾轉發現一個可疑的戶頭。魏進單方麵給這個戶頭匯了十年的款,都是大數目。中間繞過了很多渠道,最終指向一位港籍地產大亨。”
“這位地產大亨,曾經是蘇市的一名法醫。”
阮喻嚨底一哽,猜到了究竟。
許淮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警方查證到,這名法醫當年魏進囑托,對被害人了手腳,導致檢判定的死亡時間比實際提前了很多。由此造的結果是,江易的不在場證明失了效,而魏進獲得了合理的不在場證明。”
“事實上,被害人和江易在男廁發生關係時,魏進剛好在角落隔間。”
許淮頌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不想講細節給阮喻聽。
但也大致猜到了。
當夜幾人剛在酒一場狂歡,魏進一定喝了酒,巧合之下聽了一場“活春宮”,等江易因事匆匆離開,他酒勁上頭,就對被害人起了那方麵的心思。
估計是肢衝突時的失手殺人。
在自首和虛構不在場證明借以罪之間,魏進選擇了後者,從此後,他強、吸毒,鮮亮麗的表皮下,是一麵扭曲的靈魂。
“這麽多年,魏進為什麽沒有伺機滅口?”
“一則滅口有風險,二則法醫也是聰明人,為了不被卸磨殺驢,肯定留了一些證據,如果他意外亡,這些證據就會到警方手中。”
阮喻輕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見江易孤從警局出來,走得踉踉蹌蹌,推開玻璃門後,一屁栽在了臺階沿上。
接著,忽然放聲大哭。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像小孩一樣,張著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出奇怪的,悲鳴似的嗚咽。
他在十年後這一天紅得滴的夕裏呼天搶地,用想要全世界聽見的聲音再次吶喊著:“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一邊喊一邊哭,淚裏帶著笑,卻又笑得很慘淡很絕。
阮喻隔著車窗看見路人驚訝不解的眼神,看見他們落在江易上的目,像在注視一個可怕的瘋子。
然後許淮頌打開了車門。
他走過去,在江易麵前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都結束了,沒事了。”
江易停下了大喊,拿布滿老繭的手捂住臉。
眼淚順著他的指淌下來,許淮頌朝他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好嗎?”
*
把江易送回住已經天黑,兩人隨便找了家餐館吃飯,結束以後,許淮頌打算開車回杭市,卻聽阮喻提議:“我們去看看你媽媽?”
許淮頌知道的言外之意。案子的消息應該跟陶蓉說說。
他垂了垂眼:“等兩天,我還沒想好怎麽開口。”
太多年過去了,真相一朝破土,在其中的人反而一下不知該如何去解那個打死的結了。
說明事實容易,可之後呢?破裂十年的家庭還能不能修複,該怎麽修複?
許淮頌自己也還在消化這件事,更別說跟陶蓉談。
阮喻沉了下:“那也行,不過天都黑了,別開車回去啦。”
許淮頌偏頭看:“那找個酒店?”
搖搖頭,抱住他胳膊:“就住你家嘛,你外婆上回都邀請我們了。”
許淮頌笑了一下:“見過騙朋友回自己家的,沒見過被朋友騙回自己家的。”
瞥瞥他:“那你上不上當啊?”
“上。”
*
許淮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然後被阮喻拉去商場買東西,瘋狂掃一番後,跟一起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陶蓉和許外婆歡歡喜喜把兩人迎進門。
因為是周末,許懷詩也在家,正做作業呢,看見兩人這陣仗就“哇”了一聲,跑到客廳,指著一堆禮盒說:“有我的嗎?”
許淮頌說“有”,拿起一疊巔峰四十八套的編模擬卷給。
許懷詩:“……”
阮喻湊到耳邊小聲說:“跟我沒關係啊,你哥要給你買的。”
許懷詩癟著:“怎麽連姐姐你也治不住他了啊。”
“這種事用不著治。”許淮頌把往書房推,“你做作業去。”
“高三生就沒人權嗎?”回個,在他冷冷瞥過來之前起脖子,“好好,沒人權沒人權!”然後一溜煙回了書房,關上門前,還衝阮喻比了個口型——別嫁別嫁!
阮喻笑著跟揮手,示意安心去。
陶蓉和許外婆把兩人請到沙發坐下。這回雙方都準備充足,氣氛也相當和諧。
陶蓉問兩人這次來蘇市做什麽的時候,許淮頌剛要答“辦事”,阮喻接了一句:“淮頌今天剛從國回來,機場離這兒近嘛,我們就過來了。”
許外婆“哎”了一聲:“老是跑來跑去也怪累的,淮頌沒有什麽打算啊?”
許淮頌默了默,實話說:“有打算,等理完國餘下的工作就不太用去了。”
陶蓉的目明顯閃了一下。
許外婆笑起來,對阮喻的稱呼也變得親昵:“我就跟你媽說,你對喻喻這麽上心,那肯定是有打算的。有打算好,有打算好……”
陶蓉默了片刻問:“那你爸爸?”
許淮頌頓了頓答:“按他現在的況,沒法留他一個人長期在國。”
陶蓉笑得不太自然,說:“他……能坐飛機嗎?”
許淮頌的回答很方:“我問了國的醫生,說可以嚐試,但風險還是在,要麽等過段時間,他狀態恢複得更好一點,要麽包機回來。”
從國包機回來,幾十萬上百萬都不是開玩笑,顯然許淮頌目前還沒有著急做決定。
陶蓉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聊了會兒別的,說:“你剛坐了這麽久飛機,帶喻喻早點去休息,房間給你們整理好了。”
許淮頌說“好”,帶阮喻回了房,關上房門就輕輕了的臉,低聲問:“想幹嘛?”
很顯然,今晚的話題都是阮喻刻意在引導的。就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他家。
阮喻靠著門板,對他出相當乖巧的笑容:“我幹什麽啦?”
許淮頌眼底微無奈。
他跟家裏有隔閡,又像個悶葫蘆不輕易去解,就想辦法幫他們破冰。
他歎口氣,放過:“去洗澡。”
兩人先後洗了澡。
阮喻穿了在商場臨時買的睡,因為是人款,領口拉得低,爬上床的時候,抬手遮了遮。
許淮頌已經坐上床,笑著問:“你在遮什麽?”
也不過是下意識作而已,小聲嘟囔:“我怕你氣方剛啊……”
這可是他家,行當然要保守一點。
許淮頌把拉進被窩,一本正經說:“不會的。”
阮喻以為他是要說,這種況當然不會對做什麽,沒想到他彎著接了一句:“沒什麽好看的。”
“……”
阮喻一下從他懷裏彈起來:“什麽意思你?”
他搖搖頭示意沒什麽,把拉回來:“睡覺。”
“不說清楚不睡了。”
“說清楚更睡不了了。”
阮喻深吸一口氣。
好了,他就是在嫌小沒跑了。
果然書裏說得沒有錯,男人吃到就會換一副麵孔。
憋著偏頭看他:“許淮頌,你變了,你變得有恃無恐了,你現在對我跟對劉茂是一樣的了。”
他低頭看看,發笑地說:“我會抱著劉茂睡覺嗎?”
“你會損他利用他欺負他!”阮喻氣哼哼背過去。
許淮頌追上去,把撥回來:“我說沒什麽好看的,是心理暗示。”
“暗示什麽?”
他抓起的手,讓往下探了探,然後歎口氣:“非要住我家的不是你嗎?我媽在對麵,我外婆在斜對麵,我妹妹在隔壁,我除了暗示自己做個人,還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