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是真的過敏，不記事，所以不知道。”

劉秀沒去管高建軍的眼神警告，把話都說出來，擺在明面上，“要是媽吃了蝦，出個好歹……”

高老太摔碗，那一個委屈，“劉秀，你不想我好，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詛咒我！”

劉秀比老太太還要委屈，“媽，我可真是怨，比竇娥還怨。”

高建軍拽妻子的袖，“你說兩句。”

劉秀掙開，沒搭理他。

高建國給老太太夾別的菜，說蝦沒燒好，味道不行。

高老太恢複過來，跟小兒子說以前的事，說鄉下的事，卻不知他最不想去回憶的就是那段歲月。

飛黃騰達了，就忘本。

桌上的氣氛看似很溫馨，其實那是假象，親兄弟各過各的，離得遠，工作也沒有集，一年頂多就見一兩回，能親到哪兒去？更別說兩邊的家屬了。

趙雲找劉秀說話，說的是孩子的教育問題，什麼市裡多好多好，縣城多差多差。

還說等孩子上大學，或是進了社會，縣裡出來的，跟市裡出來的差別會很大，孩子會自卑，會融不進去那個大集。

總之就是，大人苦一點累一點不要，不能耽誤了孩子。

任誰聽見那一番話，都會發自肺腑的覺得趙雲是個好媽媽，一心一意為孩子著想。

劉秀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

倆孩子都全程沒有參與，高燃是心不在焉，高興一貫就是那樣兒。

劉秀給兒子使眼，高燃端著果起，角一咧，“小叔，小嬸，我敬你們。”

高建國讓高燃坐下來。

趙雲也那麼說，“都是自家人，坐下吧。”

高燃就坐下了，結果這次劉秀沒說什麼，高建軍的臉卻扳了起來，明顯的不滿意，讓你坐下是客氣話，你就坐下？沒大沒小。

趙雲沖兒子說，“你也敬一下你大伯大媽。”

高興沒配合，他譏笑，“既然是自家人，那敬來敬去的幹什麼？”

說著，他還往高燃那裡瞥，特鄙視，發現對方竟然在走神，角了一下。

兒子存心拆臺，趙雲一張臉發青，出笑容，“媽，他是小興，認不出來了吧？”

高老太渾濁的雙眼掃過去，“小興啊，都長這麼大了，真面，真沒認出來，以前臉是圓的，眼睛很大，像洋娃娃。”

“男孩子長的太漂亮了，也不好，邊的小姑娘們多。”

趙雲踢兒子一腳，傷口沒痊愈，力道還是不輕，眉弄眼，兒子起來敬老太太。

前一刻當著劉秀的面把市裡的教育誇一朵花，要是兒子連基本的禮數都沒有，趙雲的臉往哪兒擱？

高興看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這回起來了，很敷衍的喝了口飲料就坐下來。

趙雲滿意了，開始誇兒子，說他學了多東西，每天除了文化課，還要上哪些課程。

劉秀聽的咂舌，頻頻去看高建軍，還是咱兒子過的舒坦，也就補數學跟英語兩門課，業餘好是一樣沒有培養，乒乓球籃球都是自己要玩的。

高燃去洗手間，高興也去了，倆人並肩站在小便池前稀裡嘩啦。

高興說，“沒勁。”

高燃難得的贊同，“是沒勁，沒勁了。”

這頓飯吃的真不咋地，胃裡不舒服，還不如喝白粥吃鹹菜。

高興側過臉，“喂，我那床單被套還丟在臺上，你什麼時候回去給我洗幹淨？”

高燃無打采，“攢著吧，來年能長出一層小黴花。”

高興撞他。

高燃被撞的子一晃，差點摔倒，“我心不好，不想跟你鬧。”

高興一怔，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走了，他扯開角嘲笑，“心不好？要回家了，怎麼會心不好，我看是心裡著樂吧。”

話落，高興邊的弧度慢慢收回，完全消失。

當晚高燃就跟著爸媽回家了。

劉秀到家也沒休息，忙著收拾老太太的房間，人在自己喜歡的小兒子那邊住下來，終於得償所願，皆大歡喜。

這些年把給累的夠嗆，還吃力不討好，苦水都沒地兒倒。

老太太要是領的好，那還行，累就累點吧，問題是完全不領，是個人都難以忍。

高建軍翻出家裡的存折，看看上面的數字，他又放回去，眉頭鎖。

樓上是另一幅景象。

高燃從平臺爬到隔壁，院裡黑漆漆的，堂屋的門鎖著，人不在家，他站在屋簷下吹著冷風，心非常低落。

大過節的，不在家裡待著，跑哪兒去了？

封北哪兒也沒去，就在局裡，所有人都回家了，只有他一個人在，他深坐在椅子裡煙，面前的煙灰缸裡已經塞滿了煙頭。

前兩天的煙量增長了一包，今天一天倍增長。

封北夾開煙，了幹裂的皮子，他對著虛空長歎，滿臉的苦。

高燃打了個噴嚏，打完又打一個，他沒法子，只好爬回去，找了本小說打發漫長的夜晚。

一夜無眠。

高燃一早就給了爸媽一個重大消息，小叔出軌，外面有一個貌如花，氣質優雅知的完人，小嬸知道。

劉秀跟高建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兩口子沒在兒子面前說什麼，關上門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

高燃去了賈帥家。

賈帥在打掃衛生，見著高燃就讓他進屋，給他拿吃的喝的，還有那套柯南。

高燃隔著包裝紙書，抱起來掂掂，真沉，“這套書很貴，你哪來的錢啊？”

賈帥說是歲錢。

高燃看向發小，抿抿，言又止。

賈帥去拿紙巾。

高燃一頭霧水，“幹嘛？”

賈帥說，“你不是要哭鼻子？”

“去！”高燃蹭蹭他的手肘，“帥帥，你喜歡張絨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覺啊？”

賈帥不答反問，“怎麼？”

高燃眼神飄忽，“我就是隨口一問。”

賈帥不言語。

高燃抓抓頭，“行了行了，我承認不是隨口一問，是我很想知道，賈帥同學，你就告訴我唄。”

賈帥平靜的說，“喜歡就是喜歡的覺。”

高燃翻白眼，“……所以喜歡到底是什麼覺？”

賈帥讓他看言小說。

“那都是假的，編造的，真人真事得來的才是真實的。”高燃哎一聲，“是不是那種見了面不知道說什麼，不見面又很想見對方？”

賈帥搖頭，“不是。”

高燃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得，那你說說。”

賈帥抿，思考著說，“喜歡就是……”

高燃等半天也沒等出“就是”後面的容，他狐疑，“看你不像是喜歡過人的樣子，你不喜歡張絨？”

“說不清。”

賈帥起去倒水喝，“不說這個了，說別的，市裡好玩嗎？”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高燃後悔去了，他撐著頭，“帥帥，我想煙。”

賈帥喝水的作一頓，他轉頭問，“什麼時候學會的？”

高燃說去年。

賈帥的眉心蹙了蹙，手裡的杯子放了下來，他沒喝水，站在桌前不，不知道想的是什麼。

高燃放空了幾分鐘，“帥帥，我們去商場打乒乓球吧。”

賈帥說，“商場重建了。”

高燃啊了聲，難言失，“什麼時候的事，我都不曉得。”

賈帥把沙發套的褶||皺平，見高燃一邊的卷上去一些，就去給他放下來讓兩邊對稱，“重建後還是會有乒乓球桌。”

高燃撇，“那就不一樣了。”

商場一重建，人絕對會超多，搞不好還要排隊不說，環境也會鬧哄哄的，哪樣廢棄的時候，就他們倆。

高燃跟賈帥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裡穿梭，找著一打乒乓球的地兒，跟幾個其他學校的打比賽，出了一汗。

運過後，高燃更加迷茫，搞寒假作業，開學，寫日記，事一樣接一樣，他還是會胡思想。

劉秀在挑黃豆，心裡有事兒，趙雲跟高建國離婚，高興跟誰？老太太呢？這些個事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跟炮竹似的炸開。

端起篩子抖抖，劉秀說，“小燃，你牙疼？”

高燃趴在桌上轉筆，一道題沒算出來，“沒有啊。”

劉秀把壞掉的黑黃豆丟垃圾簍裡，“沒有你幹嘛老是歎氣？我跟你爸還想活到七老八十呢，就你這麼個歎法，折我跟你爸的壽。”

“……”

高燃忍不住坐直了問，“媽，這幾天你有沒有見著封隊長？”

劉秀說沒見著。

高燃又趴回去繼續轉筆，一臉心事重重。

劉秀說，“不過我在街上見過一回，他帶人查案子來著，瘦了很多。”

高燃手裡的圓珠筆掉到作業本上，他不假思索的問，“哪天啊？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劉秀瞅一眼兒子，“跟你說什麼？”

高燃抓了抓耳朵，“我是說，哎，沒什麼，我出去溜達了。”

劉秀嘮叨，“那車鏈子老掉，你騎的時候注意著點，還有前面的子氣不足……”

話沒說完，人已經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高燃騎車去了公安局，他單腳撐地，氣息輕，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就來了，覺自己像個傻子。

公安局門口不斷有人進出，大部分都會朝年的方向側目。

高燃把自行車架在一邊，他去買煙，學著小北哥的樣子用手擋風點煙，半瞇著眼上一口，後知後覺買的是小北哥常的煙。

完一，高燃就不想再，他沒有小北哥那麼大的煙癮。

不知過了多久，高燃瞥見了一個悉的影，他下意識的抬手揮。

楊志跟幾個兄弟打了招呼過去，“高燃，你怎麼上這兒來了？不上學嗎？”

高燃說今天周末。

楊志拍腦門，“我還以為是周五呢，對了高燃，你是來找頭兒的吧？他不在縣裡，去外地了。”

高燃微愣，又出差？“你們最近很忙嗎？我看他都沒回去。”

楊志說還好啊，不是很忙，一直都是那個樣子，“頭兒沒回去嗎？那他不加班的晚上在哪兒睡的？”

高燃啃了下角，小北哥在躲他。

這個結果他其實是知道的，在市裡的時候就知道，卻不想承認，現在好了，必須承認了。

為什麼要躲？

高燃沒留意楊志是什麼時候走的，他推著自行車走在街上，頭頂是一片烏雲，電話要麼打不通，要麼就是說一兩句掛掉，都沒好好說過話。

走了段路，高燃越想越焦慮，他跑去打電話，這回打通了，“小北哥，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跟你聊聊。”

那頭靜默了片刻，封北說，“晚上八|九點。”

高燃七點多就把平臺的門開了，他站在門口等，八點，九點，十點，一直等到淩晨五點，都沒等到人。

巷子裡死寂一片，那只老橘貓都不出來覓食了。

高燃抹把臉，哪兒都難，他帶上門回了房間，把自己摔在床上不再彈。

不知不覺的，高燃打了個盹，還做夢了，夢裡他跟男人還像以前一樣睡在一張床上，說話聊天吃東西討論案，說著笑著，他們側面對著彼此，臉靠得越來越近。

快要親到一塊兒的時候，高燃猛地睜開眼睛，他大口大口息，眼睛瞪大，渾冒冷汗，心要跳出腔，手還在抖。

樓下傳來劉秀的喊聲，“小燃，都幾天了啊還睡，趕起來，上學要遲到了！”

高燃一個激靈，他刷牙時從鏡子裡看自己，發現臉上是一副做了壞事的心虛表，差點被一口牙膏沫子嗆到。

中午，高燃跟賈帥推著自行車往校門口走，張絨也在，頭發剪短了，劉海還在，齊齊的蓋住額頭。

張絨跟賈帥都是向喜靜的人，慢子，話不多，活躍不起來，高燃沒像平時嬉皮笑臉充當開心果，氣氛就會很悶。

有同班同學騎車過來，跟高燃他們擺手，主要是看的張絨。

張絨沒有回應。

高燃沒什麼反應，換做以前，他會打趣的，這次屁都沒放一個，心思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賈帥的面容清俊，事不關己的漠然。

放學是一天最高興的時候，也是最嘈雜得時候，走讀生往家奔，住校生往食堂奔，各忙各的。

高燃不出聲，眉揪在一起，不知的以為他還在索哪道題。

賈帥的腳步一停，“高燃，找你的。”

“什麼？”

高燃沿著賈帥的視線去，他看到了校門口的楊志，立刻就上自行車，快速踩著腳蹬子騎過去。

楊志開門見山，“頭兒昨晚出任務的時候了傷，他上午醒來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給你個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看年，眼神怪怪的，頭兒一醒就惦記著祖國的花朵，還他把東西親自到對方手上，從來沒那麼鄭重過。

高燃接過楊志遞來的袋子，“傷的嚴不嚴重？”

楊志說沒有生命危險，“你也別擔心，頭兒強壯，好著呢，沒事兒的，我回局裡了啊。”

賈帥先張絨一步靠近，他沒問，只是在一旁等著。

高燃提著袋子的手收幾分，“曹隊長調走了，他是不是也要調走？”

楊志邊笑邊拍年的肩膀，“你這是什麼邏輯？曹隊長是曹隊長，頭兒是頭兒，兩碼事。”

結果楊志這回大錯特錯。

封北傷好後真的調走了，他沒去市局，而是去了A市，還換掉了聯系方式。

從那以後，封北再也沒有回來過。

封北留給高燃的是三個高達模型，十八歲的生日禮，還有助眠的藥，怕他吃就在每個瓶子外面紙條，寫了一次一粒。

袋子最底下放著一筆錢，四月份的手費，要報考警校，近視是不行的。

封北說的，都做到了。

高燃把模型擺在床頭櫃上，他拿出小刀在牆上刻“正”字的一橫，旁邊已經刻了好幾個完整的“正”字。

小刀被丟到桌上，高燃想起自己和那個男人接的半年多，想起男人煙時皺眉的模樣，想起朱同跟常意的，想起朱同的父母，想起慘死的小蔓，想起朱同被掐死在牆上的一幕。

最後的最後，他想起了那個夢。

高燃的眼眶發熱，鼻子酸酸的，下一秒就抬起手大力摁住了眼睛，肩膀輕微。

“你走了，以為我就能好，其實我好不了，我早就壞掉了，我完了。”

高燃哭的不能自已，手一直沒從眼睛上拿下來，早就壞掉了，好不了了，他一遍遍的在心裡說。

四月份高燃用那筆錢順利做了手，六月一號他去了市裡，替男人履行承諾。

生日當天，高燃吃著蛋許願，希自己明年能一次考上警校，高三他一門心思搞學習，一頭栽在題海裡面。

生活忙碌又枯燥，日複一日。

高燃的心裡有個夢想，夢想背後有個人，他在朝著那個人的方向飛奔，用盡全力。

這是高燃青春年時最勇敢的一次。