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北雁南飛,一無際的起伏沙原之上,金的胡楊林綿延不絕。
塞外的秋,比之關,自另有一番雄渾遼闊的景象。
這日,甘州古道之上,由遠及近,行來了一列旅人。數十名的騎衛,雖都作尋常旅人的裝扮,卻個個壯昂藏,前后護著幾輛頭尾相銜的馬車,朝著前方迤邐而去。
這一行人馬,便是去往素葉城的晉王夫婦和同行的隨從。
遠地平線的盡頭,約已能看到城池筑墻的一道黑影子——那里,便是過去的隴右節度使府,如今晉王王府的所在素葉城了。
邊境已經安定了十幾年,隨著早年,裴右安將節度使府搬遷來此,這些年間,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朝廷的大力扶持,令這座城池不斷吸引著四方之人遷徙而來,人口逐年增加,城池變得日益擁,城墻數次擴張。如今,素葉城猶如點綴在漠土黃沙里的一顆明珠,了塞外最為繁榮的一座城池,城中百業興旺,商旅云集,倘若不出城門,不見黃沙,城中景,和關城池看起來也并無多大區別了。
而在三個月前,當民眾聞訊,十幾年那位曾將節度使府遷來此,又一手締造了這十數年平安的節度使裴大人如今就要再次歸來,不但如此,這回他是以晉王的份,往后在此開府就藩,全城歡欣,城民無不翹首期盼。
這一路行來,并不趕,裴右安護著嘉芙,白天行路,夜間早早休息,遇到景致別致之,便停留徜徉個一兩日,待游玩一番,再行上路,故從初夏出發,直到秋,今日才終于抵達。
嘉芙開馬車簾子,朝著前方眺。
他們離開,已經十幾年了,十幾年間,這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前幾年起,除了常設的邊境貿易場所,一年一度的春集,也變了春、秋兩集。
如此趕巧,抵達的這日,便是秋集中最為熱鬧的那幾天,城中東西兩市容納不下,便將集市綿延拓到了城門之外。
一行車馬,漸漸靠近城池,道路變的擁,不斷有牽著駝隊的商旅和各種打扮的路人在道上往來行走,見到這一行顯然來自關的人馬,紛紛駐足側目,目無不好奇。
或許因為裴右安的緣故,嘉芙對這座曾生活過數年的城池,從心底里,一直懷了一種別樣的親近之,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心不微微激,行路之疲,全都不翼而飛。
了聲騎馬在旁的裴右安,說想下去走走。
裴右安原本擔心路上疲乏,想盡快城讓休息,此刻見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想了下,便命車隊停在路旁,扶了嘉芙的胳膊,帶從車廂里下來。
坐了大半天的馬車,兩都已酸脹了。嘉芙下了馬車,活了下腳,往頭上戴了頂當地婦人慣戴的尖頂遮帽,便隨了裴右安,和他并肩,兩人朝著城門的方向,慢慢朝前走去。
道路兩旁的平地之上,搭了一頂頂臨時而起的帳篷,婦人提了水壺,向府停在道旁的水車取水做飯,小孩在旁嬉笑打鬧,在帳篷里鉆進鉆出,笑聲隨風傳送,老遠就能聽到。集市向兩側延而去,一眼幾乎看不到頭,商人在自家攤子前吆喝賣,又和客人高聲討價還價,但見人頭攢,熙熙攘攘,一派繁榮的興旺景象。
前方是個雜耍攤子,一個漢子表演了吞火,又表演空中走繩,吸引了不人前來圍觀。
嘉芙停在道旁,看了一會兒,想起從前那年自己帶著慈兒去集市游玩的一幕,和今日是如此相像。一晃十幾年都過去了,慈兒長大人,但種種往事,想起來卻仿佛還是昨天,歷歷在目,心中不慨萬分。
“在想什麼?”
裴右安問。
嘉芙回過神,搖了搖頭,沖他一笑。
裴右安環顧一圈,看到前方不遠滿了人,呼喝聲四起,瞧著極是熱鬧,便牽了嘉芙的手,帶過去,到了近前,原是個箭擂臺。
擂主是個胡人,在地上劃了一道線,又往數十步外的空地之上,用一細繩,高高地懸了一只玉韘(古代箭戴在手指上的扳指)。那玉乃羊脂玉,價值不菲,稱人人皆可上陣試,以一箭為限,只要箭能從玉韘孔中穿過,將它釘在其后的靶子之上,那玉韘便歸他所有。
胡人自己先立于線后,彎弓搭箭,瞄準之后,了出去,箭果然超群,一箭孔,就將玉韘釘在了其后豎起的那面靶子之上。
周圍人喝彩過后,見他的輕松,有幾分箭的,無不躍躍試,便是平日沒拿過弓的,貪圖玉韘環價錢不菲,也都蠢蠢,紛紛上陣試。
卻不料此事,看著容易,實際極難,只有一次機會,尤其是那玉韘,中孔本就不過拇指大小,勘合箭頭,又被繩索懸吊半空,憑風晃,加上如此距離,想要一箭穿孔,難上加上。
這攤子擺出來已經三天了,三天之中,已有不下百人前來試過,但竟無一人能夠挨邊。裴右安領了嘉芙過來,兩人在旁圍觀之時,恰素葉都司府下的一群軍今日逢假,聽聞胡人擺下擂臺,無人能破,那胡人得意洋洋,言辭之中,對魏人頗多藐視,心中不忿,便結伴而來,上陣試,誰知到了最后,竟還是沒有一人能夠中。
中那名平日箭最為出眾者,發出之箭,許是了風力影響,亦偏差了一點點,箭頭未能穿孔,誤將玉韘磕碎,韘裂兩半,墜落在地。
全場頓時雀無聲。
胡人道:“我聽聞魏**中,有專門的步弓軍,馬弓軍,號稱百步穿楊,戰無不勝,心中仰慕,便趁著秋集來此,擺下這個擂臺,本想親眼見識一番,沒想到……”
他搖頭,命旁一個奴仆過去,往空繩上再栓了一只同樣的玉韘,哈哈大笑:“碎了便碎了,我們札木一族,要什麼沒有?豈會舍不得區區一只玉韘?也不用你們賠,只管去人再來,只要能如我那般將韘釘靶子,我便立刻送韘,收攤回往札木,此生再不踏魏地一步!”
十二年前,裴右安領軍大敗胡人,王庭被破,向魏俯首稱臣。先帝為了便于治理,在胡地依照族落,分封出了二十多個汗國,各冊封汗王,以允許和魏國貿易互通為條件,令彼此制約。
這法子確實奏效,漠北如今汗國林立,彼此猜忌,再無哪個部族能像從前那樣統一漠北,建立一個大一統的汗國,但經過十幾年后,到了如今,慢慢也有部族開始坐大,這札木部便是其中之一,新繼位的汗王,野心,做夢也想重新統一漠北,以恢復昔日的汗國榮。
三個月前,漠北諸多汗國,收到了來自大魏朝廷的旨意,晉王到素葉城開府建藩,命諸多汗國遣使覲見,從今往后,由晉王府代替朝廷納貢,行宣之職。如今諸多使者,早已齊聚城中,被安置在驛館之,只待晉王抵達覲見。
札木部自然也來了。
圍觀民眾見這胡人姿態倨傲,辱魏人,無不著惱,噓聲一片,那十來個軍,更是面龐漲紅,子急躁的,便要沖上前去,那胡人的隨從,立刻也圍了上來。
“此人乃是札木部的神箭手,百發百中,前些日隨札木使者同行來此。”
楊云已打聽了過來,對裴右安說道。
裴右安嘉芙稍等,自己朝前走去,拍了拍那幾個軍的胳膊,示意后退,隨即到了那條線前,停住腳步,取了懸于一旁的弓,搭箭,發力,滿弓,瞄準前方那只懸在空中的玉韘,倏地發箭。
他一現,全場便靜了下來,無數雙眼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
嘉芙知他小時為了強,隨名師習箭,箭法很是不俗。但如此場合,依舊還是張,睜大眼睛著,見那箭了出去,朝著前方筆直而去,還沒來得及眨眼,那箭已經釘靶子。
箭桿之上,赫然套了一,恰便就是那枚玉韘。
頓時松了口氣,圍觀之人,短暫靜默之后,隨之亦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個個喜笑開,比自己中還要高興。
那胡人起先見人群里出來個看似文士的中年男子,本沒放心上,卻沒想到,此人箭法竟如此妙,愣了半晌,方勉強下心中懊惱,正要人去將那玉韘取下,見他竟再次搭弓,二箭過后,那系著玉韘的細繩,竟也從中斷開,在風中晃個不停。
全場再次發出了一陣歡呼,民眾紛紛看向那箭之人,議論不停。
胡人面紅耳赤,又暗自心驚,盯著那男子:“你何人?”
裴右安不答,將手中弓箭搭了回去,對方才那失手了的軍說道:“箭練到最后,最高境界,不在繼續苦練技巧,而在于心眼合一。以你的練和技巧,做到釘那玉韘上靶,原本不難,失就失在眾目之下,心浮氣躁。回去之后多多練心,勝這胡人,又有何難?”
那軍早被折服,此刻見他如此和自己說話,語氣如同上級,吃驚地著裴右安,一時說不出話。
“裴大人!你便是裴大人!”
就在這時,另個軍終于認出了裴右安,失聲嚷道,激之下,仍以舊日稱呼稱他。
裴右安含笑,微微頷首:“正是裴某。”
軍們跟著朝他下跪,近旁的民眾,陸續也有人認出裴右安,紛紛跟著下跪。
裴右安請民眾起,從那群目瞪口呆的胡人邊走了過去,回到嘉芙畔。
嘉芙看了眼他的后,低聲笑道:“都怪裴大人,一來就出風頭,人人認得你了。集市看不了,還是快些進城吧。”
裴右安一笑,帶回了馬車,自己翻上馬,一行人了城門。
很快,素葉城的都司聞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迎接。
在民眾一路的簇擁隨行之下,一行人終于到了如今已改為王府的原節度使府的大門之前。
嘉芙下了馬車,仰頭著油漆一新的門楣,腳步停了一停。
裴右安從后跟了上來,輕輕握住了袖下的一只手,低聲道:“進去了。”
嘉芙看向邊這男子,見他微微低臉,含笑著自己,慢慢地勾袖下他握住了自己手的五指,點了點頭,隨他邁步過門,朝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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