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他們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一等到沈映問他們打仗的軍餉哪里來時,所有人就都不說話了。
沈映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忍不住就想笑,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些人都做了幾十年的,搜刮了不知道多民脂民膏,上說的天花墜,不就是忠君國,可真要他們為國出力時,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
沈映懶得對著這一陣陣偽善的臉,不耐煩地讓大臣們都滾出議政殿,讓他耳子清凈一會兒。
沈映起活了下子,本想趁著外面天還早,去花園逛逛散散心,忽然想到,昨天安郡王進宮給他請安時說過,他已經把凌青蘅在宮外安頓好了,宅子就置辦在安郡王府邊上,若是他想出宮私會凌青蘅,直接可以從安郡王府過去,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沈映想,既然待在宮里煩心,不如出宮走走,沒了宮里的紛擾煩惱,心境說不定也會因此變得開闊。
于是趁著暮,沈映換了平民的服,讓萬忠全留在宮幫他打掩護,自己帶上朔玉和幾個侍衛,悄悄出了宮,直接往安郡王府而去。
安郡王在自己的王府和凌青蘅居住的宅子之間開了道暗門,從暗門過去,可以直通凌青蘅那邊的花園。
沈映和安郡王打過招呼,然后便只帶著朔玉一個人,穿過那道暗門朝隔壁的宅院走去。
遠遠便聽到花園里有人在彈琴,循著琴聲一路探過去,發現不遠有一座四角涼亭,涼亭角上掛著燈,里面坐著一個男人在琴。
沈映擺手讓朔玉留在原地等待,然后獨自朝涼亭走過去,等走近后也并沒有出聲打擾彈琴的人,只是靜靜站在涼亭外面側耳聆聽那人的琴聲。
等到人家彈完了,沈映才用手里的折扇拍了兩下手掌心,揚聲稱贊道:“今夜聞君琴一曲,如聽仙樂耳暫明!好琴技!”
琴的男人回頭看向沈映,那是一張極為出的面龐,俊眉修目,溫文俗,晚風將他上寬大的青衫吹得翩然若飛,瘦削的材讓他看起來有種羸弱的,別一番風。流。
男人對于園子里突然來了外人表示有些困,但也沒過于驚慌,溫和有禮地開口問道:“敢問閣下是何人?”
沈映早就給自己取好了花名,直接化用了表字,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趙,名熹。是安郡王府的客卿,方才在隔壁院聽到了這邊有裊裊琴聲,十分聽,便擅自尋了過來,還公子莫怪我唐突。”
“原來是趙公子,幸會。”男人起作揖,“在下也是閑來無事,隨便彈彈,本來只是自娛自樂,難得有人欣賞,又怎會怪公子唐突。”
沈映拱手回禮:“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男人笑道:“在下凌青蘅。”
沈映心道果然是你,面上不聲道:“凌公子是這園子的主人嗎?”
凌青蘅搖搖頭,“不是,凌某也只是客居于此。”
沈映單手展開折扇,放在。前,瀟灑地搖了兩下,“原來你我都是此的過客,相識即是有緣,不知道趙某今日能否有幸再聽凌公子彈奏一曲?”
凌青蘅笑道:“當然可以,人生難得遇上知音,不知道趙公子想聽什麼?”
沈映信步走涼亭中,在凌青蘅對面的石板凳上坐下,開玩笑道:“都可以,只是在下最近心中憂思甚多,還請凌公子不要彈奏那些哀傷纏。綿的曲子,免得在下聽了忍不住潸然淚下,讓凌公子看了笑話。”
凌青蘅想了想道:“那在下就為趙公子彈一曲《逍遙游》。”
《逍遙游》是道家經典,據此改編的琴曲自然也傳達出一種自由豁達,忘我逍遙,無拘無束的神。
沈映憑靠在涼亭的欄桿上,閉目傾聽凌青蘅彈奏的琴聲,眼前仿佛有高山流水,蒼穹汪洋的影子掠過,心境慢慢變得清明開朗,好像有種漫步云端,馮虛風的飄飄仙之。
一曲彈完,沈映睜開眼,激朝凌青蘅點了下頭,“多謝凌公子為我彈奏這一曲,凌公子應該是信道之人吧?否則以你的年紀,應當彈不出這《逍遙游》里的境界。”
凌青蘅爽快承認:“趙公子好耳力,的確,因為凌某自弱多病,父母便把我送道觀養病。”
沈映搖著扇子,裝作漫不經心地用言語試探凌青蘅:“既是信道之人,那應該超然外,遠遁山林才是,又為何這紅塵里來?”
凌青蘅微笑道:“心若有所牽絆,即使世外也不能得到安寧,心若自由,即使在紅塵,也無人無可以束縛。”
沈映深以為然地點頭,“說得好!是紅塵還是世外,只不過是人的一念之間,只要心無羈絆,又何必分紅塵世外?這才是道法自然。”
“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遇到趙公子這樣的知己。”凌青蘅看向沈映的眼神里,帶了些贊許,問,“那不知在下彈完之后,有沒有讓趙公子心中的憂思消散一些?”
“心是暢快了一點,但不瞞你說,我的煩惱,用道家的那一套,解決不了。”沈映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凌青蘅起,拿起后面石桌上煮著的茶,倒了兩杯茶,端給沈映一杯,“趙公子若不想說,凌某也不會強求,但凌某堅信,凡事只要遵從本心便可使心得到安寧。”
沈映心里還忌憚著凌青蘅,只是將茶端在手里,并沒有喝,“那若是會有人因你的決定到傷害怎麼辦?”
凌青蘅負手立于涼亭下,長玉立,舒跑廣袖,像個謫仙一般:“那就要看,你的決定是對大多數人有利,還是對數人有利。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人騎馬疾馳,馬了驚無法停下,行至一岔路口,左邊是一七旬老嫗,往右是一名懷六甲的孕婦,你覺得那人該如何選?”
“若是實在無可避免,那我應該會選往左,畢竟右邊相當于是兩個人。”沈映想了想,抬頭問凌青蘅,“換作是你會如何選?”
“我與你的選擇一樣。”凌青蘅淡淡道,“如果做出一個決定注定要傷害到某些人,但卻同時能讓更多的人收益,即使是不義之舉,也可行得。”
聽完凌青蘅的話,沈映心中豁然開朗,打仗并非他本愿,但若是能換得邊境安寧,保衛大應疆土不侵犯,那一些必要的流犧牲也是值得的。
沈映想明白后,站起來又朝凌青蘅做了個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多謝凌公子為我解了!”
凌青蘅扶起他,謙虛道:“趙公子客氣,我也是隨便一說。”
沈映不仔細看了凌青蘅兩眼,心想這個凌青蘅,言談舉止都很俗豁達,實在不像是一個用心險惡之人,那他進宮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已夏,花園里不可避免的有蚊蟲干擾,沈映覺耳邊有嗡嗡嗡的蚊子在飛舞,忍不住揮扇扇了兩下,凌青蘅見狀,低頭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遞給沈映。
“夏日多蚊蟲,趙公子若不嫌棄,我這里有個香囊,掛在上可以驅趕蚊蟲。”
人家一片好心,沈映也不好拒絕,接了過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又天南地北聊了會兒,沈映見時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辭,并和凌青蘅約定,下次有空再來拜會他。
沈映離開了院子,從安郡王府出門,回宮的路上,仍在回憶和凌青蘅聊天的容,凌青蘅為人清明豁達,與他聊天,益良多,也不用像在宮里那樣,為了維持皇帝的人設,還得故作深沉,和誰說話,都得說半句留半句,沒有一個可以心的人。
馬車行到宮門口,沈映從車上下來,沒想到一下車就看到了顧憫站在宮門旁邊,好像等了多時的樣子,
沈映奇怪地問:“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顧憫朝他走過來,行禮道:“臣本想去永樂宮給皇上您請安,沒想到萬公公說您出宮去了安郡王府,臣不放心,便來了這里等您回宮。”
沈映笑了笑道:“朕只是去找安郡王閑聊了兩句,有什麼不放心的。”
“夜里風寒,皇上小心龍。”顧憫解開自己上的披風,抖了抖想給沈映披上,卻被沈映抬手擋開了。
沈映今天從凌青蘅那里解了,整個人心俱輕,并不想上多件累贅的服,“不用,朕不冷,好了,回宮吧。”
說罷,便從顧憫前走了過去。
顧憫扭頭默不作聲地看著沈映離開的背影,鼻翼翕合了一下,空氣中還殘留著一些沈映上的味道,除了平時他慣用的龍涎香,還多了一種陌生的香味兒,氣味兒如蘭似麝。
他也注意到,方才沈映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角始終掛著一淡淡的笑意,仿佛心十分愉快,腰間還掛著一個并不屬于他的香囊。
顧憫眼里的眸沉了沉,所以今晚,皇帝去安郡王府上見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