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似也被嚇了一跳，急忙將腦袋到了礁巖之后。

裴右安迅速趕到近前，見嘉芙已經站了起來，雙目圓睜，手指著畔礁巖，被嚇的一時說不出話的樣子，向夜里那塊黑乎乎的礁巖，知石后藏人，神一沉，緩緩拔劍。

“大表哥！”

嘉芙反應了過來，急忙捉住了裴右安的袖。

“我認得他！先問問——”

“別——”

年的聲音從石后傳了出來。

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他的腦袋再次了出來，沖裴右安嚷道：“傅，是我啊，彧兒，你不認得我了？”

董承昴疾步而來，看到年，大吃一驚：“小公子，你怎來了？你跟著我的？”

蕭彧面微微得，從藏的礁巖后縱躍出，形靈活似猿，腳步還沒站定，人便撲至裴右安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傅，這麼久沒見了，好容易你來一趟，卻只了龍叔，還不讓帶上我！傅你不管我了嗎？”

裴右安看向董承昴。

董承昴面尬：“長公子……”

蕭彧見狀，忙又道：“傅你莫怪龍叔，是我得知傅你近日到了泉州，還剿了盜首，我便猜到龍叔這些時日要來見你，一直留意著，傍晚見龍叔在大船上放下舢板，似要獨自下海，我便提早悄悄躲在舢下，抓著纜環，就這麼過來了。”

董承昴傍晚離開大船獨自下海之后，為防萬一被人跟蹤，還時不時察看周圍后，卻怎麼也沒想到，蕭彧竟藏在自己船下水底，一路就這麼過來了。

“長公子，是末將疏忽了……”

董承昴表慚愧，也很是無奈。

這兩年間，蕭彧的變化極大。

董承昴雖也知道他來海上之前，曾在泉州過了幾年顛沛流離的艱辛生活，但起初依然有些擔心，曾經的帝無法適應自己這種野又充滿風險的海上生活，卻沒有想到，也不知是從哪天開始，這年的皮曬黑了，個頭拔高了，更是大變，和從前截然不同，倘若不是自己日日看著他過來的，實在無法想象，如今面前這個皮黧黑的矯健兒郎，便是當初剛來時沉默寡言，獨之時，目中偶還會出幾分郁的年。

裴右安方才眼底聚出的殺氣瞬間消散，注視著面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個頭已經快與自己眉耳齊平的年，漸漸出笑容，收劍，對董承昴道：“無妨，來了也好。”

嘉芙在旁看著，吃驚不已。

方才這年從礁石后出腦袋沖笑，雖容貌有些變化了，但嘉芙卻覺得年的一雙眼眸似曾相識，從前仿佛在哪里見過似的，印象極其深刻，忽然想了起來，似是從前那個曾被自己救了，后卻又聽說在除夕夜跳海自盡的年。

他竟還活著，此刻這般在自己面前現，嘉芙實在過于意外，這才失聲大，引來了裴右安。

知裴右安和金面龍王今夜會面于這個浮礁之上，不能被外人知曉，這年也不知怎的，竟貿然現，心里總覺他并無惡意，怕裴右安不問便殺，故方才出言阻止，卻沒有想到，勢急轉，原來裴右安不但認得這年，看起來關系還不淺。

下心中的詫異，想了下，主退遠了些。

董承昴也退開，留裴右安和蕭彧兩人敘話。

裴右安端詳著年：“并非傅不想見小公子，只是最近剛出了倭，靜不小，怕萬一引來朝廷暗探注意到你，故今夜董叔不帶你來。原本想著等過些時日，風頭過去了，我再另尋機會你出來，沒想到你自己就這麼跟了過來，水下萬一危險，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記住了嗎？”

蕭彧抹了把頭臉上還沾著的水珠，嘻嘻一笑：“水也不冷，況且，龍叔沒和傅講，我如今能潛海閉氣，半刻也不在話下嗎？前次我還自己一人殺了頭鯊魚！就是太了，不好吃！對了傅，龍叔還有沒和你說，這次是我帶著幾個弟兄出海時，偶遇了倭寇集結的船隊，我悄悄跟了上去，半夜爬上倭船，這才探聽來了消息，趕回去告訴了龍叔。沒想到龍叔太不仗義，自己帶兄弟們殺賊，居然我在金龍島，他怎麼可能的下我？這回我殺了不倭寇，實在痛快！”

裴右安目欣，點頭道：“小公子果然長大了！和從前大不相同！傅很是高興。”

年方才絮絮叨叨，講述著自己的經歷，口氣里原本帶了點小小的夸耀，但聽到裴右安真夸贊自己了，一張俊臉忍不住又有點發臊，停了下來，改口道：“傅，前次泉州一別，這麼久沒見你了，這兩年，你過的如何？”

裴右安微笑：“多謝小公子掛念，我很好。”

蕭彧也笑了：“那就好。傅，我早就想見你一面了，這回實在忍不住，才自己跟了過來的，因我有幾句話，極想對傅你說。”

裴右安神轉為鄭重：“小公子請講。”

“傅，那面玉璽，留我這里無用，如同累贅，我想給傅，如何置，由傅自己定奪。”

年從起初于那塊礁巖后跳出來開始，臉上便一直掛著笑，此刻依舊帶笑。

“我知道三皇叔從登基后便在尋我。他對天下人說，愿意迎我回去，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想再回那個皇宮了。”

裴右安一時沉默。

年神漸漸也轉為嚴肅。

“傅，你勿多慮。彧兒兩年前被你救下之時，就已對你說過，你不欠我父皇，更不欠我。那時二皇叔不放過我，派探追殺，你冒險找到了我，救了我的命，便已足夠了。二皇叔當初害了我，奪了我的皇位，他自己最后也遭橫死，算是天道昭然，我也無恨了。我若真還想坐回那把勞什子的龍椅，當初三皇叔武定起事之時，我便已經出來，要傅你幫我了，那時才是最好的機會。如今天下早已大定，三皇叔于黎庶而言，也是一個好皇帝，我還留著玉璽做什麼？何況，那三年的皇位，本也不到我的，我上頭有兩個長我多歲的皇兄，他倆沒了，我稀里糊涂了太子，后來又做了皇帝，那幾年的滋味，我自己清楚。比起當皇帝，我更喜歡如今這樣的日子，此為我肺腑之言！唯一一條不好，就是如今還要躲躲藏藏，這累贅東西，我想來想去，只能丟給傅你了，或者銷毀，或者傅你怎麼想個法子拿給他吧，從今往后，世人口中那個帝真就死去，留我蕭彧，自由自在，天地寬廣，再無羈絆！”

裴右安和年對了片刻，最后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他的眸底，目復雜，蕭彧卻仿佛卸盡了肩上擔子，眉開眼笑：“我就知道，就算天下人都不懂我，傅你也知我！”

他說完，仿佛想起了什麼，飛快地轉過臉，看了眼立在礁島那頭的那抹小影，似怕被聽到了，湊過來一點，低聲，吞吞吐吐地道：“傅，怎如此巧，你竟帶了來？莫非早猜到我也會來？當初要不是救了我，我也等不到傅你找到我了。這幾年我無事下海，了些不錯的南珠，串了條手串，今晚特意帶了過來，本想托傅，要是有機會，日后幫我轉給，聊表謝意，沒想到人就來了……”

他說著，從上出一只用魚泡包裹起來的小匣，小心翼翼地撕開防水的魚泡層，出里面那只干燥的以沉香木所雕的盒子，遞了過去，苦著臉道：“這盒子也是我自己雕的，瞧著不怎麼致，我怕嫌棄。我自己不敢說，傅你幫我轉給，可好？”

裴右安一怔。

蕭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說完就把匣子強行塞到裴右安的手里，又轉頭，看了眼那道影：“傅，我還不知的名字呢。傅你可知道？”

他問完，自己大約也覺不好意思，臉有點紅，幸好皮黑，加上又是夜晚，也看不大清楚。

裴右安終于回過了神兒，順著年的目，向不遠那個立于月下的小影，又低頭，端詳了下被強行塞進手里的東西，略一遲疑，道：“如今是……我子，今夜想著董叔來此，便帶了同行。”

年起先呆住，忽然反應了過來，慌忙手，一把奪回了盒子：“傅，我實在不知這些！傅你莫怪。我不送了，不送了！”

裴右安神已恢復如常，再次看了眼那道還渾然不覺發生何事的影，想了下，微笑道：“無妨。名嘉芙，我領你過去，你親自向道聲謝，把手串送吧。你的心意，定會喜歡的。”

蕭彧原本面紅耳赤，著對面男子投來的含笑注視目，終于漸漸定下神來，點頭。

嘉芙正等在那里，看到裴右安帶了那年朝自己這邊走來，迎了上去。

裴右安笑道：“芙兒，你從前救過他，但我一直沒和你說，他本是我的一位故人，名彧，他一直記著你救他的事，想親口來向你道聲謝。”

蕭彧道謝，又遞上禮。

嘉芙打開盒子，見里面躺了一串珠串，聽裴右安說是他親自做的，十分，立刻戴到手腕之上。

“很是好看。我極喜歡，多謝小公子用心。”

嘉芙笑道。

蕭彧知傅小時起便不如常人，這些年長念卻慮，又孤一人，如今邊終于有子照顧，眉眼溫，和傅站在一起，月之下，兩人看起來是如此的般配。

年著對面一雙儷影，漸漸地，心中最后一忸怩不安也消失了，油然生出慕，只是臉依舊有點熱，小聲地道：“師母不嫌棄就好。師母往后我彧兒便可。”

裴右安留他二人繼續說話，自己來到董承昴畔，停住。

董承昴雖不知方才蕭彧都和他說了什麼，但這兩年下來，帝所想，他又豈會毫無察覺？見裴右安注視著蕭彧的背影，神凝重，便低聲道：“長公子，從前我日思夜想，該當如何助小公子回京，如今我漸漸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順安政之后，天禧朝舊臣凋零，今上在武定，卻厲兵秣馬，天下豪杰，無不投奔，他當時登基稱帝，人心所向，即便那時我等擁帝復位，恐怕愿也只能落空，非但不能事，反為小公子引來殺禍。如今雖有憾，或也是天意使然。小公子既無意奪位，遠離朝堂，長公子請放心，從今往后，末將必會代長公子好生照看小公子。”

裴右安眺著遠的漆黑海面，出神片刻，道：“風起于青萍之末。朝廷之中，帝心難測，變數不定。我大約也不能在此久留了。董叔，你記住我起先的那些話，千萬不能大意。”

董承昴恭敬應是。

裴右安轉頭，向不遠之外嘉芙和蕭彧的兩道影，見他二人似乎已了起來，也不知蕭彧說了什麼，嘉芙發出幾聲輕輕笑聲。

他著，并未立刻過去，直到嘉芙轉頭，似在尋著自己，這才朝笑了一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