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予, 周子駿他出獄了……”

謝昳剛說完這句話, 本就電量不足的手機竟然沒電關機了。不確定江澤予有沒有聽到說的話，冷靜下來之后才發現, 自己剛剛的反應確實過分激了。

誠然周子駿這個人讓充滿了心理影和恐懼，可他既然是保外就醫, 行事也不會太過囂張。

何況, 已經不再是十二年前那個如履薄冰、孤一人的孩子了，現在有他。

狂跳的心臟逐漸回復正常的跳頻率，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然后對著洗手間的鏡子補了一會兒妝, 才將將遮住泛紅的眼圈和蒼白。

十五分鐘后，謝昳和韓尋舟分別，今天兩人都沒有開車, 家又在相反的方向。韓尋舟的車先到, 謝昳替將買的大包小包一一放進車里，正站在咖啡廳門口等車時, 路邊忽然停了輛黑布加迪。

是江澤予的車。

車子剛剛停穩，駕駛座的門便被推開，著講究的男人作卻急促到魯莽, 那雙Berluti高定皮鞋甚至在下車的時候被路邊的碎石子絆了一下。

可他毫不在意地大步走到邊, 手摟住肩膀，把人往懷里按。

是按，不是抱。

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 以至于謝昳整張臉都被死死埋在他懷里，差點沒法呼吸。

盡管北京城現在是座空城，可這地段是繁華商業中心，依舊有幾個路人經過，紛紛因為這對在豪車旁邊相擁的年輕男而側目。

謝昳有些疑：“阿予，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他應該是聽到了電話，可還沒有來的及告訴他在哪兒啊。

擁抱著的男人語氣很沉悶：“我查了你的定位，昳昳……”

他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可又統統沒能說出口，最后只別扭地來了句：“我闖了紅燈，得吃罰單了。”

臨近春節，北京城的氣溫到了零下十五度，謝昳穿了厚厚的羽絨服和，里里外外裹了一只熊。

這樣被他抱著，其實并不好，只有一種不過氣的覺。何況他方才大概是開車開得很快，以至于車里的暖氣還沒能夠起作用——他的懷抱沒有毫溫度，著臉頰的大領子甚至和路邊的雪一般冰涼。

可謝昳方才恐慌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所有的恐懼與疼痛的回憶如同遇上熱水的冰塊，迅速融化。

抬起手摟著男人的腰背，側過臉看著眼前悉的城市。

許多上個世紀的廢舊工廠和建筑已經被拆除，城市里多了許多繁華的商業中心和嶄新的寫字樓。目之所及，有一座天大樓尚未封頂，一些工人們戴著安全帽，在高高的建筑上作業。

路上人們上穿著的服和曾經的風格也有了改變，那些年流行的大面積飽和度很高的服逐漸缺乏市場，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簡潔舒適的款式。

謝昳恍然發覺，在這戰戰兢兢的五年里，由于恐懼和背負，逐漸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殼子里，竟然忘記了去接并觀察這個世界。

原來那些歲月，不論是十二年前昏暗又絕的廢舊工廠，還是五年前歇斯底里的警察局，都已經離很遙遠了。

此刻他們在一起。

荒蕪了許多年的心臟，在這一瞬間萬復蘇，冬天還未過去，已經聞到青草的味道。

平靜下來找回理智之后，謝昳才意識到他們這擁抱實在是又難又引人注目，輕輕掙了掙，想要把腦袋從他的大領子上挪開。

可抱著的男人好像比往常都倔強幾分，用了一些力氣箍著的腰，任憑怎麼掙都不放手，手臂力量隔著羽絨服都令膽戰心驚。

江澤予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立刻松手的，因為只有真真切切抱在懷里，渾的焦躁與不可名狀的恐慌才有釋放。

零下十五度的冬天，他的后背冷汗涔涔，此刻冷風吹過，脖頸一陣發涼。

鬼知道剛剛的十分鐘他是怎麼度過的，簡直不亞于人間酷刑。方才謝昳在電話里說完那句話之后就沒了聲音，再打過去便提示對方已關機。他滿腦子都充斥著發著抖的哭音，腦子里不控制地涌現了許多令人肝膽俱裂的猜測。

在北京市區，車速飆到一百二，還闖了紅燈，吃罰單不說，如果不巧全部被拍到，恐怕駕照都保不住。

可他此刻卻竟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沒有……我手機剛剛停電了，不是人為關機。我沒有見到他，就是聽舟舟說他保外就醫了，我怕你不知道，就想著給你打個電話。”

等車子開到下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謝昳才明白之前的那通電話讓江澤予造了何等恐怖的誤解。

看著男人從方才開始就抿得很的角，心里有些發，于是抬著下語氣隨意道：“我剛剛聲音是有點抖，那都是因為信號不好。其實當初那件事都過了那麼久了，說實話我連周子駿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江澤予聽著謝昳蹩腳的安，想到了剛剛的那通電話。

謝昳這人一貫外表堅強，很出脆弱或者害怕模樣，就連曾經兩人一起看恐怖片，心里再害怕面上也裝得若無其事。可剛剛的那通電話里，帶著哭音的聲音抖得那樣厲害。

他隔著電話，都清楚地到了的恐懼，以至于明明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接到電話的時候心臟仍舊跳空了一拍。江澤予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個廢舊工廠里，孩子堅強笑容里出的半分恐懼，以及他牽著逃跑時一直在抖的手。衫不整、滿臉污垢地跟著他狂奔。

他自以為他曾經帶著逃出了危險地帶，卻從未想過，十二年后的今天，仍然會在聽到那人的消息之后恐懼到失態。

那年他的昳昳才十五歲，是一個孩子剛剛開始憧憬朦朧青的的年紀，他不知道那天回去是否恐懼到一夜未眠，也不知道那之后的幾年里，會不會在做了噩夢之后，因為被恐懼扼住脖頸而冷汗涔涔地驚醒。

江澤予握了方向盤。

十八年的市井生活和兩年的牢獄之災，讓他養了一副混不吝的子。監獄里形形的人都有，爬滾打的那兩年里，江澤予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訓中學會了一個道理。

對付這世界上的惡，不能心存半點善。

他自知不是個好人，他也不想佛。他有要保護的姑娘，他得握手里的屠刀。

北京城郊某私人療養院。

VIP病房里，被厚重的擋窗簾隔斷，房間里開著燈，燈慘白。

病床上躺著個穿條紋病號服的青年。那青年的皮有種詭異的白皙，他的眉不濃，單眼皮、臉頰上沒有多，以至于原本就過高的顴骨有種形銷骨立的味道。

青年饒有質地打量著病房里的一切，一的被子，又湊過腦袋去聞了聞床頭柜上放著的各水果，表單純好奇到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可他很快就厭倦了，角的半分笑停住，片刻后驟然收起。他不笑的時候，那雙單眼皮的眼睛眼尾明顯上吊，再加上高顴骨和薄，明明不算難看的長相顯出幾分刻薄和森氣。

半晌后，青年突然站起，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而后將掛在床頭的輸瓶狠狠摜在地上，又像是沒出夠氣般把床頭柜上的水果和吃食也一并掃到地上踩了個稀爛。

直到滿滿一盒草莓和車厘子被踩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才氣吁吁地作罷。

周奕正巧在此時推門而。

他看著病房里的一地狼藉，心有些復雜。周奕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也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兒子，他雖然惹事，可骨子里跟他很像，聰明、冷靜也有謀略，當年陷害江澤予獄的那一招心思縝、環環相扣，就連他看了都挑不出什麼病。

要不是后來謝家在背后搗鬼，以他的手段，糊弄糊弄那群警察完全足夠。

可自從周子駿進了監獄，脾氣就越發乖張邪僻、喜怒無常，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周奕突然有點后悔告訴了他當年匿名舉報害他獄的背后之人。

“爸，你來了？”周子駿躺回床上，對這慘烈的現場沒有半分解釋的，他的眉間跳著躁不安的仇恨和一些些興，“昨天來調查的檢察不是查完回去了嗎？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想出院干什麼？”

周子駿了：“去……見見老朋友唄。”

周奕頓了頓，聲音有些嚴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子駿，你怎麼還是不長記，五年前吃過的虧還想再吃一次嗎？”

他看著青年經過五年牢獄生活后明顯消瘦了許多的模樣，又下語氣：“爸爸知道你這五年了委屈，但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自有打算。眼下風聲，我好不容易把你弄出來，你就給我乖乖待著別惹事，等這段時間風頭過去，我會安排你去公司里實習。子駿，爸爸老了，你大伯和堂哥這兩年一直不安分，但以后周家我是要到你手上的，你趁著這段時間多學學經營。”

周奕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一番，可床上的青年對他的話提不起半分興趣。

他拉下了臉，連稱呼都懶得再加，不耐煩地用手一下一下敲著床沿道：“所以，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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