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倒背著小手,跟在裴西洲后,悄悄看他高瘦拔的背影。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冷著一張俊臉又好看又不好惹,眼角眉梢都是不耐,問找誰。
刑偵支隊部聚餐,因為他在都不用開空調——因為他的存在本,就是一道強冷空氣。
但是他在男生們開玩笑的時候隔著衛捂住耳朵,說小朋友在,干凈些。
那個瞬間,大概是喜歡之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冷淡的語氣開始變溫和,漂亮梨渦越來越多次出現。他不笑的時候拒人千里,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睫長長的,溫無害,能勾魂的那種好看。
未曾宣之于口的細小委屈,和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都被他妥帖安放。
在一個人去集訓忍不住想哭的時候,在緒崩潰被他聽出聲音不對的時候,還有現在,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在邊,他來接。
所以這個人冷冷淡淡的外表下,到底藏著一個多溫的靈魂。
對待同事的妹妹尚且如此。
如果他以后有了朋友呢?
不能想。
卻又忍不住想。
南風。
快點長大吧……
六月之后,工作三年從不知年假為何的顧楨破天荒休了年假,專心在家伺候南風高考。
朋友圈家有高考生的同事一堆,他跟著單位大哥大姐收藏了一堆“孩子考名校,都是因為我給這樣吃”、“決勝考高,你還缺這樣一份菜譜”、“高考前,家長朋友務必做好以下十點”……
他的主戰場,從各種犯罪現場轉移到廚房,與此同時,家里這個月的恩格爾系數暴漲,他和裴西洲的工資已經全部用來購買各種食材營養品,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要從刑偵一線轉到后廚。
幸虧廚房是開放式的,所以站著兩個一八五往上的刑警,也不至于擁。
裴西洲依舊是與他并肩的戰友。
裴西洲他爹老總一個,這哥們打小養尊優豪門爺一個,讀警校之前一直來手飯來張口,畢業之后高檔私廚外賣也吃、垃圾食品也吃、單位食堂也吃,完全不挑,但是鮮踏足廚房這等區域,更別說親自下廚。
而現在他站在料理臺,系著海綿寶寶圍彎著腰,目專注程度不亞于擊瞄準的時候,正盯著案板上的細大小厚薄不一的“土豆”,用手背蹭了下鼻梁,無奈到懷疑人生。
“看看!看看這土豆!宇軒昂!神態各異!太有個啦!”
南風懷里抱著英語單詞,非常狗地鉆到裴西洲眼皮底下,點著小腦袋瓜點評,“一看就很好吃!”
裴西洲剛才還皺著的眉心舒展開,抿了抿角,平直線呈現上揚趨勢。
他沒有說話,用手指關節輕敲南風腦袋。從大大的落地窗進來,他人都帶一層,更顯溫和清俊。
南風彎著眼睛看他,開開心心笑出小虎牙。
在一旁忙里忙外卻被忽略了個徹底的顧楨輕嗤,對于南風這種胳膊肘子往外拐的行為,他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些習慣,但上依舊不饒人:“別杵在這兒添,背你的單詞去!”
南風撇撇,小叭叭叭:“背單詞就背單詞,顧楨你好兇!小心娶不到媳婦兒!”
“是你飄了還是你哥提不刀了?”顧楨瞇了瞇眼,目危險,像是想揍人。。
南風趕一溜煙兒從廚房跑掉,跟個復讀機似的嘟嘟囔囔:“娶不到媳婦兒娶不到媳婦兒顧楨娶不到媳婦兒……”
現在每天都過得滋滋,小尾已經徹底揚到了天上去。
校考績排名第一,文化課也被裴西洲顧楨摁著補得差不多。
兩位年輕警高中時期都是學神級別,放在當年都是只能遠遠仰視的存在。
顧楨和裴西洲警校四年共事三年默契滿分、分工明確,一個抓數學,一個抓語文英語史地政。
過程雖然如煉獄,但是結果很理想。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中,南風的績甚至能排到年級前百分之十,幾乎就相當于半個子已經進了院的大門。
“哥哥,我今天晚上想吃蛋黃焗南瓜,如果有剩下的咸蛋黃,你可以再做一點點青團和一點點咸蛋黃叉燒……”
南風吃完早飯放下碗筷,手放在膝蓋坐得板板正正,開始和顧楨代晚飯菜譜。
顧楨眼皮一掀看過來,他那張臉年氣極重,棱角清晰分明,還有和同款的小虎牙,笑的時候年一個,可總是很兇,倒更像是暴躁小學。
暴躁小學聽到的訴求,劍眉一挑沒好氣道:“你怎麼那麼……”
這時,坐在他對面的裴西洲抬眼,澄澈眼底寒畢現。
顧楨角一頓,在不久前某天他又把南風懟得掉眼淚之后,他當著裴西洲的面發誓,起碼高考之前要對南風和聲細語,讓到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這段時間南風說什麼他聽什麼,堅決不頂。
話到嗓子眼兒一頓,從“你怎麼那麼多事兒!”生生扭曲“你怎麼那麼會吃呢?”
南風嘿嘿一笑,背上小書包,開開心心蹦蹦跶跶上學去。
暴躁小學顧楨想懟人還要生生憋著的樣子,真是太好玩了!
顧楨憤憤收拾碗筷,皺著眉開始搜索咸蛋黃叉燒做法。
好家伙,這不說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也差不多了吧?
就在這時手機被切換來電頁面,鈴聲響起,是他頂頭上司。
他按下接聽,電話那邊是他悉的嘈雜人聲,隔著聽筒都能想象他的同事們枕戈待旦行匆匆。
“有個全國通緝犯出現在臨省,局里決定現在立刻集合出發……”
裴西洲聽見顧楨毫不猶豫應下。
別人家的小孩,被爸媽捧在手心,養尊優,錦繡叢中長大。
而南風不曾有同齡人百分之一幸運。
他想象不出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如何在父母離婚、外婆去世、親哥從警杳無音訊后寄人籬下長大,如何面對那些無人排解的委屈和恐懼。
可是見過一個人去學畫畫,力大的時候一個人深夜躲在畫室掉眼淚,下雪天一個人拎著幾十斤重的畫材站在路邊等公車。
現在,又要自己照顧自己高考嗎。
顧楨電話掛斷,手機屏幕還原他剛才搜索的菜譜,想起南風開開心心的樣子,瞬間滿心愧疚。
卻見對面裴西洲起,平靜道:“案子我替你去。”
五天后,這一年的高考如期到來舉國關注,毫無懸念占據所有電視節目和新聞板塊。
考場全市范圍隨機安排,南風和江檸都在七中考,早飯后在學校統一乘車,兩人坐在同一排座位,南風靠窗江檸靠走廊。
車窗外,一中向后倒退,越來越遠。
南風抿一線,眼可見的張,小表被江檸盡收眼底。于是,南風轉移注意力:“考完試要干嘛?”
考完試要干嘛?
腦袋里瞬間“叮”地一下亮起一盞小燈泡。
那要干的可太多太多啦!
這個問題南風已經想過無數遍,在集訓的時候,在校考結束頭懸梁錐刺補習文化課的時候。
攥著小拳頭,娃娃臉繃得認真極了,一字一頓堅定道:“追、男、神!”
“我就知道,你都暗人家多久了啊,是該拿出行了,”江檸被萌得肝兒,忍不住手臉,“考前那哥們兒沒給你加加油?”
南風剛才還彎彎的角瞬間癟下去,鼓著小臉呼了口氣:“沒有哎。”
江檸疑道:“啊?為啥?”
南風小聲說:“前幾天他出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省聯考前一天裴西洲給打過電話,校考的時候突然出現接過手里那堆材料、笑著說“臣遵旨。”
高考前突然出差,音訊全無,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之前一消失消失半年,甚至更久。
雖然很想很想見到他。
但是比起這個,他平平安安不要傷要重要一萬倍。
“當警察就是這樣,不由己,不屬于自己,不屬于任何人,只屬于國家。”
江檸家里太多軍人警察。
之前小叔叔一消失消失三年,幾乎查無此人,太明白其中苦楚,對這個職業滿心敬畏。
想必南風也是一樣。
大車在七中門口停下,穿黑作訓服的特警已經就位,面容冷峻,站姿拔。
“帥哥果然都上給國家了!”
“特警小哥哥好帥啊啊啊啊!”
“我姐在公安局戶籍科,聽說,刑偵支隊有倆極品帥哥……”
南風心說,不錯,裴西洲穿警服的時候特別特別絕。
只是他現在在臨省,見不到,歸期不定。
不過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高考結束了!
要趁這段時間,制訂一套完整的追男神計劃!
停車之后,班主任住江檸,跟代考試結束后的乘車事宜。
是班長,到時候需要負責點名一系列事宜,只好讓南風先走。
南風隨著人流往七中校門走,跟學生一樣多的是學生家長,他們的張程度大概不亞于考生,甚至要在這一直等到考試結束,其實更加煎熬的吧。
南風有那麼一個瞬間,不可避免想到,的爸爸媽媽知道今天高考嗎。
這時,一輛車锃亮的黑鋼鐵巨從旁經過,干凈利落地停到七中門口,有人推開車門下車,黑發黑瞳,瘦高拔。
他好像不管怎樣,都是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那個,目相撞,裴西洲修長劍眉微揚。
南風心跳猛地停滯一拍,下個瞬間腳步先邁出去,完全不控制地噠噠噠跑到他邊。
跑得太快,站定后聲音不穩,仰著臉看眼前人:“裴西洲哥哥,你怎麼來啦?”
小孩穿著夏季校服,藍翻領的白短袖。
剛剪過的短發顯得腦袋很圓,看起來乖巧極了。
“哪兒來的小蘑菇?”裴西洲低聲音挑眉笑道。
南風考前沒扛過樓下理發店總監Kelvin的迷魂湯,又沒忍住去剪了個頭,發尾齊著下尖兒,小劉海顯得人天真稚氣。
本來臉就圓乎乎,這下連帶著腦袋也圓滾滾,原本下定決心高考前不懟不惹哭的顧楨差點笑岔氣,說像行走的綠豆芽,小子板頂了個大腦袋。
這下被裴西洲看著,南風手足無措,手撓頭,功把腦袋上撓出一不合群的小呆,跟發芽兒了似的。
但疑和驚喜到底還是蓋過害,堅持問他:“護校不是特警叔叔的職責嗎?”
親哥就在市局刑偵支隊,負責重案要案偵破偵查,從沒聽說過刑偵支隊也需要參與高考護校。
裴西洲是見的冷白皮,白得毫無瑕疵,所以一熬夜眼睛下方青異常明顯,他看著,懶散道:“你還懂公安局部分工。”
南風心臟砰砰跳,盡量穩著聲線抑制住自己的小激,手指攥著書包帶子,“那你為什麼會來呀……”
裴西洲垂眸,小孩發頂剛到他肩側,圓眼睛天真稚氣,現在一眨不眨看著他,小鹿斑比一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不知道是不是幫顧楨帶孩子帶出了慣,真把自己當人家哥哥。
他昨天半夜從外省回局里的時候,休假的顧楨已經被回去加班。
怕又像之前那個雪天,可憐兮兮一個人。
南風遲遲等不到裴西洲回話,只是直愣愣和他對視著,跳到嗓子眼兒的小心臟一點一點、委屈冷靜下來。
剛才是在想些什麼呀……
他可能是到附近辦事,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可能荊市七中距離高速路口近,他回單位路過,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再或者是顧楨所托,像之前的無數次,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反正就是順路過來看一眼,你不要想太多。
能來看看你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而下個瞬間,裴西洲低上,仰視視角變平視,喜歡的人近在咫尺。
短短幾天不見,他好像又清瘦了些,下頜線清晰深刻。距離太近,甚至能看到他下淡青的胡茬,整個人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英俊。
只是那雙眼睛依舊干凈清澈,浸過泉水一樣,安靜看人的時候,溫無害簡直像是帶了鉤子。
周圍喧囂和往來人群瞬間變得遙遠模糊,看著他瞳孔深那個小小的自己,聽見裴西洲開口,一字一頓輕聲說:
“護校的確是特警的事。”
“所以我只護南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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